夜色沉沉。 下街。 二樓簷下挑著兩盞紅燈籠,微風吹過,燈籠微微搖晃。 宋青衣一襲紅色衣裙,站在窗口位置,燈籠散發的紅光照在她臉上,搖曳不定,忽明忽暗。 她拿著黃銅煙鬥,輕輕的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氣縷縷飄散。 夜風輕撫,衣裙翩躚,她無言望著眼前被兩棟木樓遮掩住,隻留下窄窄一線縫隙的夜空。 鮮艷的紅裙,明艷的唇色,本應熾熱,但不知為何,站在夜風中的她,卻給人一種難言的破碎和孤獨感。 樓下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順著二樓樓梯走了上來。 聲音響起的剎那,宋青衣眉峰一挑,身上那種破碎感頓時消散一空,又恢復了往常那股淩厲勁頭。 一名麵色蠟黃,頭發花白的中年人也在此刻顯出身影。 他一身布衣,滿麵風霜,微微有點駝背,整個人卻透出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 看到憑窗而立的宋青衣,他恭敬抱拳一禮,說:“宋大人。” “回來了。” 宋青衣轉過身,對他點點頭,說:“坐吧。” 兩人在一張淡黃色的木桌旁坐下。 “事情怎麼樣了?”宋青衣提起茶壺,問道。 陳行甲連忙伸出雙手端起茶杯,等茶水注滿後,將雙手放在大腿上,努力挺直有點駝背的身軀,說: “我先回了一趟山裡,祖師上次出手後,重傷未愈,仍沒有出關。 我又找諸位長老說明來意,倒是有人暗中找我表達了支持,可絕大多數……” 他搖了搖頭。 宋青衣皺眉道:“那些老東西本就靠不住,找他們有什麼用,那些家夥要是有膽子的話,師兄又怎麼會……” 她話沒有說下去。 陳行甲輕嘆一聲,說:“我也知道長老們恐怕不會答應,隻是能試一試,還是要試一試的。 要是能有他們的支持,我們做起事情來能輕鬆很多。” 見宋青衣沒有回應,陳行甲繼續說:“從山裡出來後,我先去了龍庭,然後又去了各個州城,拜訪了各大家主。” 宋青衣問:“怎麼樣?” “他們熱情接待了我,並囑咐我向您問好,但是沒有一個人表明立場。”陳行甲說。 “那些家夥,當年要不是師兄,要不是祖師,能有他們現在平靜的日子麼,早被人一鍋端了。” 宋青衣眼含怒氣,冷笑道: “他們當狗當久了,慢慢也就當習慣了,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當狗。哪怕沒有一個人支持,我們該做的事情也一定要做。” 陳行甲麵色一肅,鄭重道:“吳大人對我恩重如山,宋大人您要做什麼,隻管吩咐我就行了。” 宋青衣微微點頭,沉默了一下,說: “那些老家夥靠不住,我們就隻能從新人入手,這也是我們本來的打算,以新人養勢,隻要能打開局麵,自然有人慢慢加入進來。” 陳行甲看了眼宋青衣臉色,說:“大人所言甚是,那些家夥膽小歸膽小,但要說他們心裡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 這世界上也沒有人心甘情願當狗,隻是當年在天傾之戰中他們被打怕了,不看到明確的希望,想要讓他們站出來,是很難的。 等我們打開了一些局麵,肯定會有人願意站出來支持我們。 我這次拜訪了那麼多人,我看的出來,不少人都對吳大人滿心崇敬,也念著往日情分,隻是現在他們不敢再冒險了。” 宋青衣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說: “想一直躲著,根本不是辦法,大勢滔滔,躲一時躲不了一世。 兩年前,天地靈潮逐漸復蘇,以後有資質的新人會越來越多,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陳行甲點了點頭。 “府城那三家怎麼說?”宋青衣又問。 “府城三家是大人您的嫡係,他們自然願意為了您赴湯蹈火。” 陳行甲說:“我見了三位家主後,他們都表示願意聽從您的吩咐,他們讓我請示一下您,想讓小輩們過來跟著大人您學點東西。” 陳行甲著重強調道:“來的都是剛剛突破為武師的小輩。” 宋青衣臉上第一次露出些許笑意,說: “學東西?來的還都是剛突破為武師的小輩?這建議應該是老趙提的吧。 他當初可差一點就成了師兄的弟子,這麼多年了,還是對師兄的九獄燭龍功念念不忘啊。” 陳行甲笑道:“九獄燭龍功,乃是能開三百六十竅的無上功法,誰能不眼饞呢。 隻是他們族中的那些小輩,我瞧了一眼,有一個倒是資質不錯,但還沒有學習九獄燭龍功的資格。” “你覺得沒資格,老趙自然也明白。” 宋青衣說:“他這次派人過來,隻是探探我的態度,看我有沒有傳功的意願。” 陳行甲問道:“那要讓他們過來麼?” “讓過來吧。” 宋青衣說:“我早想給師兄找一個傳人,隻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人罷了。 要是能碰到有能耐的小輩,教給他又何妨?功法本就是給人學的,難道要一直留著吃灰。” 陳行甲道:“好,那我一會兒就通知他們可以讓家裡小輩過來了。” “既然咱們都準備培養新人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也出點力,這次那些小輩過來,你教教他們基礎的身法和劍法。” 宋青衣說:“你的基礎身法和劍法都是師兄教的,師兄的身法和劍法,基礎無比穩固,以後‘入勢’要更容易一些,能為小輩們省卻不少功夫。” 陳行甲點點頭,笑道:“老趙早就盯上我了,他們也知道想學到九獄燭龍功不現實,恐怕就是奔著我來的。” 宋青衣也是笑了笑。 “對了,大人,您隱居此地多年,摘星塔說的契機,您察覺到了麼?”陳行甲忽然問道。 宋青衣搖搖頭,說:“當年師兄失敗後,我去塔裡問策,塔裡的人也說了,命運就像是水裡的遊魚,夜空中的飛鳥。 那魚究竟遊到哪裡,鳥究竟飛到何處,隻能通過天時地理、陰陽輪轉來窺得一線軌跡。 摘星塔說能窺探天機,但隻是個模糊的結果罷了,當年我聽從那位先生的指引,來到此處,但能否有所收獲,誰又能說的清呢。” 宋青衣神色堅定,道:“就算老天爺不肯垂青指引,我也要靠自己來博那一線生機。 況且,當年塔裡先生批語是“風起於青萍之末”,如今天地靈潮漸起,我們順應著培養新人,或許這就是風起青萍的含義,或許這就是那個契機吧。” 陳行甲鄭重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陳行甲喝完一杯茶,告退離去。 宋青衣獨自一人站到窗前,神色露出些許疲倦。 不知何時天空飄起了雨。 風片雨絲落在她肩上,像是一朵被淋濕的火紅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