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一邊，其實還是山。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我們又不靠海，如果靠海，山的那一邊，才有可能是海。 　　那一邊的山，就是陳大嫂娘家。她娘家在一個山坳下又一個山窩裡，山窩的兩邊，各有延伸出來的小山脊數百米，所以他們老家就像一個扇貝。當然，山裡人沒有見過扇貝，把這樣的地名取名為美女曬羞。我們老家後山像一隻大烏龜，我們那裡就是烏龜地。哪個地方山形像什麼，就叫什麼地。有一個村子，背後山形像老虎，前麵有一處懸崖峭壁，中間一個山澗，對麵是一馬平川，這處地方就叫做猛虎跳澗。猛虎跳澗這處地方，分支出去的子孫很發達，但是留在本地的本宗本祖反而都平平無奇。 　　許多地名也取得很隨意，因為地處山腳下，小山岔形成一個個壟，於是李家壟、張家壟、陳家溝、吳家壟都有，有一些乾脆就叫大壟、小壟，還有文雅一點的叫法壟、潛壟等。如果處於壟頭畈上的就叫畈，什麼汪家畈、楊家畈、大畈、小畈、下畈園等。名字雖然隨意，卻也很有辨識度。當然，富有詩情畫意的名字倒是也有的，比如叫做梅塢，現在一棵梅樹都沒有，估計古時候青梅樹漫山遍野吧，還有叫船埠的，竟然是在山頂上，大概這地方的老百姓總是想著漫過大山，駕船出海吧。 　　陳大嫂娘家就叫陳家溝，兩邊突兀出來的夾著山溝的山脊，長滿李樹、石榴樹、野桂樹，春天，先是白雲圍繞村落，夏天，又是紅雲環繞左右，秋天，變成黃色米色彌漫四周。這處地方，猶如仙境，進出也不方便。也許是地形好看，也許是山溝裡一汪清泉滋潤得好，這地方出生的女子也水靈。陳大嫂年輕時確實很漂亮。她很喜歡在夏初到附近山脊看石榴花，夏深會和姑娘們到後頭大山崖頭下麵一個瀑布潭下澆水，也在那裡洗澡。這個瀑布潭，據說每逢單日，是男人在那裡洗澡，每逢雙日是女人在那裡沐浴，當然，附近村子李家壟的男人女人也會來。李家壟有一個李家柄，可是附近公認的帥哥，讀初中時，據說就有許多女生很喜歡他，騎自行車可以蹬上附近一個很陡很長的大坡。在還都是理著平頭的時代，他一頭分頭，頭發柔軟灑脫。 　　有人說，陳大嫂美得出眾，應該許配給李家柄，可是李家柄被一大堆美女追求著，不知道李家柄有沒有留意到陳大嫂。那時候的陳大嫂還叫著紅雲，臉上長期留著一塊紅雲，秀發飄飄。 　　紅雲爬到山脊上，坐著看石榴花，也摘一朵別在發間。李家柄從旁邊的山窩爬到這邊山脊，也來欣賞石榴花。 　　紅雲對著對麵那個男生喊：“李家柄，不要折我們的石榴花。” 　　李家柄回答：“你怎麼知道我叫李家柄？” 　　紅雲說：“誰不知道你？” 　　李家柄說：“其實我並不喜歡石榴花，我喜歡的是海棠花。” 　　紅雲說，你們那邊不是有山脊嗎？你有本事去栽海棠啊。 　　鎮上每年春天就有許多賣樹苗的，海棠樹是賣的比較俏的。李家柄就偷拿爸爸許多錢到鎮上買回來許多海棠樹，在山坡上栽了一大片。靠近山脊下沿，又栽了很多柿子樹。山上的沙土最適合栽柿子樹，柿子垂滿枝頭，又大又紅。 　　初中才讀完不多久，李家柄到了廣東打工，三年後給紅雲寄來一封信，好像說是他在廣東快要發大財了，不久就會回來，他想娶紅雲，那些大波頭的打工妹他其實並不喜歡，原來的同學，也有在附近廠裡打工的，可是他還是沒有感覺。讓紅雲等著他。 　　紅雲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提媒說親的倒是不少，但是她一個也看不中，她全部都拒絕了，爸爸也拿他沒有辦法。 　　不多久，李家壟傳來消息，說是李家柄被抓到牢裡了。不多久，又說要判好多年。說是在廣東偷盜，把一個廠最新的機器的機芯都給拆了。他可以牽著一根繩子，從廠房頂上順著捋下來，鉆進窗戶裡，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 　　家裡人不說偷字，說是沒有東西他拿不到、得不到。有一個姐妹過年從廣東回來，帶回一張報紙，上麵有一篇短訊：江洋大盜李家柄落網。 　　紅雲不相信李家柄說的發財手段就是這個。但是，就算是這個，那時候，山裡人好像隻痛恨在家裡行盜的人，大部分人對在遠方翻墻越窗的“江湖俠客”並不反感。 　　紅雲還是要等李家柄出獄，他相信他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又過了一年，整個鎮上的人都知道李家柄出事了，又說是越獄逃跑時被擊斃了，又說是押送轉獄時出了車禍。 　　紅雲還是每天坐在石榴花樹下發呆，也坐到海棠花下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