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帶不動(1 / 1)

中都城,中都府,大堂。   時間已經來到了寒冬臘月,中都城雖然不像北方的朔都那樣,冷的能凍掉手指頭,但是出門的時候也得多穿幾件衣服。   衛滄和中都府的差役一起,有序站在堂外的院子裡。   就在眾人麵前,依次擺著三口明晃晃的大鍘刀,鍘刀後麵還有一條香案,在香案上的香爐裡,插著一根又粗又長的線香   這根香已經燒了大概三分之一,估摸著還能再燒個六七天。   衛滄突然張嘴打了個哈欠,呼出一口白霧。   他也和這根香一樣燃燒著生命,這三四天不僅白天還要乾活,他晚上也都沒怎麼睡覺,人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   雖然困意一陣一陣地湧來,但是他不敢睡。   一來是這地方實在不合適,二來是因為心裡還想著事情。   “這供詞都遞上去半天了,這倆人還沒有看出問題?”   這倆人疑似有些太廢物了。   衛滄偏過頭,快速掃了一眼大堂,大堂的門還是緊閉著,沒有半點要開的跡象。   中都城的一把手和宮裡來的太監正在密談,自己和其他人地位太低,根本進不去。   長久的等待讓衛滄心中也難免有些焦急,但這也不怪他沒有耐心。   因為屋子裡正在密談的二人,和眼前這根正在燃燒的線香,基本決定了衛滄之後的命運。   比如屋裡那個太監,這已經是第二次來了。   他三天前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說過,這根香燃盡之前,將作監丟失的十萬兩銀子要是找不到,整個將作監都得完蛋。   而衛滄作為將作監的一員,自然也要完蛋。   不過完蛋也有完蛋的說法,但是肯定不是什麼好說法。   可能是流放到最艱苦的地方建設封建主義,度過前途無亮的下半生。   也可能是皇帝火氣上來了想要讓菜市口加個班,通知地府開啟996模式。   丟了十萬兩銀子,真要殺頭的話,不知道多少個腦袋才能交代得了,整個將作監都完蛋,未必是一句空話。   說的直接一點,那三口不知道吃灰了多久的鍘刀被人從庫房裡搬出來,估計就是為了這個準備的。   想到這裡,作為將作監府庫司鑰的衛滄又嘆了口氣   自己真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原身這個衛滄,啥事兒沒犯,隻是因為在將作監工作,就得吃將作監丟失銀子的掛落。   本來戶口本就剩他一個了,現在是要一個都不剩的節奏。   穿過來的衛滄給原身頂了大雷,原身某種意義上是噶了,但現在是他要麵對掉腦袋的困境了。   所以繼承原身記憶的那一刻,衛滄的心情很復雜。   懵逼,恐懼還有一些……憤怒。   後來憤怒逐漸壓過了其他情緒,衛滄的思想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自己就不糾結上一世是怎麼穿越的了,沒想到穿越過來的時候自己的命馬上又要沒了。   那真要等死的話,自己還穿過來乾什麼?   無論是賊老天是想要弄死自己,還是想和自己開個玩笑,自己都不能隨這賊老天的願,定要在這死地中尋出一條生路來。   不過好在老天沒有把事情做絕,作為補償,穿越者標配的金手指他也是有的——一道可以藏在影子裡的分身。   加之司鑰這個位置特殊,雖然誰開倉庫都離不開他,但是他是唯一沒有機會接觸銀子的人,因此,他也就沒有被抓進去蹲號子。   即便如此,衛滄作為被牽涉進來的人,現在情況也說得上岌岌可危。   畢竟之前也說了,將作監丟了十萬兩銀子,如果真的找不回來,這個後果是全將作監上下一起承擔。   皇帝火氣上來了,連宰相的話都不想聽,更不可能聽一個小吏辯解自己有多冤枉。   所以真想安然無恙地度過這一劫,還是得給皇帝一個交代。   有銀子,就用銀子交代。   沒有銀子,那就隻能用人頭交代。   算是繼承記憶的好處,他對原身的記憶非常清晰。   將作監最近恰好隻有一筆十萬兩銀子的支出,就是三府臺讓戶部,以賑災的名義給羅武縣賑災,這一次調出去了十萬兩。   衛滄不確定是不是這筆銀子出的問題,但是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他控製著分身跑了一個晚上,專門找到了羅武縣的司庫進行“友好的詢問”。   雖然詢問的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但是好在有了收獲。   果然是那筆銀子出的問題。   在衛滄的“親切指導”下,羅武縣的司庫做出了一份供詞,現在屋裡兩個人正在看的那一份供詞中,就包含這一部分。   