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走廊裡,戴著白紗手套的女人,端著白瓷托盤進了空無一人的房間。她就關緊了門,似乎還不放心,順手把拖把頂在門後,然後才朝蓋著黑布的儀器走去。木地板發出咚咚的聲音,似乎她有些吃驚,停住腳步側耳聽了聽,然後躡手躡腳跑到門後,晃了晃緊閉的門,才算放下心來。 燈光下的女人,白皙端莊,標致的美人,名字叫藍欣。她是藥廠質檢科,標準溶液唯一的配製人。所謂標準溶液,為了消除藥品檢驗中的個人偏差,使用統一標準的溶液。她的工作內容,是為全廠藥品質量檢驗,配置統一的標準溶液。 除去雙層黑布,一架阻尼天平露拉出來,她定了定神,然後開始深呼吸。隨著呼吸,感覺心慢慢往下沉,但剛才被人指著鼻子的畫麵仍在眼前晃動,怎麼也揮之不去。盡管,沒有人看到,她還是感到是一種恥辱。如果有一把鎖,就不會這樣倉促,這樣被指著鼻子。 下午,藍欣正在疊濾紙。折濾紙是她的習慣,每當把一張張定性濾紙折疊成一個個圓錐形後,會有一種小小的滿足感,猶如回望一個個完美的年輪,上學,婚姻,工作,這一切都讓她滿意。 忽然,嗒嗒嗒,一陣急促腳步聲從門口經過,隨即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嗨,別繡花了,快出去巡視巡視吧!” 她聞聲抬頭,門口一個白色身影飄過。不用見人,聽聲音就知道,是製劑組的黎艷。她為人直爽,快人快語,因為和藍欣是校友,私下裡很投緣。自己坐井觀天,有什麼事,都是她通風報信。 她心裡一驚,標準溶液除了配置室,還有存放室,都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難道出了什麼事? 她幾乎是跑出門,走廊裡空空的,沒有人。隔壁儀器室的門關著,隱隱傳來笑聲。她經過蒸餾水室,跑向走廊盡頭,那個存放標準溶液的小屋,那是質檢科的心臟。 進門左邊,一個大磨口玻璃瓶擺在櫃子上,上午還有一半的液體,此時僅剩剛剛蓋過瓶底的液體。她急忙去翻放在一旁的登記簿,但沒有今天的領取記錄。一股怒火直沖腦門,把登記薄重重地合上,她怒氣沖沖地出了門,但很快又退了回來。 她知道,是誰乾的,卻無可奈何。 因為,她已經去科長那兒抗議了幾次,都被他敷衍過去。廠裡的中心實驗室負責新產品研發,一直以來,獨立自主,自成體係,實驗和檢驗都自己動手。但是,自從借了一次標準液以後,就學會了偷懶。其實,實驗結果是判斷路徑的對錯,和純度的提升,大可不必浪費標準溶液。可是,人一旦發現捷徑,就再也不願多走一步。 藍欣嘆了一口氣,伸手揭乾燥器的蓋子,卻發現它竟紋絲不動。不會吧!今晚遇到鬼了。 藍欣的額頭,立刻出了細汗。 不對呀! 下午,恒定基準物時,為了密封性好,玻璃蓋和乾燥器接觸之處,抹了薄薄一層凡士林。現在天氣不冷,凡士林不應該凝結。過去,出現這種情況時,她都會找科裡的男同事幫忙。 今晚,四處靜悄悄的,整個樓上隻有她一個人加班,她隻能靠自己。 來的時候,她還害怕辦公室有燈光。如今,她真盼望有一個人來,能幫她打開這個該死的蓋子。她心存僥幸地側耳聽,但是外麵一片死寂,隻有自己的呼吸聲。 難道活人被尿憋死?她想了想,徑直走到水槽旁,從瀝水架上拔了一根木棒,輕輕敲擊乾燥器的邊緣,希望能有結果。結果,那個蓋子還是紋絲不動,她有些生氣,用力敲了幾下,真想把它砸碎。但是,她卻不能這樣做,最近倉庫裡什麼都領不出來,乾活還指望它。 如果,今夜不能打開蓋子,不能標定好標準溶液,水針車間配藥就不能及時完成,就會耽誤一天的產量。 她一咬牙,把乾燥器抱在膝上,右手握著乾燥器蓋,使出全身力氣。彭,蓋子錯開了。 她長長籲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運氣還沒有那麼壞,關鍵時候沒有掉鏈子。 標定硫代硫酸鈉要用碘標準液,剩餘碘標準液不多了,藍欣索性把存放的碘液一起標定了。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活。 標定很順利。當第三次,計算器數據顯示後,她鬆了一口氣,想起科長常誇自己的話:爐火純青。 當她嘴角揚起得意的微笑時,莊重的臉上顯現出女人的嫵媚。這種得意嬌柔的嫵媚,此時如果被人看見,肯定都會大吃一驚。因為,她有一個“冷美人”的外號。 