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食,也就是餃子,前朝叫角子,大乾之後改叫扁食,大楚也沒有變的意思。 章佐在旁邊鼓著嘴,一邊對付口中食,一邊看著聊天的倆人,不時點頭。讓回頭瞥一眼的柳升看見了,心中感慨——我也就罷了,章家這夥食不咋地啊,看把孩子餓的。 實際上章佐雖然是個衙內,但大部分時間都在軍營中,此時已經是百戶官了,跟他柳升一樣,軍中的夥食……雖然不是戰時,可是也有點一言難盡。 重油重鹽,吃不膩是真的,香是真的,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跟柳升一樣習慣這個口味,譬如章佐,他吃多了是真心想啖點清淡的清清口。 “吸溜!咕咚咕咚,哈!痛快!” 章佐唏哩呼嚕吃完第三碗湯餅,連湯帶麵一點不剩,抹了把嘴,看了眼正在吃第四碗的家丁們,對著老爺子豎起大拇指:“老丈,您這麵,滋味真不錯!” “嘿,恁也是軍中人吧?俺這個沒滋沒味,好在一年四季都能賣,尤其是背靠軍營,老多軍漢吃慣了重油鹽的飯來俺這清口類!” 老漢瞅了眼旁邊兩匹乖巧矗立,尋覓雜草的駿馬,自豪的說道。 “你們呢?常來不?” 章佐聞言,臉黑了些許,回頭看著家丁們問道。 那幾個家丁股低(蹲)在地上,正埋頭苦乾,聞言皆是鼓著嘴抬頭,有的嘴唇上還帶著幾根麵條。 “問你們話呢!” 大家夥你看我,我看你,最終眼觀鼻,鼻觀心,章佐一看,都不說話,這是默認了?合著就我成天被那大鍋菜摧殘,你們找著換口味的地方連我這個大郎君都不告訴? 章佐有些心累,他感覺自己被孤立了。 也就在此時,幾個神色匆匆的人走到了附近,他們不時四處張望,腳下步子卻沒停過。 而當那幾個人目光投向這個旁邊有馬,還算顯眼的湯餅攤子時,他們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紛紛快步走來,老遠便大喊出聲。 “大郎君!” “郎君!” 章佐聞聲回頭,看來是認識,柳升也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回頭一看,這不是那幾個與先父有過命交情的家丁嘛? 不是都在郊外射柳、打馬球嗎?他們咋來了? “郎君!”“大郎君!” “你先說!”“恁先說!” 幾個壯漢跑到跟前,氣定但神不閑,柳升見狀哭笑不得的道:“別著急,慢慢說,幾位是找文弼兄的?且去告訴他。匡叔,史叔,你們咋回來了,有啥急事?” 幾個章家人粗粗抱拳,自找章佐去了。 匡若聽見柳升所言,則是抱拳道:“郎君,城外打馬球,有公子來了。” “是啊,郎君,燕國公家的公子,就在城外呢!”史正德神色激動地說了一句廢話。 “嗐,這有啥大不了的?國公爺派幾位公子參加這些引導百姓尚武的活動,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驚訝啥?”柳升笑道:“來,二位叔叔,吃一碗湯餅,軍中飯菜油鹽太重,吃這個正好換換口味。” “不不不,郎君,可別吃湯餅了,外麵來的公子,了不得啊!” 史正德有些急慌,柳升卻神態自若,這有啥可激動的?能參加這種活動的燕國公兒子,二公子,那個趾高氣昂,天生龍象力的朱承昫? 這種人可不好相交,尤其是他現在還是青春期的年歲,自己馬球技術不算好,萬一在給人家留下菜的印象,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雖然柳升心中癢癢,很想跟那廝比一比誰勁大,但想到【力竭而亡】,他也就無奈的熄了熱血。 