順著司庫的線索,衛滄如法炮製,控製分身花費了兩個晚上的時間,這才連問帶找,最終找到了銀子的去向。   所以供詞上麵寫的什麼,衛滄心裡一清二楚。   所以丟失的銀子在哪裡,衛滄也一清二楚。   根據供詞給出的線索能不能找到銀子,衛滄更是一清二楚。   因為上麵寫的都是真的,隻不過讓衛滄潤色了一下。   找到銀子之後,所有前期準備基本都已經完成了,隻不過還有個小小的問題需要解決。   誰來把銀子的位置捅出來。   分身看上去是個很好的選擇,但是立刻就被衛滄否決了。   首先是因為衛滄不想暴露分身的存在,其次分身的外觀太過特殊,像鬼多過像人,根本不適合拋頭露麵。   而衛滄本人行不行呢?   更不行,這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大家都認為衛滄和銀子的丟失沒有關係,現在他又蹦出來,說知道銀子在哪裡。   再一問怎麼知道的,他還不能把分身這種隱秘的事情抖摟出去。   這不像是提供線索,看起來更像是自爆。   而且衛滄不敢站出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這也是衛滄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懷疑這案子裡麵,很可能有官府的人參與。   當然,這也隻是個懷疑,畢竟他並沒有找到哪個大人物直接下場的證據。   因此在經過縝密的思考之後,衛滄才選擇了這麼一種迂回的方式,想要“啟發”這群當官的找到銀子。   至於目前的效果嘛……   “看來自己還是對他們要求太高了,要是實在找不著,就得自己出馬將問題指出來了。”   衛滄這樣琢磨著,心中越來越煩悶,眼睛不時向著緊閉的房門看去。   你們兩個要是看不懂,那也是給點反應啊,別在裡麵裝死。   眼看著香爐裡的線香一點點燃燒,衛滄的耐心也被一點點地耗盡,最終他決定,讓分身進去看看。   閉上眼睛,衛滄腳下的影子突然微不可查地翻湧起來,一道黑影從中一閃而過,如同黑蛇般順著縫隙溜進屋中。   大堂裡隻有兩個人,一個穿著紫袍的文官,一個穿著紅袍的太監。   那紫袍文官約莫五六十歲,如同一座高山般坐在主位上,眉宇間自然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眼睛深邃如潭,嘴唇緊閉,手裡拿著一遝紙,一言不發地看著。   分身剛一進來,就看見他將供詞往桌子上一放,順手把一旁的茶杯端了起來。   “我胡汝成以給事中的身份權知中都府才幾天,將作監就出了這樣大的案子。”   “整整十萬兩銀子不翼而飛,若是找不回來,本官也實在沒臉再待在這位置上。”   身為紫袍大員的胡汝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桌麵上的供詞。   “說是一起辦案,結果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沒來,估計現在那些人還想著黨爭……這群家夥,爭來爭去,攪得朝廷什麼事情都乾不了。”   說到這裡,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令人不快的事情,胡汝成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群家夥也不想想,十萬兩銀子可是相當於好幾個州的賦稅,若是不能給官家一個交代,不光是將作監,恐怕我中都府,他們刑部、和大理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何止是好幾個州,誰不知道銀子是好東西,現在各地上供上稅都喜歡用其他稅物代替銀子。”   “雖說年年賦稅的大頭都是糧食銅錢,但是今年尤其嚴重,收上來的實銀,攏共就六十萬兩出頭。”   沒有人發現衛滄溜進來,接話的自然是那個太監。   這披著紅袍的太監看著比胡大尹年輕一些,麵容和藹,嘴角微微上翹,身材頗有些肥胖,身姿略微佝僂。   “這下丟了十萬兩,相當於去了六分之一,官家自然也著急,催的緊也符合常理。”   “外麵那根‘催命香’頂多能燒十天,現在已經是第四天了。”   “哼,找了三天就找到個這個,還是個將作監的小吏找到的!”   說到這裡,胡大尹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用手指點了點桌子上的供詞。   “蔡大官,我說句冒犯的話,破不了案,大理寺和刑部肯定還跟以前一樣,再報個兇星作祟上去。”   