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輕到底沒參加成沐遠的冠禮。 她在冠禮的前一天就被劫持了。 劫持她的人,正是那位仙氣飄飄的神醫。 原來這個世界的神醫,也有欺世盜名之輩! 一輛破驢車,半匹粗麻布,神醫這逃跑的行頭委實有點寒磣。 不過勝在梁輕還算配合,該閉嘴的時候閉嘴,該點頭的時候點頭。 一個戒備森嚴的沐州城,竟然讓這老神棍給蒙混過關了。 一出沐州城,一路向西,神醫的腰板也值了,說話聲音也高了,眼睛炯炯有神。 梁輕從驢車裡探出頭來,回頭望了望沐州城的方向,輕聲道:“別了,沐州!” “哎哎,說你呢,給我呆好了,不然我老人家不給你解藥!”神醫看見梁輕一冒頭,就給了她當頭一個棒喝。 “你是不是以為你特別厲害?”梁輕微微一笑。 沒等神醫回答,梁輕自說自話:“也對,你們天機教向來都是自以為是的!” 神醫驚詫地瞪著梁輕,半晌,幽幽的說了句:“不是我們天機教麼?” “就是你們,你們天機教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梁輕啐了一口。 “那你現在也是了!”神醫一摸臉,揭下一塊皮,再脫了一身麻袋片。 一雙桃花眼,墨發飛揚,紅袍烈烈,不是淩雲是誰? 如果說梁小七的美貌是人畜無害,那淩雲的美貌就是顛倒眾生。 呸,梁輕心想,可惜了一張好皮囊,戴在這樣的雞鳴狗盜之人身上。 作為一個道係青年,不,道係中年? 梁輕突然想起來,她還不知道淩雲有多大了,“你幾歲了?” “怎麼?你要給我相親?”淩雲在收獲了梁輕的白眼之後,從嘴裡吐出幾個字:“二十五歲!” “你都二十五歲了,還這麼幼稚?” 印象裡淩雲激蕩九州風雲很多年,贅婿都當了快十來年,熬死了一任老婆。 竟然才二十五歲,擱前世還是一枚小青年。 梁輕:“作為一個道係青年,你不好好清修悟道,穿紅著綠,賣弄風姿,成何體統?” “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淩雲對自己易容的功夫挺自信的,怎麼就被認出來了呢? “你是不是對你的醫術太自信了?”其實淩雲看上雁歸的時候,梁輕就注意到他了。 作為神醫,不可能對這種獨特的草藥不熱衷的,但是淩雲的熱衷就有點敷衍。 而且這草藥本不叫雁歸,隻是梁輕臨時起意,給它取的名字。 神醫如果認識這草藥,就應該說出草藥的本名。 隻能說神醫雖知道草藥的一些特征,但是對這草藥的了解不多,之後就自然會有各種蛛絲馬跡。 驢車顛簸,梁輕連咳數聲:“我都快被你這庸醫給治死了。” “你不是還活的好好的?”淩雲氣勢上弱了一些,但是還是不服氣。 “那是我用了雁歸續命!” “那你沒中毒?” “自然還是中了的!” 淩雲咋麼咋麼嘴,反過味兒來,懊悔不迭:“老子被你利用了!” “嘖嘖”梁輕冷笑一聲: “到底是誰想利用誰?我不過是恰逢其會!” “天機教的大師兄這麼容易被利用的麼?” “你遙控紅簫唱戲詆毀我的名聲,不是為了好玩吧?” “你冒充神醫,千裡迢迢跑去沐州給我治病,不會是為了做好事吧?” “你還給我下毒,逼我配合你,演個傻閨女,偷我出來,不是為了躲貓貓的吧?” 淩雲臉上一陣尷尬,一時詞窮,氣得險些跳腳:“呸呸,你一個姑娘家說什麼偷不偷的,粗俗!” 這樣子還真有幾分幼稚呢,和他浪蕩子的形象有點違和。 淩雲要劫走梁輕,而梁輕要離開沐州,而沐州有人巴不得梁輕死在外麵,自然一切順利。 但是出了沐州,一路往西卻不順利,先是有刺客尾隨,再是有饑民追討。 淩雲武功很強,但是白白地當了梁輕的免費護衛,他還是覺得自己虧了,不免抱怨。 “我看你不是殺星,是災星!” “果然是你們天機教搞的鬼!” 梁輕也火氣不小,伸腿使勁踢了驢車的車廂,險些把個本就不甚結實的驢車給踢碎了,“你們天機教就不能乾點正大光明的事情?總弄些下三濫的勾當。” “你故意找茬是吧?”淩雲莫名其妙,“嗬嗬,說你是殺星的可不是我,是那個糟老頭子,你有本事找他算賬去!” 那個老雜毛,“哼,他還沒死麼?