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三個月的中班生涯,陸清和終於放假了。 陸清和很高興,因為再也不用回去上學了,畢竟校車裡是真的顛簸,早操也是令人懼怕不已。更何況還有經常忘帶橡皮、鉛筆、田字格這種煩惱。 這下他終於可以鬆一口氣,重新回到無憂無慮的大街上玩石子了。 陸母卻很苦惱,因為陸清和放假了就要待在家裡,她就要待在家裡看孩子,大城市裡的小偷很多,拐賣兒童在中國的21世紀初,是很普遍的事情,但是如果她不去乾活,家裡就缺少一個勞動力,也是一件相當棘手的事情。 這令陸母煩躁不安,隻好抱著陸清和出去散心。 陸清和已經是個大小孩了,陸母抱了一會隻覺腰酸背痛,便把陸清和放在地上牽著手走。 此時的陸清和已經能達到陸母的腰間了。 陸清和好動,陸母又粗心大意,於是逛著逛著陸清和就丟了。 陸清和很茫然,他找不到媽媽了,隻能在空曠的集市上來回走著(那時候的夜市白天並沒有多少人)。 這時一個穿黑裙的女人走了過來,她一眼就看出看出了陸清和是走丟的小孩。 心懷不軌的她拉著陸清和的手就要往陸母相反的道路上走去,邊走還邊說:“小朋友乖,跟阿姨走,阿姨給你買棒棒糖吃”。 陸清和並不知道棒棒糖為何物,但是生物的本能告訴他,眼前的女子並不是什麼好人。 陸清和害怕極了,蹲下身子借助重力,往後奮力掙紮著反抗。 黑裙女子見陸清和反抗,逐漸變得暴躁不耐煩起來,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陸清和快被嚇哭了,在陸清和與這個黑裙女子僵持的時候,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學生看到了這邊的情況。 女學生急忙小跑了過來:“你乾嘛呢,怎麼欺負小孩呀” “誰欺負他了,我是他媽,我教育自己的孩子,管你什麼事呀!” “小朋友,告訴姐姐,這是你的媽媽嗎?” 陸清和眼淚汪汪,拚命搖頭。 黑裙女子笑著說:“小孩子就愛說謊,剛剛沒給他買玩具,就不走了。” 女學生道:“我見過這個小孩,他的媽媽不是你”。 “我告訴你哈,少管閑事,.........” “前邊有一位媽媽丟了孩子,聽描述,應該是這個小孩···········” 這時,陸清和的媽媽終於找回來了。 快急哭的陸母趕忙沖上前去抱住了劉三刀 “兒啊,可找到你了,一轉眼你就不見了,可急壞媽媽了。” 穿白裙子的女學生向著黑裙女子質問道:“你不是說你是他媽嗎?” “哪裡呀,我是看這個小孩走丟了,來幫他找媽媽的。” “那你怎麼領著她朝相反方向走呢?” “我哪知道他媽媽在哪個方向?” “真是,乾好事還被人懷疑,好心當做驢肝肺,走了走了。” 說罷,黑裙女子便朝著來時方向快步離去。 陸母看向穿著白裙子的女學生說道:“謝謝你,幫俺找孩子,孩子沒了可急死俺嘞,多虧你和你同學在周圍四處幫俺找孩子。” “沒事,沒事,阿姨,孩子丟了誰都著急。” “是呀,最近多少丟小孩子的,新聞上天天播報。” “那個女的我好像有點印象,剛剛一直在俺身後跟著呢,好像就等著俺丟孩子,好像是人販子,現在這種人很多呀!” 穿著白裙子的女大學生道:“好了,孩子找到了,我也回去上課了,我同學還在四處找孩子呢,我得去通知他們一聲,阿姨你要是遇見他們,讓他們趕緊回去上課” 陸母再次感謝道:“謝謝,謝謝你幫我找孩子,你真是好人啊,這個社會還是好人多啊,多虧了你們呀,我碰到他們會告訴他們的,謝謝,謝謝,謝謝你和你的同學們” “沒事,沒事的,阿姨,應該做的。“ 說罷,穿白裙子的女大學生輕輕地走了,陸母帶著陸清和回到了躋身的小屋。 不知不覺半年過去了,陸清和開學就要上大班了,也到了陸清和要和父母分開的年紀。 因為國家的政策是按照戶口就近入學,所以陸清和還是要回家上學的,畢竟城裡的的學費實在太貴了。 一年中班的費用就要花掉劉父劉母三四個月的積蓄,這些錢在農村足夠一家老少五口人一年的生活所需。 