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熙平東街尚家工坊。 “小薑,這幾日又不歸家?”管賬的大娘今蘭正在翻看排班的順序,準備同尚家娘子休祭月節假。 “是呢蘭姐。我想著前月的賬單尚未清點核對不是?這幾日得閑,讓我悉數驗過,這麼著開冬的賬單自然好生核算。” 搭話的是穩坐於賬臺前一位年紀尚輕的小女子。輕淺的柳葉眉梢下,是一雙清冷淡漠的眼眸。可是當她同人交談時,便換了一副神態,禮貌謙和,侃侃而談。她便是薑妄熙。 薑妄熙前幾日就聽聞今蘭阿娘來信說郎伯病重,要她速速歸家。不等今蘭放下排班總表,薑妄熙便眉眼輕抬,緩緩放下手握的紙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蘭姐放心,中秋這幾日店內有我看守照料,天氣漸冷,蘭姐好生歸家照料令尊才是。” 今蘭聽罷,感激地看著眼前和氣的人,“小薑最是善解人意之人,那便有勞你了。”言罷,拿起她的衣裳包裹急匆匆地去找尚家娘子。看著今蘭的遠去的背影,和善的眼眸瞬間恢復了平靜,如同一潭波瀾不驚的湖水,隔絕人間種種紛擾愛恨,無論何事發生,眼裡也不會漾起漣漪。 薑妄熙雖年紀稍小,尚在及笄之年,可是這工坊內外大小事情,無不親自出麵打點,麵對卸貨,搬運貨品等粗活重活也不露難色,管理內賬更是再三清點,其中進出貨物,從未出錯,加上嘴甜人善,深得尚家娘子喜愛。 正值日升,店內夥計出門進貨,昨日賬單薑妄熙方才已然清點完畢,最是得閑之時。她再三翻看了昨日的賬單,一一驗過剛過卯時卸下的器物清單,這才走出了賬房,去尋尚家娘子尚明燭。 今蘭剛走。尚家娘子正在門口擺放節日的新奇小玩意。瞧見薑妄熙走近,詢問道:“小薑,今早統共內進了多少盞花燈?” “回尚娘子,總共一百八十盞,羊皮小水燈一百二十盞,芙蕖花燈、梅花燈,水仙燈各二十。”薑妄熙不疾不徐地回答道。 “如此。我記著前年仲秋餘了幾十花燈不是?”尚明燭一麵擺弄手中的花燈,一麵看向薑妄熙。“回尚娘子,皆是羊皮小水燈,三十二盞。”尚明燭眼裡閃過一絲顧慮,正欲開口,薑妄熙便心領神會道:“尚娘子放心,昨日晚我已擦拭過一番,紙麵依舊如新。”聽罷,尚明燭點了點頭。“昨日聽聞街西皇甫家新進平江城無骨燈,小薑不妨去看看。仲秋不歸家,也莫整日在賬房久坐,出門遊玩些許。” “噯。”薑妄熙於是走出了坊間。尚明燭看了看遠處身形纖細,稚氣未脫的妄熙,嘆了口氣。“這些年,這孩子都不曾歸家,心中是何等滋味?” 彼時的熙平街西,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沿邊的商鋪酒肆皆掛滿彩色旗旌,富貴人家,樓閣臺榭,皆是張燈結彩,好不熱鬧。皇甫家的商鋪就處於最為繁華的地段,還未走近,便一眼瞥見懸於店前的花燈。 “榕城白玉燈,一片冰心,皆如此玉壺!” “平江城無骨燈,溫潤如玉!” 在一片吆喝叫賣聲中,薑妄熙擠過人群,走近了店鋪,撞見了趕來的殷寧和向晚意。店鋪門一旁,一位豆蔻年華的孩童正若有所思地四處張望。 “映月,我和阿娘一同來啦!” 話音剛落,身著青綠衣裙,神情雀躍的向晚意飛奔到店鋪旁,迎麵抱住了映月。此番場景,逗得遠在一旁的殷寧咯嗬嗬直笑:“感情真好。讓你們倆一同玩鬧去,晚意,著心禮儀,阿娘去尋映月阿娘,晚些時候再回!” “殷娘子放心罷!” “明白,阿娘!” 隨即,兩人朝店鋪跑去,一路歡聲笑語。 皇甫映月拉著向晚意的手,走進了商客如織的店鋪。晚意一進店,便為眼花繚亂的燈飾掛飾所吸引。映月回頭看著晚意,嘻嘻笑道:“這些呀,都是父翁老早於京都挑選的花燈。”晚意隻是瞪著眼觀看,“不過父翁真小氣,連摸都不應允映月摸!”言罷,兩個人又相視而笑。 穿過前院,來到後院,隔著老遠映月就興沖沖地叫喚。 “皇甫亓鬆!”不似映月的興致勃勃,方才踏入後院,晚意便感知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直跳,此時已經不自覺地四處張望。“皇甫亓鬆!怎的還在書房!不會是昨日先生留下的詩文還未抄寫完畢吧?” 映月戲謔的眼神裡,滿是對於亓鬆的揶揄。隨著一聲輕響,皇甫亓鬆從書房徐徐走來。 “你來了,晚意。”皇甫亓鬆繞過映月,徑直走到晚意身旁,注視著她。“啊,是的。聽阿娘說來同映月做兔子花燈呢。”晚意對上了亓鬆溫和的目光,晶亮的眼神裡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皇甫亓鬆,你東西都準備——” 霎時間,皇甫亓鬆一把捏住了皇甫映月的臉蛋,皮笑肉不笑地,“沒大沒小,叫兄長。”映月馬上翻了個白眼,順勢就要咬上去,不料小臉反被皇甫亓鬆單手捧住。“晚意,花燈師傅在前院,隨時可去。”皇甫亓鬆轉過頭看著一旁看呆的向晚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俯下身來,對著她的雙眸,一字一句溫和地講述到。 “好。有勞越叔叔,有勞劍櫻娘子了。” “哪裡的話。” 言罷,放開了映月,映月於是跑到晚意身旁,不理睬他。 前院裡,皇甫越安排了幾位當地造花燈的絕活師傅現場製作,有意進貨的商家上前仔細觀看,鄰近孩童嘗試擺弄。一來二去,籠絡熟人客戶,順道招收幾個弟子,也是一樁美事。 “師傅,我瞧這無骨燈,通體溫潤柔光,如何製得?”薑妄熙站在一旁耐心討教,“興許是裁剪好的紙片拿米漿黏連而成?”老工匠默然一笑。“其中微妙,不僅如此呀!光是一麵紙便要用針紮個千百遍。”薑妄熙聽罷,點點頭。 向晚意和皇甫映月坐在師傅旁邊,拿著竹篾比劃著各種形狀,皇甫亓鬆則站在一旁觀看。“竹平城多竹,”皇甫亓鬆看著手裡的竹篾,隨口而出。“常年多雨,氣候濕潤所致。”晚意言罷抬頭,正對亓鬆雙眼,二人相視而笑。 “師傅,如何可使竹篾彎曲?”隻見映月稍稍一折,手裡的竹篾便逐漸崩斷。 “其道在煣。” 工匠先是默然一笑,隨即將一段竹條放置於燭火之上,稍許竹條就隨著火光的灼燒蜷縮彎曲,正好燒製成了一段弧形。 “荀子有言,木直中繩,輮以為輪。想必煣出於此!”晚意看著映月,映月此刻也對上了晚意的眼。 這一派和樂薑妄熙盡收眼底。她認出了皇甫兄妹,瞧見被簇擁的向晚意,眼裡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