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江遠看著李富貴離去,略有感概:盡管不想惹麻煩,麻煩總還是躲不過! 等李富貴一行人走遠之後,他轉頭用悠長的腔調大聲罵道:“可以啊蕭捕頭!今天練功的時間夠了嗎?很有閑空?去招惹李府大管家了?還是你覺得這兩年來我們東川縣衙門太閑了?幫大家找點麻煩?” 年輕的蕭捕頭一聽,瞬間苦著臉回答:“大叔,練功這種事,每天點到就好,練功再勤也快不過槍啊,比練功重要的事情多得很呢!況且,這李富貴也不過是李家的一條狗,我估摸著這死者二人多半是他經手弄死的,不給他一點下馬威,他今天不會那麼配合具狀畫押。到時候不就一點他的罪狀都沒了?” “你太小看李郡望家了,也小看了李富貴!”穆江遠搖搖頭,繼續道:“你也小看了練功的作用!七步之外,火槍是很快;但是七步之內,刀劍可就比火槍快了。” 年輕捕頭一愣,笑道:“大叔,我聽說的可是七步之外,槍隻是快;而七步之內,槍是又快又準……要不我們試試?” 穆江遠腹誹道:試試老子就得逝世。於是乾脆不搭理這個,繼續說別的話題:“在川原郡,別說殺了一個奴仆,就算殺了一個平民,對於李家而言,也不過是賠錢多少的問題。先不說,奴仆本身就不受法律保護,我們毫無辦法;就算是殺了平民,賠錢安撫死者家屬,找個倒黴鬼頂罪坐幾年牢,不是沒有過。”停了一下,想起什麼,嘆一口氣繼續悠長說:“至於你想方設法讓李富貴具狀畫押,拿取他冒認屍體作偽證的證據,更是不值一提。估計連過問的人都不會有。” “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事在人為……” 穆江遠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指責道:“還好李家重要的人都不在,隻有一個紈絝二公子,而且李二公子跟本縣縣尊向來不和。否則你今天這一劍,不把自己弄死,起碼也要讓你脫層皮。” “無所謂啊,我會怕他?” “你啊……這樣遲早要吃大虧的!不要忘記,我們隻是帝國法律的執行者。不要把自己想得太無敵……” 李富貴自認為他就是李家在川原郡的二把手。一把手當然是李二公子,此外李家重要人物前幾年都去了京城或者在遠處為官。還留在家鄉的,倒是有幾個旁支。但是他們在李二公子這個一把手麵前,顯然並不被看重。而自己則是深得二公子信任,跟本地衙門官員也都說得上話,還掌管李府在本地的錢糧收支,簡直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平常,死兩個沒身份的人早就處理完了,無非是錢財開路。這次不但耗費了半天時間沒處理好,還差點被砍死在現場,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李富貴也沒想到的是,李家目前正處於全麵上升期。李家老太爺幾次乞老還鄉,都被否決了;兩個兒子也是官越當越大,孫子輩也都各自前途無量。隻有李二公子,屬於李家的特例。從小紈絝,基本上屬於做什麼都錯得離譜的那種。卻還是嫡出子嗣,沒辦法了,隻能讓他在老家看家。實際上家鄉也需要一個有分量的子嗣進行管理,包括每年錢糧收支、祭祀啊……等等。雖然李家在本地是有族中老人擔任族長的,然而這兩年老族長年老多病,幾乎不問世事,家族中再沒有有分量的人物留守。李家二公子的老爹又威名太盛,其他旁係根本沒辦法和李二公子競爭,才造成了李家現在在川原郡實際上由李二公子說了算的局麵。這未必就是李家幾位重要人物的本意,卻因為極少過問,漸漸就讓李二公子春風得意了。 