加之陸父陸母沒有文化,也沒有身份,並不知曉如何才能讓陸清和在城市裡讀書入學籍,惡劣的生存條件也無法滿足逐漸長大的陸清和。 一家三口住在小房子已經略顯擁擠,就隻能讓陸清和回去讀書了,這樣他們也能更省心,多賺些錢。 天是藍色的,光線是柔和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歲月靜好的味道。 陸清和正在別家人的臺階上,玩昨天晚上他剛剛抓到的兩隻小螻蛄。 陸母過來抓住陸清和的小手把他領回了家:“奶奶來了,大寶回家見奶奶了”。 陸清和很驚奇,他沒有見過奶奶,倒是見過爺爺,並對爺爺印象深刻。 這般想著,陸清和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上次爺爺來的場景。 陸父陸母在忙,爺爺遠道而來。 一個不到六十歲的農民工,羅鍋著腰,背著手,佝僂著身子,笑起來五官都是模糊的。 陸一水揣著一把零錢,帶著陸清和去騎商場門口的電子馬。 陸清和很高興,因為是在城市,所以陸清和經常騎小馬,就是價格太過昂貴。 在商場門口,閃著彩燈唱著歌原地不停搖晃的塑料彩色小馬,仿佛具有深深的魔力,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吸引包括陸清和在內的一大群小孩子。 騎小馬呀,騎小馬,小馬會唱歌,唱一次歌一塊錢。 一塊錢,還總是排不上號,一塊錢是多少呢? 是歡樂的時光,是無憂無慮的童年,是夏天的雪糕,是春天的糖果。 但對陸一水來說,一塊錢卻是四個饅頭,一天的飯錢。 因此陸一水很惶恐,身為農民工的他知道城裡的東西都很昂貴,所以這次帶了很多錢。 陸清和的小手僅僅隻能握住三四個一塊錢,湊不成一張能買更多東西的紫色五元紙幣。 陸母不是經常帶陸清和去騎小馬,而是總教育陸清和說要懂事,要節儉,要會過,要體諒父母,明白金錢的來之不易。 顯而易見的是隻有幾歲的陸清和聽不懂陸母在說什麼。 三十多歲的陸父陸母是不可能會騎小馬的。 騎小馬是小孩子的特權,但是以陸父陸母的經濟條件又不可能騎大馬。 因此一塊錢對陸父陸母而言就不是快樂了。 而是一個火燒,兩個饅頭,兩斤玉米或者一斤小麥。 更多的時候這一個不大不小的鋼鏰帶給陸父陸母的卻往往不是歡樂。 而是浮現於陸清和記憶中的,緊緊皺起的眉頭,橫飛亂撞的鍋碗瓢盆,令人害怕到發抖的暴嗬怒罵,破碎的玻璃,滿地的狼藉。 隨著陸清和輕車熟路地投擲硬幣,音樂卻並未如願響起。 木馬跟剛才一樣,依舊一動不。 一名男性工作人員撅著屁股對著陸清和跟陸一水。 這名穿著白色襯衫的男性工作人員,在陸清和跟陸一水還沒開始投幣的時候。 就低著身子在超市門口,不停地、翻來覆去地收拾那幾個馬紮。 明明不戴眼鏡,但眼角的餘光卻仿佛違背了人體的構造,雙耳的聽力似乎也來到了耄耋之年,自顧自地忙碌著。 仿佛那幾個馬紮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直到陸清和的聲音越來越大,這名“稱職稱責”的工作人員,才緩緩地把臉轉了過來,一臉嚴肅地問有什麼事。 當聽到陸清和說投幣木馬未啟動的時候,語氣陡然拔高三分,尖聲厲嗬道: “什麼!?我怎麼沒看到呢?你什麼時候投的幣,我怎麼連個聲響都沒有聽到,我看這個木馬就是你坐壞的!!!趕緊地,下來” 聞言陸一水頓時手足無措,慌忙解釋道:“不是不是,俺和俺孫子剛來,這個木馬不是俺坐壞的,走,清和,咱不坐了········” 說著,陸一水慌亂地用雙臂架起陸清和就要走。 穿著白襯衫的工作人員做勢要攔: “哎!你別走,坐壞了就想走啊?你今天走個你試試,哪有這麼好的事,你今天賠了才讓你走嘞,要不然就報警,讓警察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陸一水慌了,語氣也變得結結巴巴道,在那個年代,他是多麼的害怕啊。 陸一水是來探親的,但是兒子兒媳都沒有正式單位,自己也沒有暫居證。 