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為儒下午並沒有選擇休息，而是選擇小卷一下。當李為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時，倒是宋夫子很詫異，似是沒想到以李為儒這個年紀竟然能舍棄休息的誘惑而選擇學習，於是滿意的向李為儒笑著點點頭。 　　李為儒下意識的環顧四周，宋德音果然沒來。課堂上大部分學生都在奮筆疾書，偶爾還能聽到小聲的竊竊私語，看來今天下午的主題應該是自習課。 　　李為儒將書本拿到桌麵上，手指輕輕劃過略有昏黃的書麵，指肚上傳來略微的凹凸感，封皮寫著《論語》。這是孫夫子臨別送給李為儒用來學習的課本。 　　李為儒翻開課本，書裡字體蠻大的，從右往左，從上至下。每行字都有孫夫子親筆寫的批注，密密麻麻，應該是費盡孫夫子很多心血吧。孫夫子這是把畢生所學都記錄在上，說句武林秘籍也不過分。 　　眼前的書本，教室，同學，老師。讓李為儒情不自禁的皺起眉，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那是自己曾經無數次在夢裡都懷念的年紀，那是人生中數不清遺憾的發源地，那是魂牽夢繞無法割舍的回憶。 　　一種恍惚而又荒誕的奇妙狀態在李為儒內心深處錯綜交織，李為儒不得閉著眼睛平復自己的心境。 　　良久，李為儒再次睜開雙眼，眼前宋夫子還在細心的替學生解答疑難，座位上的學生埋頭苦讀，零星的交頭接耳給教室添加了幾分嘈雜。李為儒低下頭重新審視自己的座位，仔細地查看起座位的每一寸角落，這裡是不知道先前哪位前輩的墨漬涸在了椅子上，那裡是密密麻麻的蒼蠅小抄，撰寫在桌子右下角的角落裡，李為儒瞇著眼睛靠近仔細看了看，是詩經中的賓之初筵。嗯，這篇的確挺難背的。 　　李為儒將泛黃的論語翻了一頁。再次用手慢慢的摩挲在紙頁上，那種麻麻的顆粒感讓李為儒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真實。恍然如世的錯覺讓李為儒有種如鯁在喉的煩躁。 　　李為儒好像回到了那個年紀，那個承載著未來的年紀。黑板上勾勒出白色的線條，那是數學公式？還是英語語法？李為儒瞪大眼睛無論如何仔細看，卻看不清。講臺上的老師正在推著自己的眼鏡，翻看著自己的教學大綱等待著上課的鈴聲。課堂下麵身著校服的同學正在交頭接耳，正在埋頭苦讀，正在酣睡補覺，正在傳著小紙條，正在偷偷望著自己的早戀對象，正在訴說著屬於這個年紀所有美好。李為儒努力的想看清每一張同學的臉，陌生而渾濁。 　　老師，我好像錯過那最美好的年紀了。 　　李為儒惶恐不安，猛然抬起頭。 　　“老師，學生有一問題想請教您。聖人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按照書中的意思是已經做過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已經完成的事不必再去勸阻了，已經成為過往的事也不必再追究了。可是現實還是有很多放不下、割不斷、理還亂的事情，所以學生想問是不是這句話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解釋呢？” 　　宋夫子似乎剛剛答復完其他學生請教的問題，端起茶杯正準備飲上一口。聽到李為儒的問話，並沒有因為李為儒的魯莽而惱火，反而很高興李為儒能主動提出問題，緩緩的將喝到嘴邊的茶杯放下。 　　“李為儒問的這個問題，我發現也是很多學生常問的一個問題，就比如剛才還有學生問過類似的問題，想必在座的各位也有很多對此感到疑惑的吧？那我一起來講。” 　　宋夫子的聲音響起，臺下的學生迅速安靜下來。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這句話的真實含義，古之以來爭議不斷，有人以為是宰我故弄玄虛、賣弄學問，所以聖人說這句話的本意是點醒宰我，不要望文生義，自作聰明。還有人認為是魯哀公有醉翁之意，宰我見機出言附和，聖人聽聞後十分不滿，於是有責怪宰我勿要妄言，慎言慎行的說法。另外還有魯哀公隻是求禮，宰我也是如實回答，而聖人作為周禮的求道人暗誡宰我要懂得為尊者諱，有替周禮遮羞的意思。除此之外還有數種觀點，就不一一列舉。聖人當時究竟本著什麼想法才說出的這句話，現在已經無法考究了。” 　　“所以這句話目前所表達的本意就是是要讓人不要過度糾結過往得失，要珍惜當下，著眼於未來。” 　　宋夫子將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的來龍去脈有條不紊的講了出來。 　　李為儒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這些說法之前從未聽別人說到過，而且宋夫子還特意用口語講了出來，不是書麵語，應該是照顧理解能力差的學生。李為儒也沒想到簡單一句話，背後竟然有如此玄機，聽得出宋夫子對論語理解的基本功的確很紮實。 　　“說起來，昔日我在郴州任職，曾接到過一人上狀，狀告當地鄉賢為官之時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現在致仕歸家，就拿著當年收斂的財款成為了當地巨富，繼續作威作福，囂張跋扈。於是我暗中調查，竟發現這鄉賢所作之事比之訴狀記載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於是我立即奏請當地監察史要求嚴懲。然而，當地的監察史就是用“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這句輕飄飄的話，將此事壓下，最後竟不了了之。再然後我就被調往他處，可這件事我始終未忘，一直到我致仕之時，都時常上奏，可惜到現在都沒有半點音響，我常以為憾。” 　　宋夫子用平淡的口味講著略微苦澀的經歷，李為儒很是觸動，這才是百姓的好官，可惜，可惜。 　　“我始終以為，不說，應為不說小過，這是為了給別人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諫，是不諫顯錯，這是因為別人已經清楚做錯了。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n.ｃom 不咎是不咎私怨，這是君子之道也” 　　“所以學生們記住，如遇大過，雖成亦說，如遇不知，遂事當諫，如遇公憤者，然千百年過，亦當竭力以咎。” 　　宋夫子神情肅穆，正音浩浩回響在教室之中，大正君子，當如私者。 　　宋夫子又換成很輕鬆的口吻說道 　　“當然了，這隻是我說的一種想法，你們可以自行參考，具體還是以先賢提練的要義為準。” 　　“還有，如果真的發生了無能改變的事情，也不要氣餒力泄。發一分力，就得到一分值得。邁一小步，說不定就少一次錯過。切莫自暴自棄，蹉跎歲月。不到最後，結局還是可以隨便改寫的嘛。說不定，我沒做到的事情，你們就做到了呢。到時候，我可要登你們的家門去拜謝，你們可不要嫌老頭子事多啊，哈哈哈” 　　宋夫子爽朗的笑容，讓原本嚴肅的課堂多了幾分歡快，學生們也都跟著笑出聲來。 　　李為儒也跟著笑了，這何嘗不是自己的選擇呢，李為儒坐正身體，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起了書本。李為儒很清楚，舉人考試可不像考秀才那般，光靠耍小聰明就能考過的。 　　曾經失去的現在要懂得珍惜，曾經錯過的現在要知道爭取，曾經無能為力的現在要緊緊地握在手裡。 　　一句遺憾的背後，包含了太多不甘。 　　一聲如果的呢喃，那是永遠填不滿的悔恨。 　　來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 　　李為儒第一次不想讓遊戲重新來過。就像人生一般，沒有存檔。 　　然後，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