死字當頭,亡字居後,我若不茍,橫死街頭! “來的不是一位公子,”匡若看了看兩側,湊近了說道:“來了兩位,除了二公子,大公子也來了!” “哦?” 柳升心中一動,朱承瑾啊!此人溫和儒雅,馬術精湛,是個文武兼備,韜略精深的人物。 最主要的,他是嫡長子,未來的燕國公啊! “子漸,”章佐過來了,臉上帶著幾分笑意,“承瑾也在,他是國公爺嫡長子,你有福嘍!” 這是要給自己找伯樂了? “文弼兄莫要調笑於我。”柳升扯了扯嘴角,記憶之中,朱承瑾是個比較務實的人,之前所說的那段戰略規劃確實能吸引他的注意。不過柳升怕對方聽聞自己的規劃後,拷問一些其他的東西,那時候可就露餡了。 “既然大公子也在,我等且去瞻仰一番公子的英姿吧。” “公子不在這你就拍馬屁,到了那可別整這些,承瑾不喜諂媚之人。” “明白。”柳升點頭,他已經做好當文抄公的準備了,就是不知道自己那中學級別道詩詞庫頂不頂得住。 估摸著是頂不住的。 我叫柳升,我現在慌得一比。 “走吧。” 章佐結了錢,說道。 “文弼兄請。” “請。” 二人先行,家丁們跟在後頭,史正德牽著馬在東張西望,匡若則是有些奇怪,自家郎君什麼時候跟章佐關係那麼近了?往日出行,人家可是一馬當先,哪有同行的道理?無視尊卑,這是折節下交啊! 不過不管發生了什麼,能跟章佐的關係再進一步,這是好事,大好事! 倘若章佐知道他心中所想,定然會表示確實是好事,在天才還未嶄露鋒芒時交好,那收益之高,簡直讓人難以想象。 …… 歷城縣外,西北處。 郊野之地,雜草叢生,樹木稀疏,地勢平坦,正是一處跑馬的好地方。 而在此時,打馬球的運動,正於這塊好地之上進行的如火如荼。 馬蹄轟鳴,長桿揮舞,馬球紛飛,漢子們呼喝不止,肌肉噴張,盡顯陽剛之氣。 婦人們扶老攜幼,與看球的百姓們站在一旁,叫好喝彩之聲此起彼落,儼然一副熱火朝天、人歡馬叫的熱鬧場景。 “好球!哈哈哈!”朱承瑾見自家弟弟在場上縱橫馳騁,心中不免有些激揚,握緊了馬鞭,也想去彰顯一番自己那不俗的馬術。 但承昫還沒玩夠,他去了,不管打的如何,叫好聲總歸是輪不到弟弟身上。 啪! 想到此處,朱承瑾遺憾的鬆了鬆攥緊的手,空抽了下馬鞭。 幾個衙內在旁候著,見他這般,互相使了幾個眼色,為首的那個臉上浮現了恰到好處的笑容,近前問道:“公子可是技癢?俺這便叫停他們。” “不必了,二三子打的正暢快,貿然打斷,終究不美。” 朱承瑾搖頭。 “那……”衙內話鋒一轉,小心翼翼的說:“俺最近得了一匹好馬,就是性子烈了點,公子可願試試手?” “哦?”朱承瑾聞言,看了他一眼,笑道:“還有你唐衙內馴服不了的烈馬?可莫要胡說,哄我開心,牽來後是匹溫順若龜的老家夥。” 那唐衙內訕訕的說道:“公子說笑了,俺就算哄俺爹,也不敢哄公子啊!” “你這張嘴喲!讓唐指揮使聽見,非得抽幾鞭不可!”朱承瑾笑罵道。 “那,俺這便牽來?” “牽!怎麼不牽?我雖不如二弟那般虯筋板肋,天生龍象大力,可馬術自小習練,也還算了得,”朱承瑾一揮馬鞭,自信滿滿,“北乾勇將的戰馬,咱也不是沒馴過,且牽馬來!” 他好似那戲臺上的老將軍,背後插滿了旗。 …… 通過回憶,柳升清楚的知道,燕國公有仨兒子。 老大朱承瑾,熟讀經史子集,善使刀槊棍棒,溫文爾雅,好似謙謙君子。可麵對武人將種,卻是一副隨意的麵孔,嬉笑怒罵之間,說出的話又讓人膽戰心驚,稱一句權謀心術,文武兼備,絕不為過。 老三朱承彗,因是幺兒,年歲也尚小,故而最得燕國公寵愛。其餘沒啥傳言,在各種場合表現的也是中規中矩。 倒是老二朱承昫,這廝可以說說極好的遺傳了燕國公的武力值。甚至比起他爹年少時,因為資源充足,在氣力方麵猶有過之。 大槍鐵槊,長刀巨戟,各種人家訓練氣力時用的物什,到他手裡如臂使指,更是能開三石強弓,裂開的那種,任誰看了不得都稱贊一句天生龍象力,人間太歲神。 