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紹興,立秋。 薑辛二人跋山涉水,走過幾百裡。 這一路上,他們遇到各種土匪山賊的洗劫,這些人都是流民。 本是要去往杭州的二人,被逼著出奔到紹興。 去年八月,浙江發洪水,沖垮很多的田地。 同樣是去年,京師大旱,久不下雨,皇上為萬民設祭祈福。 京城的旱緩不了浙江的洪,朝廷給地方撥一個饅頭,被層層盤剝之後,就變成了米湯。 導致附近一帶許多流民紮堆在一起,專挑他們這種過往行人下手。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縣城了。” 薑辛非常擔心他的傷勢,這大半年王全為保護自己,背上、腿上、甚至有一次在額頭上,都留下了疤痕。 這一次王全受傷更重,流寇看他們二人無錢可搶,打算放行。 可其中一個頭目興起,非要踹生薑一腳。 “氣的王全當場就和他們扭打起來,若不是有個拿著劍的俠客及時趕到,怕是他們永遠也去不了京城。” 紹興縣城要比婺源的小縣繁華,進城過橋後就是大街,熙熙攘攘。 醫館就在街口,是一座二層的小樓,牌匾用深色木寫著“懸壺”二字。 三人踏入館中,迎麵是一尊孫思邈像,像前插著香,供奉著果品。 醫館的布局十分合理。 左邊是抓藥的,右邊是單間,幾個夥計忙碌其間。 裡廂走出來一名白衣少女,身材修長,她的黑發束成高髻,插著一枚十分樸素的發簪,臉龐清麗柔和,眉目間流露出一絲自然的嫻靜,身上散發淡淡藥香。 “請問你們要看哪位坐館醫師。”白衣少女問道。 救下薑辛二人的大俠拱手抱拳: “我這位朋友受傷嚴重,哪位都行,還請盡快安排吧。” 待王全包紮時,薑辛才想起來之前三人跑的匆忙,還沒顧得上問這位俠客名字。 “在下許承。”沒等薑辛主動問起,他就先自我介紹,顯然是混跡江湖已久。 “薑辛,謝過救命之恩。” 許承著灰色長袍,讓人無法忽略的是他腰間所挎寶劍,盤龍臥虎的刀鞘就證明它絕非凡品。 許承也低頭打量著薑辛問: “看薑小弟年紀輕輕,便染上腿疾,這裡就是醫館,何不一同醫治?” 其實薑辛早在幾年前就不需要再用拐杖,隻是走路會比正常人慢很多。 之前他隻用單拐,就傷的不重。 但是薑辛發現這個拐杖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有時觸地它會輕顫,他認為這與地氣有關,將來學習風水之術必能派上大用。 鷹立似眠,虎行似病,君子有大能而不逞。 平日示弱於人,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沒什麼不好。 等到王全包紮完畢,已是傍晚,在左廂抓藥鋪子抓完藥後,問題出現。 他們三個人沒錢,生薑除了背上有個木櫃包,更沒錢。 漂泊江湖裡,都是聰明人,白衣女子見狀說道: “醫師和我們醫館是合作關係,他的錢不能拖欠,不過看你們三位異於常人,我可以先墊,但是要得幫我個忙。” “請姑娘繼續說。”薑辛回答道,他性格如此,永遠防備著人。 女子也不生氣,隻是說著的同時踱步到薑辛身後: “看你穿的像小道士,你會批八字嗎?” 薑辛應下,三人一並抱拳。 “謝過姑娘。” “叫我林七就好。”聲音溫柔又恬靜。 坤造 戊寅 癸亥 辛亥 己醜 辛金日主,和自己一樣,年方十七。 這個八字水旺身弱,月柱癸亥,食神透出重疊,食多轉為傷,且因為生在冬天,過於濕寒,用神必在年乾的戊土上,形成“傷官配印”的格局。 此格局之人學習能力極強,宜為人師,可以取貴,但難以取富。 這個八字還算是不錯,目前走的運勢也妥帖,薑辛問道: “你想看看哪個方麵的。” “那自然是看看婚姻啦,還有我以後能不能當一個大醫師呀~” 她眨巴著大眼睛,手掌放在胸前合攏,像是在求薑辛幫她批個好消息出來。 要判斷未來,光原局是不夠的,這時候就要把接下來每年的乾支列出,一一比對。 今年是成化八年壬辰年,夫星透出,正好在今年就有桃花,不過是個爛桃花。 薑辛拿著毛筆在紙上圈圈畫畫後告訴林七,成為大醫師肯定沒問題,但要小心今年的爛桃花。 “管它是爛桃花還是好桃花,總歸是桃花了咯,聞著一樣香,嘿嘿。” 不過林七下一秒就嚴肅起來,手撐著桌子,慢慢俯身,和薑辛臉對著臉,歪頭說著: “大師,你不會是騙人哄我開心的吧。” 