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如絮,思不勝情。 相父走之前的老邁殘影與悉心說教浮現,好似當年最後一次見麵。 那遙遠的回憶終究是泛了黃。 “相父……你安樂否?” “聖上,璀璨星河照不盡我胸中陰鬱……” “相父,還要繼續北伐嗎?” 諸葛亮回頭與她對望,晚風吹起他鬢間的白發,使他眼眸映著黯淡的燭光。 “為圖先帝之誌,為全陛下之王業,臣今當遠離……臣走了……” 劉嬋依稀記得,那是最後一次北伐,之後將星隕落。 那最後的對望,便是永遠。 相父,你的燈火……如果能再續上一續,這大漢是否已經復興了? 如果你能長生,這天下九州是不是就已經在望了? 唯願此生不負先皇,不負相父…… 不要妄自菲薄,這是您交給我的……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我想為相父求一個長生……先生可否?” 劉嬋滿懷祈盼的問道。 “你不適合做天子,不管在過去還是未來。”李姑娘嘆了口氣說道。 像是不死心一般,劉嬋勉強一笑,又說:“天子之事,之於季漢,無有相父之事重。敢問先生長生之法?” “我並無長生之法。”李姑娘搖了搖頭。 “那先生的玉石……” “那是我撿到的。” 雖然有點於心不忍,但李姑娘還是決定騙一次眼前的小女孩。 “沒有什麼是永恒的。”她輕輕的補充道。 李姑娘驚訝的愣在那裡。 她看著站起來,卻在下一刻又直直跪伏於地的女童,眼中明暗交雜。 “先生,請讓我相父獲得長生。” “西川離不開相父,復興漢室依然離不開相父。為天下,為黎民,求你了先生……”劉嬋緩緩稽首。 沒有什麼是永恒的,但劉嬋仍舊希望相父能夠長久的活下去……為了這漢家功業,為了幾代人的理想。 隻要捧起那微弱的火苗,就算做那傳火的枝椏,劉嬋也從來都是無所謂的。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是能讓相父長生而漢室復興,這天子之位……可贈與先生。” 李姑娘有些恍惚,她的眼前似乎浮現了許多畫麵。 “先生,若是我用七星燈,可否為陛下求得長生?” “我之誌願,非長生,非富貴,乃安漢興劉,立法明綱,不負所學,不負先帝……” 李姑娘仍舊是搖搖頭,“不能。” 因為…… “沒有什麼是永恒的。”她喃喃的重復著。 劉嬋抬起頭,眼淚鋪滿了精致的麵龐。 卻見李姑娘嘆氣道:“若得可以,唯願此生不再長生。” “長生……太苦了。” 劉嬋抹去淚水,嗚咽著道:“那漢室該如何是好?” “我有一法可復興漢室,同時使你相父長生。”李姑娘說道。 劉嬋頓時露出喜色,“還望先生賜教!” “你可知何為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劉嬋疑惑。 劉嬋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是從白醫工口中得知的,那時的她得知太平盛世與巍巍炎漢並不是一個東西。 “瘟疫交織,戰亂仍頻,何處是太平盛世?”劉嬋呢喃著。 董卓廢舊立新帝、李傕,郭汜禍亂長安,人相食…… 呂布偷襲兗州,曹操與呂布對峙,人相食…… 那白醫工口中的太平盛世到底在何方? 李姑娘像是回憶一般,開口說出了那段故事。 那是一個太平盛世…… 那時的人們不怕瘟疫,應該說正在努力抵抗著瘟疫,然而瘟疫根本奈何不了這群火紅的人們,想必再有幾年就徹底歸於平靜。 那時仍有戰亂,但人們並不害怕,不是那個時代的人們好戰或是善戰,而是他們不畏戰,因為他們拚死戰鬥的身後,是他們最親近的家人與同胞。 那個時代不是最好的時代,也不是最壞的時代…… 李姑娘繪聲繪色的講述著,劉嬋聽的癡迷,甚至沒有感覺到李姑娘停下。 “嘿……”李姑娘招了招手,又小聲喊道:“劉阿鬥……” 聽到這話的劉嬋瞬間回過神來。 “不許喚我小名!”她氣鼓鼓的道。 “好了,故事已經結束了。”李姑娘輕笑著道。 劉嬋回味了一下,卻是有著無窮的感慨。 “如此,我便為先生開一個那樣的太平盛世……” 誰知李姑娘卻說道:“可是現在諸葛亮是不可能贏得。” “夷陵之戰過後,隆中對已成泡影,季漢又實力大損。” “若是允許人類自由遷徒,那麼人流的方向,就是文明的方向。如今北方正盛,卻又如何成功復興漢室?” 李姑娘本以為劉嬋會紅著臉說些什麼,“待天下有變”或是“搶占隴右”這些話。 沒曾想劉嬋眼簾低垂,哀傷中透著說不盡的決絕。 “不管如何,我不會放棄。”她說道。 即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歸宿,我也不會放棄。 “一次次嘗試著人生中的小細節,一次次的失敗,我相信,總有一次能扭轉乾坤,扭轉季漢的劣勢,扭轉注定失敗的未來。” 李姑娘又一次呆愣住了。 “若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那麼我便做到最好。” “你變得不服輸了呢……”李姑娘眼睛瞇起來,像是帶著笑意。 而劉嬋的回答則是,“不管命運如何,我從來就不服輸。” 沉默片刻,李姑娘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竹簡遞給劉嬋。 在劉嬋疑惑的目光中,她解釋道:“此乃火藥配方,可助聖上鑄就太平。” 竹簡雖簡略,卻耗費了她上百年的光陰,其中不乏實踐與探索。 最終得出來硝四分之三、硫磺十分之一、炭二十分之三的最佳配比。 “火藥者,可出隴道,亦可破敵製勝。比如城墻磚石……” 劉嬋立刻領會了李姑娘的意思。 她壓抑住心中的激動,打量著這份,在未來把那固守的司馬老兒打的落花流水的配方。 她剛想道謝,卻見李姑娘已經起身,走到了門檻處。 “陛下,你還未有字吧。”突然,李姑娘停下了腳步。 劉嬋呆住了,的確如此。雖說她自稱年近十八,但始終讓他人以姓名稱呼,卻是不甚失禮。 “那先生準備委我何字?嬋願聞其詳。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在劉嬋心中,李姑娘已經地位極高了。 李姑娘轉身,看向那仍端坐著的靈秀女童,那副乖巧模樣,確實似昭烈帝在隆中茅廬之時。 她的雙眼不由得瞥向了劉嬋那白皙的如同羊脂一般的脖頸。 而那脖頸上,恰巧掛著一塊月牙形的玉佩,用紅線穿起,卻是襯得眼前小人更加精致。 李姑娘摸了摸下巴。 年上,蘿莉,傲嬌……她倒是想起來一個小惡魔。 “不如……就叫幼月好了,劉嬋,字幼月。”李姑娘笑嘻嘻的說道。 “劉幼月?”劉嬋思索了一番,卻是沒有什麼介意,也是道了謝。 她起身長揖,一雙桃花眼中泛著說不完的欣喜。 “先生……”劉嬋說道。 “我定斷了亂世征伐,以盛世太平報效先生。到時候,請先生不吝惜腳步,蒞臨成都。” 李姑娘點點頭,笑道:“我一直在等著呢。” 命運開過最殘忍的玩笑就是——偶爾讓那努力不成的人,看到觸不可及的夢想。 真是個可愛的小阿鬥…… …… 李姑娘也是再無別事相敘。 她將桌子上的茶一飲而盡,又要了一壺好酒,便與劉嬋三人告別。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 她仰頭灌下一口烈酒,口中哼唧著走向落日的街道遠方,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那逐漸消失的身影在關鳳二女眼中到有點像胡昭。 不過也有可能是胡昭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