而李府的管家總管隻有一個,但是副總管卻是多得很,畢竟家大業大。前幾年隨著李老太爺逐漸衰老,越發離不開老總管的隨身照顧,於是老總管也去了京都。剩下的副總管裡,就隻有李富貴,與李二公子情投意合如膠似漆…… 此時其他捕快們已經收拾完畢,年輕捕頭情緒不高,輕輕說了聲:“收工了,走吧。”說完率先轉身離開。 穆江遠看著這個年輕人的背影,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年輕捕頭蕭子虛,本地獵戶之子。從小父母雙亡,也沒有近親,隻能靠本地幾個遠親施舍長大,十歲出頭就開始自己進山設陷阱狩獵為生。直到大概兩三年前,自己有一次進山追捕一名江洋大盜,與當時剛好十八歲蕭子虛結識。穆江遠很快發現此人熟悉山林、有勇有謀。於是他與蕭子虛合作。在蕭子虛幫助下,他最終成功抓獲了那名江洋大盜,破了輝州一係列的飛天盜賊案,讓穆江遠再次名聲大噪。隨後穆江遠舉薦蕭子虛到縣衙幫差,沒多久就轉為捕快。這個年輕人確實很有本事,穆江遠也確認過,此人正直而能乾,他很是欣賞。經過穆江遠舍下老臉舉薦,蕭子虛三個月前剛剛升任東川縣副捕頭。雖然副捕頭沒有品級,但是這麼年輕的捕頭,別說川原郡,就算是整個輝州,估計也找不出第二個。而且據穆江遠的小道消息,整個輝州捕快很有可能會改變稱呼,以後改稱為警察,官銜品級都會往上提半級,副捕頭——哦不,副警察長,也能得到從九品的官銜品級。到時候這小子會不會是整個輝州最年輕的官啊? 此時的蕭子虛,也是鬱悶之極。 帝國的法律操蛋之際!甚至,他們把人都不當人看待!實際上,蕭子虛剛到場不久就知道了女死者的身份,並推理出了男死者大概的身份。 女死者顯然就是一年前紅遍川原城的花魁娘子菲嫣,當時這座城裡沒見過她相貌的男子恐怕不多,在場的不少捕快按理說也都見過她,但是大家都很識趣地沒有說破。 一年前,為提香園賺取了無數目光和錢財的一代花魁,被李家二公子以十萬兩銀子的天價買走,收為私寵。所以她的身份根本不用另外確認,也無需遮掩。 傳聞菲嫣姑娘當花魁的時候,就特別欣賞有才華的學子。即便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卻依然時常用自己私下所存銀錢資助有才華的貧困學子。如果說,有一個讀書人與她暗中花前月下私定終身之類的,一點都不奇怪。而蕭子虛仔細查看了男死者的情況,確認了男死者並非一般奴仆身份,因為死者手腳沒有粗壯肌肉、老繭等特征,反而頗為瘦弱纖細。完全不符合奴仆雜役的特征,反而更符合書童或者讀書人的特征。 剛才蕭子虛沒有把這一點說出來,一是此時還沒有絕對證據證實,二是怕提醒了李富貴甚至其他人這一點。李富貴沒讀過書,李二公子雖然名義上讀過,實際上也相當於沒讀,隻會寫自己名字。他們可能都忽略了一個這個案件唯一有可能翻盤追責的關鍵點,那就是男死者讀書人的身份。李富貴他們甚至於穆江遠恐怕都沒有意識到,這算什麼問題?都覺得就算捅破天,也不過是多殺了一個平民。李家最多隻需要收買一個佃戶甚至奴仆,讓他頂罪再賠錢就好了。 而蕭子虛深深知道,無論什麼時代,讀書人都是一個極為特殊的群體。而在此時此地,更特別。要想追究李富貴甚至李二公子的法律責任,單靠自己或者穆江遠,完全不夠看。就算是縣令都不夠!太守來了,恐怕也隻敢砍李富貴不敢動李二公子。要動李二公子,恐怕隻有皇室……或者,自己認知當中的讀書人! 讀書人,傳統理解為儒門學子。在帝國屬於另一個特殊群體,因為讀書這種事,當然要有老師,也必然會有同窗。就算是皇子和世家公子讀書,也要請伴讀。有老師、有同窗自然就會形成另外一股力量。