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五年七月十三日,烏丘縣,颶風亟亟而至,攜倒井之雨灌譙水河,沿河盡皆受災,烏丘縣因處末遊,受災尤為嚴重,洪水過城,致全縣七萬餘人十去其一。 颶風過後,天氣忽轉,白晝日高夜月明。為避免出現混亂,巡檢司和縣衙快班捕快排班在城內外巡邏,已經抓了十來個盜搶的犯人,眼見治安越來越差,巡捕副指揮古沃野親自帶兵值夜差,今天他正帶著幾個人在城內巡查。 即便城外受災比城內更嚴重,在巡查的時候,古沃野還是明顯感覺到城內少了人氣和煙火氣息,不由地有了些悲傷之感。 “大人,您說為什麼災情這麼嚴重,縣太爺還不開倉放糧呢?要不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沒日沒夜地值巡。”鋪兵李狗兒說著伸了一下懶腰。 “別廢話,讓你怎麼乾就怎麼乾,不缺你糧餉就是了。”剛有些傷感的古沃野,被李狗兒的話抻回了現實中。 其實李狗兒的話也是他想問的,位卑職小沒敢張口罷了。 見古沃野麵色凝重,身後齊老六緊上兩步,擠眉弄眼又帶點猥瑣地說道:“大人,我聽說南城七甲的月花樓剛買了個犯官之女,真應了閉月羞花的名字,好看得不得了,要不要去玩玩?” “瞧你老小子那點兒出息,你見過什麼好東西,孫子都滿地跑了,還那麼老不正經。” “真不是我吹牛,我雖然沒見過,是聽跟著縣太爺家公子的二田子說的,公子前兩天去了,愣是待了兩天才出來,不是公子夫人找太夫人鬧,他還不出來呢。” 古沃野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猛然感覺到一股冷風從身邊掠過,一個黑影迅速如箭般從巷子裡竄出,向城北逃去。他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吼了聲“誰”,然而吼聲並沒有鎮住黑衣人,反而使他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古沃野迅速抽出腰間的佩刀,奪過一個火把,沿著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身後幾個兵士也抽出腰刀,急切地跟在古沃野的身後。但是,他們的速度明顯不如古沃野,逐漸落在了後邊。 古沃野心中越來越不安,他感覺到這個黑影不是普通人,而是個功夫不俗的家夥。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緊緊地追著那個黑衣人,速度之快,火焰都被拖出一條長長向後的火龍。 快到城門的時候,古沃野才想起來自己身上帶了飛爪。跑動中他扔了火把,借著月色和直覺,手持繩子在空中晃了幾圈後,猛地扔向黑影,隻聽見當的一聲,似乎有東西掉在地上。 見沒抓住黑影,古沃野又將飛爪扔了出去,這次抓住了黑衣人的肩頭,黑衣人慘叫一聲,被爪鉤拽得停頓了一下,古沃野跑動中也被繩子向前牽了一個趔趄。 黑衣人猛地一轉身,用力推了一下飛爪,飛爪應聲落地,接著又鉆入了漆黑的巷子裡,當古沃野追到巷子裡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人了。 “奇怪,這是個死胡同,人怎麼會沒了,聽聲音這賊人是個女人。”古沃野喘著粗氣自言自語道。 等了一會兒,跟著的兵士都“嗯啊哎”地叫喚著趕到了。 古沃野拿過一個火把,在巷子裡仔細看了看,血跡消失在進巷口的不遠處。盡頭是住在城北,海陽衛把總王廷宗家的院墻,巷子兩邊的住戶沒見有動靜,王家的院墻上似乎也沒有攀爬的痕跡。 古沃野心裡一沉,嘆道:“唉,這該死的賊徒,怎麼偏偏跑來這裡。” “齊老六,你馬上回去稟告巡檢大人,請他多調點人手過來。”齊老六聞聲而動。 古沃野又扭頭對李狗兒命令道:“你馬上稟告縣衙,縣太爺也行,縣丞也行,請他們多派點衙差過來幫忙。” 二人領命而去,古沃野忽地想起來第一回扔飛爪砸掉了什麼東西,於是,趕緊回去找。 古沃野在地上撿起來一個金屬腰牌,就著火把的亮光仔細看了看,兩麵都有陽刻的內容。