萬一警察來了,把他送到收容所,很難想象會發生什麼事,不更給自己的兒子兒媳添麻煩嗎? 更何況,進了收容所,他這把老骨頭還能出的來麼? 想到這,陸一水害怕地道:“別,別······有事·····有事好商量········俺們賠·······俺們賠” 陸清和生氣地打斷道:“俺剛才明明投了硬幣進去了,你明明看到了,你裝沒看到,俺剛來,這木馬不是俺弄壞的,你欺負人,你查監控。” 白衣襯衫工作人員不耐煩道:“真是,這麼小的孩子不講理,一看就是農村的,爹媽怎麼教的,沒爹沒媽嗎?這就把你送到警局裡去,報警把你抓起來,叫你沒教養,沒爹沒媽········真是···········” 陸一水剛要說些好話,求白襯衫的工作人員放過,陸清和已經在大吼大叫: “俺不管,你欺負人,你欺負人,你退錢,你退錢········” 聞言,路人紛紛側目,白衣襯衫工作人員慌張道: “不和你一般見識·······真是····小孩子········沒爹沒媽·········農村人········素質低下········” 白襯衫的工作人員轉頭匆忙走進了超市,留下馬背上的陸清和跟陸一水在風中呆立。 最後陸清和隻好下馬,抱著馬頭玩。 陸一水見狀以為陸清和是要左右搖晃木馬,連忙步履蹣跚地往前急沖幾步。 大聲嗬斥道:“哎!!!別碰,再給人碰壞了。臟,這麼沒乾沒凈呢,衣服臟了回去又得洗·········” 突然陸清和看到馬頭下邊有個紅色的按鈕,在好奇心的作用下就按了一下。 馬兒突然開始唱歌,閃著燈前後搖擺,陸清和有些蒙圈。 事發突然,陸清和根本來不及反應。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想要上馬。策馬狂奔的時候,馬兒已經在快速地搖晃了。 最後,馬兒快停了,音樂逐漸變小,彩燈閃爍的頻率也越來越慢了,陸清和也終於爬到了馬背上。 但是等陸清和爬上馬背後,小彩馬僅僅隻是搖晃了幾下就趨於平靜了。 剛爬上馬背的欣喜與放鬆像流水般消逝,陸清和的笑容逐漸僵硬。 小臉寫滿了失落,不甘心地前後搖擺幾下,想讓小馬動起來。 木馬沒動靜。 陸清和又開始前後搖擺起來。 木馬還是沒動靜。 陸清和跳下馬,不斷地用力按那個紅色的圓形按鈕,木馬一動不動。 使勁按,還是沒動靜。 陸清和急了,以極快的手速連續重重地按了幾下。 木馬依舊沒有動靜。 陸清和終於憤怒了,他瘋狂地叫著,對著木馬又拍又打,。 陸爺見狀,一把扯住陸清和的胳臂,訓斥道:“乾嘛呢你個熊孩子,再給人家弄壞了嘍。” 陸清和奮力掙脫,但是掙脫不了,隻好平靜了下來。 待到陸爺剛剛鬆開胳臂,陸清和猛地掙開束縛,往地上的那個紅色按鈕重重跺了一腳。 這一腳是如此的重,以至於陸清和的整個身體都向右傾斜了三十五度。 隨後陸清和迅速騎到了馬的背上,抱著馬脖子前後瘋狂地晃蕩:“駕,駕,駕········”。 陸爺懵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忙一步邁出,跨到陸清和身後,一邊用兩隻胳臂架住劉三刀往後拖,一邊大聲地向陸清和吼道: “聽話,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皮呢!聽話!你別給人家弄壞了哦!聽話,你別給人家弄壞了哦!” 最後,陸清和騎士終究還是被現實所打敗,被爺爺那兩隻枯樹似的胳臂從背後騰空架起,掙紮無果後徹底恢復平靜。 陸爺本想好不容易進一次城裡,逛一逛城裡才有的大超市,小吃街,長長見識。 但是陸清和沒有騎到小馬,已經吵鬧著要回去。 陸爺見狀,隻好帶著陸清和回去。 陸父陸母對此時感到驚訝:“耶?這麼快呀,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呢?你倆咋不逛逛呢?” 