一切比預想的要順利,不耽誤淩晨水針車間配藥的測樣。她開始開始洗涮玻璃器皿,歸整放在操作臺上的試劑,把它們放進櫥子裡。掂著手上的試劑瓶中卻覺得不對勁,As2O3(砒霜)明顯的少了一半。記得一整瓶用了沒幾次,怎麼會少了這麼多?霎時,藍欣臉色一變,轉身撲向窗臺。 窗是關著的,玻璃完好無損,一簇綠鬱蔥蔥的韭菜蓮,長在椰子殼的花盆裡,粉紅的花朵已經枯萎。她撥開韭菜蓮的葉子,從後麵拿出一個容量瓶,看了一眼裡麵的液麵,低聲嘟囔了一句:謝天謝地! 200毫升的容量瓶上,蠟封的藍白標簽上,手寫著幾個大字:10%氰化鉀。 她忘不了氰化鉀送來時的場麵,三輪摩托警車押送,簽字畫押。按規定這些劇毒試劑,必須鎖在保險櫃裡。可是,除了門鎖之外,卻再也找不出一把能用的鎖。如果,它丟了,自己就成了殺人犯。不行,得放一個隱蔽的地方,以防萬一。 藍欣彎腰打開工作臺下的櫥門,裡麵滿滿當當,被牛皮紙包裹的玻璃容器,空的磨口瓶,還有試劑櫥裝不下的各種分析純。 最後,藍欣隻得把容量瓶放了進了試劑櫥,藏在最裡麵的角落。外麵,放了一些大瓶的試劑做了遮擋。 她似乎仍然不放心,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串鑰匙,打開抽屜的小鎖,然後掛在試劑櫥上。她也知道,這種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小鎖,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聊勝於無,也隻能把它當做田野裡稻草人,嚇唬那些膽小的麻雀。 關於鎖的問題,她也提了好多次,始終沒有解決。這個新舊接替的時刻,一切物質都被按了暫停鍵,隻有工作仍在繼續。 她猛然想起樓外麵,那個新掛的意見箱,心裡便有了主意。 她從記錄本上,斯下一張紙,嘴角又楊了起來。忽然,外麵傳來淒厲的哭聲,尖銳而短促。她騰地跳起來,手裡緊握圓珠筆,驚恐地對著門。 哇,又一聲傳來。藍欣這才聽清,是嬰兒像被人掐了後,尖利委屈的哭聲。這夜深人靜,哪裡來得嬰兒? 質檢樓建在窪地上,前麵不遠是圍墻,圍墻外麵是一片河灘。河灘西邊是一片墳地,這半夜三更的,那來的嬰兒呢? 她決定出去看看。環顧燈光下,除了在泛著亮的玻璃器皿,沒有一件趁手的家夥。驀然,她目光落在撐著門的拖把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輕輕拉開門,走廊沒有燈,也沒有人。鋼窗透進一點月光,照在水泥地板上,周圍靜的出奇,似乎剛才的聲音是幻覺。她攥緊拖把,順著走廊一步一步朝外走。今晚,是人是鬼,她要看著究竟。 她推了推一扇鐵門,門紋絲不動。前一陣子聽黎艷發牢騷,毒氣櫃裡的排風扇壞了,老是咯吱咯吱的響,也許老鼠爬了進去。 她剛要回屋,卻又聽到一聲哭,這次她聽清楚了,的確是嬰兒哭聲。難道,這樓上不光自己加班,有人帶著孩子來。很快她就否定這個想法,樓上的女人,幾乎都熟悉的很。因為環境不好,沒有人會帶著嬰兒上班。 想到這,她心裡毛了,手心捏出汗來,攥著的拖把開始打滑。周圍靜的嚇人,沒有一點動靜,隻有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她想後退,卻有點不甘心。 哇,哭聲又傳來,像是來自身後,某一個陰暗的角落。她猛地轉身,手端著拖把桿,就像端著一桿槍,一步一步往前。 拐過L型廊頭,一扇鐵門半掩著。藍欣記得,那裡除了一臺大滅菌櫃外,還有些雜物,平時很少有人進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拖把桿,顫顫巍巍地頂在鐵門上。吱呀一聲開了,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一個龐然大物上。 還沒有等她看清,倏忽,一個團黑影迎麵撲來。完了,還真有臟東西。她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快跑。然而,她就像被定住了一樣,身子動彈不得。 “啊!”她驚恐的聲音剛出口,身子就被一股強力帶走。 當啷,拖把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