一麵是一個圖案,刻的是太極陰陽圖,其後還有兩把交叉的劍,右邊劍穗下是有兩個字“無極”,左邊劍穗下是“法會”;另一麵則是一個道家法器三清鈴,鈴身上有兩個不大的字,古沃野又往火把前湊了湊才看清是“玄兌”。 “無極法會,玄兌,好像在哪裡聽過,無極法會,玄兌……”古沃野念叨著這幾個字出了神。 在古沃野三歲的時候,父親古風年帶他和姐姐古秀娘來到此地,買了塊地務農,日子緊巴巴的。 父親會在勞作之餘會教他練功,當同齡的孩子都在跑著玩的時候,他卻常常因為練不好而挨打。好幾次因為鄰居家的孩子們在外邊追逐嬉戲而分神,差點被耍弄的兵器傷到自己。 父親為了讓他念書,逢年過節都會帶他去集市廟會賣些自己編的竹筐竹簍之類的東西,姐姐繡娘也幫別家做些縫補,以為貼補。 記憶裡父親身體不太好,古沃野問過父親和母親的過去,以及為什麼搬到此地,因為他明顯感覺到,自家跟別家說話和生活習慣都不大一樣。但父親就是不說,問急了父親還要動手,嚇得他也不敢再問了。 有一次在家翻箱倒櫃找玩具的時候,好像看到過這種牌子,隻是那時還小,上邊的字不認得,但這個圖案他有印象。 前幾年父親去世,整理父親遺物,也不記得看到過這個牌子,難道是父親給扔了?古家跟這個無極法會有什麼淵源嗎?母親的去世,父親身體是否也跟這個腰牌有關?這諸多問題讓古沃野如墜霧境。 “大人!”李狗兒一句話把古沃野拽回到眼下,“縣衙和巡檢衙門的人都到了,接下來大人有什麼安排?” “哦,你帶幾個人把這個巷子挨家挨戶搜一遍。”說罷又對齊老六說,“你帶十幾個弟兄把王家這個宅子給圍上,任何人不得進出,有硬闖的就吹捕哨。” 剩下的人跟著古沃野轉到王宅正門,叩門後許久,王府管家王富走了出來,一看是巡檢司的人,低低地冷哼了一聲。 王富的底氣來自於他家二少爺王廷宗是海陽衛的把總,比巡檢司這個幾乎不入流的小衙門大得多。 古沃野見出來人了,上前幾步問道:“你家王把總或者老爺在家嗎?” 王富見是古沃野,心裡縱然不爽,也不敢太放肆,畢竟海陽衛不是巡檢司衙門的直接上級,而且這些衙門的人平常如果真要找王府的麻煩,手段可是多得很,還能讓他們找不到證據。 “原來是古大人,有何貴乾?”王富稍稍緩了緩口氣,行禮的手隻是微微略抬就放下了。 這一切古沃野都看在眼裡,事情緊急無暇理會,壓下蘊色說道:“剛才我們巡城的時候,有一個黑衣賊人消失在府上東墻外的巷子裡,其它地方都搜過了沒有,那隻可能是逃到你們院子裡了,你去通稟一聲。” 王富又低低冷哼了一聲:“怕不是我們府上又有什麼人犯了罪,要勞煩古大人來抓吧。” “廢什麼話,趕緊通稟,漏了賊人都在你的身上。”古沃野提高嗓音喝道。 這一聲把王富鎮住了,不敢多說,灰溜溜地跑去通稟了。 一盞茶的功夫,王富晃晃悠悠地回來了,像是有了底氣道:“古大人請回吧,我家二少爺說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賊我們自己可以抓,用不著你們再找理由生事。” 王富說完就吩咐下人關了大門,門裡還傳出了絲絲嘲諷的話。 古沃野使勁攥著刀柄,恨不得下令攻進去。門口站了許久,憋下這口氣轉身對帶來的兵士喊了聲“撤”,雖然說了撤,古沃野還是安排了幾個人暗中監視王府的人員進出。 回到巡檢司,古沃野來到後堂,巡檢司的一個老奴放下手裡的活迎了過來,大家都叫他麻叔,他是巡檢從家裡帶來的。 “麻叔,我姐夫呢?” “少爺已經休息了。” “今天沒回家嗎?” “沒有,少夫人送來晚飯,叮囑他多休息。少爺說等您回來了叫他,他去替您值夜。” “那你叫他起來,我在這兒等著。” “哎~好。”應了一聲麻叔走了。 不多時,巡檢廖勇穿著衣服出來了,看見古沃野,叫著他的小名:“興龍,你回來了,有什麼發現嗎?” 古沃野連忙起身:“有,碰到一個黑衣人,是個女人,我把她打傷了,誰知她一扭頭奔了王廷宗家的方向跑了,四下尋不到人,估計就是去了他家沒跑。” 廖勇吸了口冷氣,撓撓頭道:“這可不太好辦,你找我要人,去搜了嗎?” “王廷宗在家,根本不讓進門。我沒辦法先回來了,留了幾個盯梢的。”古沃野說完,又忽然想起了那塊牌子,從袋子裡掏出來遞給廖勇:“對了,這是從那個女賊身上掉下來的。” 廖勇看了一眼,騰地站了起來,握著牌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