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騰的一下站起身，快速繞過辦公室堆放在地上的文件資料，彎著腰，用雙手握住那隻略顯蒼老的手，臉上掛著笑意，卻有些語無倫次。 　　“吳老，您好，您好，您……怎麼來了？”這種場合略顯怪異，從縣高官到本單位的領導和同事，看向他的目光有震驚、有詫異、有嫉妒、有害怕，王蒙有些莫名其妙，也實在不知前幾日坐在論壇前排的吳老今日找他做什麼，也實在不知說什麼好。 　　吳老看出王蒙的尷尬，笑著說道：“知道你在這就好了，中午吃飯我讓人叫你。小王你真是好樣的，中午好好聊聊。” 　　王蒙褪去十幾年的羞澀在臉上浮現了出來，他有些不好意思，這種大佬的飯局從來沒參加過，是不是有很多忌諱，他有些膽怯想逃跑，但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吳老的邀請，想必學者之間的談話會更加純粹一些。 　　“等您召喚，吳老。”王蒙覺得自己笑得像個沒出過門的黃花閨女，婉轉羞澀。話語剛落，吳老便被縣高官唐俊等人簇擁著去參觀縣裡精心打造的其他亮點，希望這位省市領導座上賓的學者大佬能夠在合適時機為他美言幾句。 　　吳老心情很是不錯，這趟出行，借著看望本地幾個老朋友來提前將王蒙納入麾下，真是明智之舉。那場報告聽完，沉寂多年的激動再次浮上心頭，趁著還有些力氣，他要為國家的未來再做一些事情。 　　來之前已經托人打聽過王蒙的工作單位，既然是來要人，也托人跟當地的領導打了招呼。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在省裡擔任主要領導的學生竟然親自給海門縣書記打電話，不過這也讓他行動起來方便許多。 　　唐俊一路上很是緊張，雖然他已是省管乾部，可是電話打來的是省委主要領導，這讓他如臨大敵，在接到電話的第一時間，叫來秘書把接待當天的會議都往後排，午餐和晚餐先備著。省裡領導的意思很簡單，讓他陪著吳老轉轉，一切聽吳老安排。可是他不能不多想，是不是帶點工作考察的意思，又或者有些私事想要他幫忙關照。接到電話的那一夜，他毫無睡意。一直到吳老對著王蒙說出那句“王老師，你讓我好找啊”，他才如釋重負，這應該是吳老的主要目的之一了。 　　午餐臨近，座談會也基本結束了，唐俊極力邀請吳老在縣府食堂就餐，他知道，隻要吳老願意落座，這次接待就基本成功了。海門縣少有這樣的省級以上的人物來參觀，這次機會他要緊緊抓住，但在麵上，他表現的比較輕鬆，希望能夠給吳老一個好印象。 　　“行，唐書記，那中午我和我的助理就叨擾你們了，簡餐盒飯就行，不要破費了，這幾年政府都困難，我是知道的。到時要勞煩多準備一副碗筷，我想王老師一起來吃一點，我想和他聊聊，唐書記，你看方便不？”吳老活了這麼久，他要借著這頓飯把王蒙調動的事情基本敲定，也是給唐俊的一個明示。 　　“當然可以啊，吳老，我給王老師打個電話，讓秘書去接一下他。”說著掏出電話到會議室門外，門口的秘書和其他陪同工作人員很是吃驚，請人吃飯還要書記自己打電話，這得多大的麵子。電話那頭謹小慎微的王蒙有些懵，接通陌生電話後，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吳老見唐俊親自過問，好感增進不少，還有年輕人願意拿他的事當回事，他欣賞唐俊的雷厲風行、說乾就乾。 　　吳老從王蒙單位走後，單位的其他同事和科室長都接二連三的來到他辦公室，問他那個白發老頭是誰？怎麼書記都過來了，王蒙也答不上來，白發老人也隻是說一個搞學術的。眾人興高采烈而來，狐疑而去，都納悶單位還有這種神人，一些分管的科級領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眾人私底下一直認為是王蒙肯定是個關係戶，或者近期攀上高枝了。平日裡安排太多工作的分管科級領導，心思有些浮動，書記走後立馬讓科室長把全部工作接去，讓王蒙先空著，祈禱不要有不利的言語從王蒙嘴裡流出。 　　臨近中午時，王蒙上了一輛接送縣領導的商務車，這讓眾人關係戶的猜測更加證據確鑿。 　　午飯是在縣府的三樓食堂包廂吃的，桌子上按照人數擺放著盒飯和桌牌，王蒙和唐俊被安排在吳老的左右。吃到一半，吳老話風很自然的轉到王蒙的身份上，為了避免王蒙的調動走漏風聲，吳老隻是說他需要一個人當他的助手，希望唐書記能夠幫幫忙，接收單位他自己這邊已經都安排妥當。又問王蒙是否有意給他來幫忙，王蒙稍稍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這是他想要的，不過情勢之下，也做不得細想。不過少說多聽是他在機關的生存法則，後麵餐桌上他並不言語。 　　唐俊對於這樣一個科員小人物的轉隸，真的是毫不費力的當場答應。 　　午餐過後，吳老帶著助手向唐書記告別，並托請書記幫王蒙請半天假，他需要和王蒙詳細談一下。