陸爺道:“清和不願逛了,非吵著鬧著要回來” 陸母道:“真是,清和你真不懂事,你爺爺平時那麼辛苦,好不容易進一次城,不領著你爺爺到處逛逛,盡盡孝心。” ” “公公,等會讓二石陪你去逛逛去” 陸清和道:“剛剛……有個人……罵……沒爹沒娘……” 陸母:“真是,還有這種下九流呢,找他去,罵咱沒爹沒娘,這不是咒咱死嗎?他是誰呀?憑什麼說這個?” 陸父:“真是,還有這種下九流呢,········你也別去找他去了··········” 自從此次事件後,陸爺就一直說:“老了老了,人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爺爺老了,乾不動了,混不到錢了” 待陸爺回去之後,陸父陸母對陸爺的此種言論表示非常的不滿以及厭煩: “真是,還真沒見過這種老的呢,才五十多,就羅鍋著個腰裝老頭,人家家裡的,五十多,讓他乾再重的活吧,也沒有五十多就羅鍋著腰的,人家趙興順,多大年紀了,七八十了,從十三就開始種地,到還在家裡刨地呢,真是人家那種老的,能看著人家說自己孫子沒爹沒媽啊?別說咱倆還在了,就算咱倆真沒了,不也得上去就是一刮子啊,先別說打不打的過,就算打不過人家,也不能看著人家這樣欺負自己的孫子哎,真是·······還不如個殘疾人嘞·········,就是,你說說這個,咱也不是說,咱倆結婚的時候,它爺爺奶奶哪出過一分錢,家具什麼的都是咱自己買的,現在整天說自己老了,乾不動了,怕咱和他要錢啊,他哪給咱一分錢嘞,咱要他一分錢來嗎?!!!” 過了幾個星期後,陸母帶著陸清和買菜的時候路過那個超市,遠遠地瞥了一眼。 木馬周圍圍繞著一群小孩子,不過比以前少了不少。 小孩子們都在排隊等著騎木馬,不過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不光要投幣,工作人員還要踩一下那個紅色的按鈕木馬才可以轉動起來。 原來是當時的人們素質不高,當一位聰明人發現不光是投幣可以使木馬旋轉。 其他與一元硬幣相仿重量的東西,例如一塊泥巴,啤酒瓶蓋,玻璃碎片,小石子,幾枚鐵釘等等。 投入收幣孔後,都可以讓木馬動起來。 當即一傳十,十傳百,被眾人奉為天人。 於是眾人紛紛效仿,木馬唱了一天,動了一天,電費也燒了一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老板也笑了一天,最後打開箱子一看。 媽呀,這都是些啥:“樹枝,啤酒蓋,玻璃碴子·········” 傷心的老板不得不對機器進行改進,還搭上了半個超市工作人員監管木馬,於是便有了更加繁瑣的騎木馬的流程。 這時陸母發現了陸清和正在盯著木馬的方向遠望,問陸清和要不要騎木馬。 陸清和呆了呆,看了看人群中的女超市服務人員,腦海裡不由地浮現出,那天那個穿著白襯衫的男性超市服務人員,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陸母見狀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抱起陸清和往上顛了顛,淡淡地說了句:“你傷心了,哈”,便抱著陸清和繼續走去。 之後,在陸清和的印象中,他好像又騎了幾次木馬,但再也找不到當初那種無憂無慮的感覺了。 好像騎木馬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自己。 隨著時間的推移,騎木馬這件有趣的事也慢慢淡化出了人們的視野。 超市門口兩側不再有木馬屹立,原因好像有很多。 大街小巷的人們說什麼的都有。 有的說維護的成本太高了,木馬盈利的錢不夠人工和成本的。 有的說,小孩在木馬上摔了,老板賠了一大筆錢。 還有的說木馬連電了,把小孩電死了。 另一個版本則是說,消防部門說違規,市政部門說影響市容,有人反映說不安全,相關部門責令整改。 但不管怎樣說,騎木馬這種事情已經成為了過去的事情,以後成長起來的小孩子再也不會有木馬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