特別是,蕭子虛還知道,一個跟讀書人密切相關的秘密。 目前的證據,隻要確定男死者具體身份信息,就能證實李富貴涉嫌謀殺、作偽證。剛才在場的捕快都聽到了李富貴的自我陳述,李富貴也在文書上具狀畫押。證據方麵沒有問題,隻需要一個推波助瀾的機會。等李富貴進了牢房,再套李二公子會簡單很多,以李二公子的口碑,有的是辦法。蕭子虛暗暗定下方略,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城門口。 …… 川原城縣衙,後堂。 今天身心俱疲的蕭子虛走進捕快署衙,安排了人員前去查證男死者身份,重點從符合年紀的讀書人上查找。但是這也不是馬上就會又結果的,蕭子虛無聊隻能翻看起以前涉及李家的一些案件官司檔案。 檔案顯示,川原郡李家這三年來,幾乎每年都要處死一兩個奴仆,理由各不相同。從表麵上來看,所有的手續也全都符合流程,挑不出什麼毛病。但是蕭子虛細心一比較,就看出了其中不尋常之處。 首先是李家處死奴仆的幾率太大了……其他幾家豪強,肯定也有不少懲罰奴仆的情況,但是卻極少有打死或者直接處死的。表麵上看李家與其他豪強處罰奴仆的次數差別不大,但是看致死率,就很明顯,三年來八成的以上被處死的奴仆,來自李家。即便隻把奴仆當財產看待,也沒有會故意打砸自己家的財產不是?特別是這個女死者菲嫣,十萬兩銀子買來的,十萬兩啊…… 十萬兩什麼概念?蕭子虛都有點算不清楚,隻能用一個天文數字的概念籠統表示一下。東川縣縣令一年的俸祿等明麵上的收入,也就300兩銀子。穆江遠捕頭是100兩,自己則隻有80兩。算算多少年不吃不喝才能存到10萬兩,蕭子虛都懶得算…… 就算李家二公子特別殘暴,也沒道理總是砸自己的錢啊?10萬兩對李家也不是小數目吧?李元宗——也就是李家二公子,確實是紈絝,但是動用十萬兩銀子買個花魁,不到一年就弄死這種事,難道李家其他人就完全不管? 其次根據李元宗平常花錢的流水大致估計,十萬兩銀子的大手筆,也不是李元宗一個人能拿得出來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肯定是動用了家族的財產,李家老太爺、兩個老爺誰會同意他動用這筆錢? 在川原郡算得上頂級豪強的李府,實際上在整個帝國並不算突出,最多也就是二流甚至三流。李府前幾代人都隻是川原郡土豪,為官也僅限於輝州。最高也不過七品官。但是扛不住李老太爺人老成精,又能活。太常寺卿、鴻圖閣學士李槾,入閣已有十年,雖然不是首輔,但是勝在資格老。已經七十多歲了還能陪大長公主時常去爬山進香,端的是老當益壯。大長公主也因此甚為厚遇,李府長子李景重現為工部秘書郎,傳聞在工部地位僅次於尚書及侍郎;李府次子李景隆,也就是李二公子的爹,則是在北軍任帳前校尉,也是四品的大官,還掌管一隊親兵。據說李二老爺,曾經帶領親兵,一夜奔襲八百裡,剿滅了一夥土匪。幾年前這事還傳為美談,說李二老爺知兵能戰,攻無不克……雲雲。李家第三代也是人才輩出,雖然暫時還沒有顯赫之輩,但是也都在各級衙門歷練,假以時日不逞多讓。 但是李府畢竟崛起的時日較短,雖然近些年很有些風頭正勁的味道,終究比不上那些老牌門閥。這也是李槾父子的心病,為此他們不惜放棄川原郡老家的經營,讓親近的子弟都盡可能外出出仕,為李府的將來做打算。 總的來看,李家現在正處於關鍵的上升期,家族的錢財更應該用在關鍵的地方。比如李家大老爺年底傳聞要升任刑部侍郎,這難道不需要花錢?李家的第三代精英們要上升,哪個不需要投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