柳升覺得,自己打消跟他比力氣的念頭是正確的,同樣天生神力,人家的命數可能,不,是一定不會隻有白色…… 現在的問題在於,柳升打消了想法,不願惹乎朱承昫,但記憶表明,朱承昫除了有衙內的傲脾氣,還是個惹禍精。 這個惹禍不是給家裡惹來禍患,那開玩笑誰能給燕國公帶來禍患? 朱承昫這廝是給別人帶去禍患的。 柳升總有一種朱承昫會看自己不順眼,然後逼迫自己去打馬球,自己又因為技術不過關,被嘲諷的感覺。 “這種事來找你的感覺,怕不是在說明我是主角?” 柳升心中哭笑不得,這種感覺,怎麼說呢,真是…… “艸蛋啊!” 柳升擦了擦曬出來的汗,忍不住出言感慨。 “子漸說什麼?” “沒,沒什麼。” “真沒什麼?” 章佐略帶懷疑的看了他一眼,追問道。 “快到城門口了,二位公子他們在哪?” 柳升連忙轉移話題。 “走出西城門,再往北,”匡若說道:“那兒有片平地,往日諸多衙內最喜歡在那縱馬狂奔。” “哦,在那啊,”柳升裝模作樣的點頭,實際上他根本沒去過,“那咱們走快些吧,別到了地方,人家早已盡興而歸。” “放心吧,子漸,承昫可能耐不住,但是承瑾他肯定會留下,敲打敲打那些衙內,跟父老鄉親們聊聊天,問問近況。” 章佐笑道:“咱們這位小國公爺,仁義著嘞!” “是嘛?那我更要瞻仰一下了。” “你這廝,哈哈哈!” 柳升陪笑了幾聲,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心中開始思考自己該用啥辦法博取這位大公子的關注,乃至於重視。 如章佐所說,這就是伯樂,但若是自己沒展現出千裡馬的才華,那會產生連鎖反應。 朱承瑾會認為他柳升平庸,章佐會因為推薦之人言過其實,被調侃,那這個利益思維的家夥,自然不會對自己那麼熱忱了。 當然,他之前就打好了預防針,完全可以不去,或者去了閉口不談。 但是…… 柳升看著【天外來客】這條命數上閃爍著的紫光,以及【生而知之】上的青芒。 我怎麼會允許此等良機,在眼前流逝呢? 柳升目光堅定,他開始思考在朱承瑾麵前說些什麼。 明清詩詞?若有景象合適的,可以提幾句。 水旱育秧法?可是水稻是南方作物,這裡基本沒人種,而且沒成果在人家會當你在吹牛。最重要的是,這裡是異世界,柳升不敢保證此處有沒有普及這種在華夏古代就有了的法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算沒普及,說不定也已經存在了,就想閹割豬,周朝就有,普及得多少年之後了? 辯經? 說不過。 論史? 唯物史觀或許能讓他耳目一新,也可能被這種特權階級敵視。 講諸子? 人家熟讀了,除非搬出王陽明的心學,可是那玩意,他自己也不是很精通,而且這時候搬出來不太合適。 談文集? 算了吧,他沒多少文藝細胞,最多有點文藝細菌,朱承瑾估計會罵自己附庸風雅。 大言戰略? 可人家不是對兵事一竅不通的書生,是上過戰場,殺過韃子的!而且務實,萬一問一些戰術性、行軍時的問題怎麼辦呢? 譬如,十萬軍隊,拉屎怎麼處理? 好,這個靠著《練兵實紀》勉強解決了。 那麼性寂寞怎麼處理? 這柳升咋知道? 到底怎麼博取關注啊啊啊啊啊! 堅定的目光失去了神采,柳升苦惱的頭皮發麻,好似有萬千蠅蟻在腦袋上爬來爬去一樣。 但他強忍住了,他不想為了可能得不到的朱承瑾,失態把已在掌握之中的章佐嚇跑。 嗯,還是考慮一下怎麼拖時間吧,晚點去,朱承瑾跑不了,但是朱承昫可能會離開,路上還能想法子。 這一刻,柳升仿佛回到了初中課堂,坐在後排靠窗的位子上,無比渴望著時間過的快些,再快些。 隻要去的時候,朱承昫走了,就無需擔心被這廝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