薑辛方才還是側目看著批命紙,如今與林七一對視,重瞳聚焦,嚇得對方連忙後退。 “哎呀,大師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莫怪莫怪,不要吃我。” 這話說的三人都納悶,許承遠離薑辛一步,抱膝的手往側身慢慢移動,他問道: “林姑娘,你說的吃人,是什麼意思。” “我也是聽我師父說的,五十年前咱們這也來了一個重瞳的人,到處抓十七歲左右的男女煉製丹藥,聽說是在修煉什麼術法,發展到最後驚動永樂皇上,這事情才平息下來。” 林七早前離的遠沒仔細看,剛剛突然近距離對視,一下沒有準備好,這會她也緩的差不多,看這少年三人的樣子,也不像煉丹吃人魔,這才敢慢慢解釋道。 五十年前的重瞳?難道也是我薑家人,可聽爺爺說家族裡的人不是都絕了嗎。 但現在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薑辛計劃等王全傷好,便即刻前往杭州,哪怕千難萬難,他也要找到爺爺。 林七姑娘算命算出兩件好事,喊著請大家去下館子。 來紹興必須得喝紹興黃酒。 菜都上齊,小二又溫一壺黃酒上桌。 這是薑辛第一次喝酒,他感覺很辛,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酒過三巡,他有些醉了。 王全和許承對坐豪飲,薑辛眼色迷離,點頭晃腦。 “許兄,為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再乾三碗!” “王大哥不必客氣,行俠仗義,隻做不說,替天行道、快意恩仇!這正是我所追求的。” 這句話和四年前薑辛在茅屋門口對江子沉說的一樣。 沒人知道薑辛有沒有聽到,他什麼反應也沒有。 隻是腦袋依然四處擺動,像連接在脖子上的不倒翁。 第二天清晨。 等薑辛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王全扛在肩頭。 “王全?”薑辛睡眼朦朧的問道。 “來不及跟你解釋,先走!許兄輕功好,已經追了上去。” “追?追誰?”薑辛問道。 “林七!早上她被人給強行抓走,看樣子不會傷害她,像是家中人逼婚。” 逼婚!是了,難怪她那麼好奇自己的桃花,是想等一個命中注定的人來搭救她。 一刻之後,王全帶著薑辛趕到。 許承左手向後,護住身後的林七,右手持劍橫在胸前。 約莫有二三十人,把他們緊緊包圍。 “王全,我看不見,駕我上去!” 被架在王全脖子上之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薑辛這才看見全貌。 身穿綢緞灰袍老者雙手後背,緊盯著許承。 老者的旁邊還站著一名身穿官服之人,看他胸前繡著七品獬豸,顯然是一位監察禦史。 浙江道共有十位監察禦史,主管察糾內外百官,既可以陽托明章麵奏彈劾,又可以陰奉密奏暗地報告。 官級雖不大,但屬於所有官員頭上懸著的劍,極有威懾。 這名監察禦史的帽子被打倒在地,上麵還有劍痕,顯然許承是動真格的。 冠冕代表著朝廷,是朝廷的麵子。 當眾擊落當差人員冠冕,不知道要吃多少板子才能罷了。 “小友,我看你也身手了得,不如入我麾下做一門客,我會一直供養你,何必在此丟了性命呢。” 灰袍老者說道。 他對許承沒有殺心,林七是他的女兒,他作為家主,對麵就算再如何忤逆,也是為了她家女子。 以他這麼多年在官場夾縫中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性子,必然曉得這個事理。 監察禦史看向林家家主,表情玩味。 若是這俠客真的下臺階,他也不好當眾駁了林家主的麵子,他們二人之間利益關係綁定的太雜亂,想解也解不開,隻能吃下啞巴虧。 “呸,為了利益出賣兒女,為了私欲官商勾結,你們有一個好人嗎,要我去給你這種人當狗,想都別想!”許承怒罵。 “動手吧,要活的,莫要傷到七兒。” 灰袍老者語氣堅定,毫不惋惜,對方拒絕下臺階,那就得及時止損,拿個態度做給禦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