王蒙老單位辦公室主任接到唐書記秘書電話，向單位一把手匯報後，兩人都覺得今日怪事太多，既然是書記親自打招呼，這個假不同意也得同意啊。 　　坐在吳老的車裡，王蒙有些局促。 　　“小王，我很欣慰，論壇上聽完你的報告，我很振奮，應該來說你在復雜社會的解讀方麵往前走了一大步，這意味著新的賽道被開辟，我們國家的社會領域研究終於可以慢慢的走出自己的話語體係了，國家後繼有人了啊。”吳老看著車窗外向後退去的行道樹，繼續說道。 　　“小王，你適合做研究，如果就此在機關裡鬱鬱一生，耽誤了你研究的黃金時間，是國家的損失。今天中午我提出的人事安排，有些唐突，請包涵。我想再具體問問你的意見，聽邱明主編說過，你想離家近一點，方便照顧小孩。” 　　王蒙腦袋被吳老的話語震得嗡嗡作響，等緩過勁來，他將他多年以來蓄謀已久的話說了出來，他要抓住這次機會。 　　“吳老，今天非常非常感謝您，如果有合適的機會，我想繼續做研究，我想去玉州大學。” 　　“好！是一個年輕人該有的心氣！哈哈，你要是想去國家高等學府我可能有些吃力，但玉州大學書記正好是我學生，這個好安排。這幾日你先跟家裡安排好，等調令下來我讓助理通知你，應該用不了多久。不過，小王，不要換了環境懶了心誌，你要再加把勁。” 　　“是，吳老！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王蒙本想將第二部分的研究進度說出來，但想想還是謹慎起見，等成果出來再說。 　　兩人在車裡又聊了會關於社會復雜性方麵的見解，吳老越聊越發覺得自己的這次行動很有價值，也越發的欣賞王蒙，這小子跟他年輕時一樣，骨子裡有股韌勁和傲氣，不怕吃苦，能成事。王蒙執意要送吳老到高速入口才作罷，他知道，這可能是吳老人生中一次臨時起意，但對他來說，這是人生中的一場巨變，他要回報吳老的賞識，用更加亮眼的成果回報。 　　回到家，跟妻子說了今天的事情，李莉反復打量著王蒙，“不會是騙子吧？天上掉餡餅了？” 　　“應該不會的，吳老讓縣高官作陪本身也是要取信於我，這不可能作假。” 　　“那或者你是不是被卷進了一些巨大的陰謀，被充當棋子了？” 　　王蒙有些動搖，“你電視劇看多了，我相信吳老的為人………” 　　李莉看著剛進門興致頗高的丈夫突然蔫了，有些心疼，安慰到：“我逗你呢，等調令下來，去大學報道了就基本定了。我也覺得吳老這麼高層的人不至於搞陰謀。” 　　第二天回到單位，王蒙成了單位裡最閑的那個人。縣委辦的行動很迅速，根據吳老助手的聯絡信息，調令在第三天便送到了王蒙單位的辦公室主任手上。 　　“老王，於局找你” 　　王蒙拿起本子和筆來到於先明辦公室，“於局，您找我。” 　　“坐吧，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和你談話了……今後去了玉州大學，時常到老單位看看，要是有項目得多想著老單位啊。”於先明這時把單位一把手的身份拋開，有縣高官背書，他於先明還沒有在王蒙麵前擺譜的資格。官場這東西很奇妙，放長線才能釣大魚，可也沒有像王蒙這樣的死魚突然活過來還越了龍門的，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n.com 這打破了他以往的認知，讓他更加謹慎小心的處理眼前的關係。 　　“於局說的哪裡話，過去工作全靠單位栽培，要不評上副股也是難得。等我穩定下來，我會常來看看，希望老單位不要嫌棄。”都說著場麵話，理想和金錢都沒有的地方，關係之復雜，他是再也不會來了，他要在研究之路上一路狂奔。 　　說完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著，於先明受不了這份安靜，結束了這次談話。 　　“小王，期待下次再見，去辦理手續吧。” 　　“於局再見。” 　　下午五點，王蒙把辦公室崗位私人物品清空。請相熟的幾位同事吃過晚飯，王蒙開著車，打開車窗，感受沁著涼意的夜風從臉龐劃過，他在老單位樓下的停了好一會。 　　“終於要說再見了。”這裡承載了他過去十來年的回憶，見證了從青澀的大學畢業生變成兩個孩子的父親，他並沒有不舍，隻是有些恍惚，拍了最後一張照片，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唐俊再一次感到十分緊張，這一次是另一位省裡領導向他打聽王蒙的事情，在他說出王蒙已經調離海門縣時，電話那頭才做罷，他長舒一口氣。他有些納悶，這個王蒙有什麼魔力，讓省領導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電話詢問，不過既然人都走了，後麵也不會有涉及他的煩心事了，領導的任務不好應付。 　　此時的王蒙並不知道又有人在找他，見過玉州大學黨高官施政希後，暫時被安排在教學樓的一個辦公室。他感受著校園裡的安靜，心底確實如戰場擂鼓般激昂，他要在這裡書寫他人生的第二個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