聽到這話,蔡公公還是那副笑瞇瞇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卻冷了很多。   “兇星作祟……咱家不妨跟胡大尹明說,殿前司查過了,目前沒有發現兇星的痕跡,想要報兇星作祟,官家那裡大概是糊弄不過去的。”   這話一出,屋子裡又沉默了下來。   他倆不說話,給衛滄看的乾著急。   這些人水平確實不行,三天過去了,除了衛滄給的東西,查案的官員愣是啥也沒查出來。   可是他著急也沒用,自己就分身進來了,人還在外麵站著,而且因為衛滄的地位太低,根本插不上話。   胡大尹是中都城的一把手,能坐到這位置的,基本就相當於半隻腳踩到整個朝廷最頂端,也就是宰執的位置上了。   至於那個太監,能被派出來監察十萬兩銀子的大案,在宮裡的地位估計也肯定不會低到哪裡去。   正當衛滄想著怎麼推他們一把的時候,就聽見胡大尹發話了。   “算了,本官也不擅長查案,來人,將這份供詞拿下去,你們也看看吧。”   這不是想瞌睡就來了枕頭麼。   衛滄心中一喜,遣散了分身,意識回歸本體。   幾個差役推開門,拿起供詞發了下去。   供詞隻有一份,大家得輪流看,衛滄站在最後麵,供詞自然留在了他的手裡。   衛滄低下頭,快速掃了一遍,發現上麵的內容和自己給羅武縣司庫這些人吩咐的差不多,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不過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而是先等著中都府差役的反應。   畢竟這裡是人家的地盤,盡量不要喧賓奪主。   同時衛滄想要看看,這中都府裡麵,到底有沒有能人。   “供詞你們都看過了,說說你們的看法吧”   見眾人都看過了口供,胡大尹端起茶杯,眼睛緊緊盯著堂下的眾人。   “現在辦案要緊,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   堂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第一個站出來。   “怎麼,誰都看不出問題?”   胡大尹的眉毛立了起來,對手下的廢物表現有些不滿。   衛滄在心裡嘆了口氣,還是得自己來。   “諸位大人,小人有事稟報。”   衛滄緊走幾步站出來,態度雖然頗為恭謹,但是聲音一點也不小。   “這份供詞裡麵有問題。”   大堂頓時一靜,衛滄的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場的目光都向著他看來。   “本官記得你,本官這幾日代理將作監,你是那個將作監的司鑰衛滄,好像是本官說你沒有偷銀子的嫌疑。”   胡大尹捋了捋須髯,想起眼前這個年輕人是誰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正好這個羅武縣賑災銀有問題的事情也是你提的,你說說看,這供詞裡麵還有什麼問題。”   “謝大人為小人直言,這裡麵的東西比較復雜,為了方便諸位理解,請容許小人做一些準備。”   胡大尹確實拉了衛滄一把,所以衛滄先道了一聲謝,隨後叫來一旁的差役,吩咐了幾句話。   那差役點點頭去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帶著幾樣東西回來了。   那東西是黑板和粉筆,當然,都是衛滄自製的。   將黑板,也就是一塊染成黑色的木板立在大堂上,衛滄走到黑板前,一隻手捏著那幾張供詞,另一隻手上拿著一根自製的粉筆。   他像個老師一樣站在那裡,而他的學生,是一群官吏。   說起來也是有意思,誰能想到他一個考過教師資格證的人,人生第一堂課竟然是這樣。   不是在教室給一群學生上的,而是在帝國首都的官府,給一群封建朝廷的官吏上的。   但是這堂課太重要了,甚至可以說,今天這堂課能不能講明白,關係到幾天後他的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   “學生”中為首的,自然是中都城的一把手,權知中都府的胡汝成胡大尹。   “衛滄,是你說羅武縣的賑災銀有問題,現在羅武縣的司庫,還有其他人的口供都在這裡。”   胡大尹伸手指了指衛滄手中的供詞,又抬手示意了一下身旁那個穿著紅袍的太監。   “宮裡來的蔡大官也在這裡,那你就說說吧,這羅武縣的賑災銀和將作監的失竊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