你當我不敢找他?” “比起師父他老人家的鐵口直斷,你師兄我隻是說了一句讖言!” 梁輕:“得聖女者可得天下?” 淩雲驚道:“你知道了?” “聖女是誰?” 淩雲眼神閃躲,悄悄打量著梁輕:“這個你很快就知道了!” “哎?你說奇怪不奇怪!”城門兵換防,有個大頭兵,說著稀奇事:“剛剛那個老漢帶的那個,是不是個傻閨女?問她三句話聽不懂一句,一盆野草死抱著不放手!嘖嘖。” “你說什麼?”沐文丞正在帶人四處搜尋梁輕的下落,聽了大頭兵的話,伸手抓在那個人胸前的衣服,一把扯了過來。 “我,我說,那老頭,和傻閨女……” “什麼草?” “草?就這麼高,光禿禿的也沒有幾片葉子……”大頭兵比劃了一下。 沐文丞從城門口策馬而出,追出去五十裡,也沒見半個像梁輕的人影,連忙趕回去報告。 “輕兒!”沐遠喃喃的說了一句,“她走了,不必找了!” 越往把西北,越是荒涼,地麵上沒什麼植物,天氣也越寒冷,風沙也大,臘月的天氣,最是凍人。 驢車後麵跟著幾個討飯的饑民,梁輕冷得躲在車廂裡不肯出來,淩雲守在車廂外麵倒是盡職盡責。 路過一個大點的村鎮,淩雲好心的買了一床被子,一個暖手爐,給梁輕取暖。梁輕還是咳個不停,剛養好的病,竟然又有了復發的趨勢,人也日漸消瘦憔悴。 那盆雁歸草,葉子枯死了,也進入了休眠期。 梁輕舍不得扔,還帶在身邊。 “就你這身體,不吃飯,兩天就會餓死的!”淩雲沒好氣的把一塊冰涼的餅子,塞到梁輕手裡。 “你們就吃這?”梁輕不敢相信,造反的天機教大師兄,竟然隻能吃硬邦邦、冰涼的餅子。 “你當是江南?這已經是最好的了,最後一塊餅子,吃完了就沒了,明日午後才能到下一個集鎮,可能買到點吃的。” 淩雲語不驚人死不休:“你看這一路都沒有倒下的饑民?” “因為一旦倒下的,就被分著吃了!” 梁輕:“那你吃吧,吃完有力氣趕路,殺人。” 淩雲:“你要是餓死了,我把你往外一扔,很多人等著撿你來吃……” 梁輕:“蠶食同類的肉也會死的,無藥可醫,神仙難救!” 淩雲:“不吃也是死,吃了還能飽食一頓!” 梁輕:“我吃完了,你吃什麼?” “放心吧,我不吃人肉。” 梁輕靠在車廂上,無力嘆道:“想不到西北是這樣的……” 淩雲冷笑道:“嗬嗬,皇室無道,天怒人怨,天災人禍,你當是玩笑呢?” 這樣看來,天機教的造反也算是順應天時,大師兄倒也真是為民請命,不是為了一己私利。 梁輕嘴唇乾裂,硬撐著嚼了幾口乾巴餅子。 在親眼所見之前,梁輕曾經以為所謂天降大災,更多的是天機教造反的一個借口…… 赤地千裡,顆粒無收,久旱必蝗,災民遍野,……這些詞僅憑想象,是完全沒有概念的,隻有親眼看到的才令人震撼。 當年,從清江一路飄到南方,梁輕是在昏迷中,自己受了很多苦,但是什麼都沒看到。 如今,一路走走停停,民生多艱,真是處處血淚。 淩雲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去盡量多買些吃食,分給身後一些饑民,然後再趕路。 有時候沒有買到那麼多東西,能分出去的少,也沒有人敢搶淩雲,或者搶他分出去給別人的東西。因為他們看到淩雲真的殺了人,被殺的人則瞬間被瘋搶,從衣服到肢體…… 尾隨驢車後麵乞討的隊伍,每天早晨都會少一兩個人。 梁輕不敢想象,缺的人都去了哪裡。 看淩雲忙裡忙外,梁輕一陣恍惚,古人的成熟期真長,從十幾歲獨擋一麵,到二十幾歲已經做了一輪贅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造反好幾撥了,如今還是正當年。 “看我做什麼?莫不是被我的天人之姿傾倒了?”淩雲桃花眼一挑,不同於沐遠的舒朗,自帶魅惑。 梁輕卻淡淡的笑了,毫無扭捏之氣,仿佛淩雲的媚眼是拋給了瞎子:“嗯,我現在覺得你也挺順眼的!” 這是實話,梁輕剛穿越那會兒,看到的大師兄淩雲,是個桀驁的大男孩,有點風采,也有點落魄,印象中他就是一個裝神弄鬼的英俊少年。 中都再遇,他依舊玩世不恭,她救了他,他轉眼就逃了,她沒有看清楚他,因此他的形象逐漸變得詭異。 後來他一會兒一個讖言,一會兒一個計謀,逼得南宮氏向自己下刀,梁輕千裡逃亡,腦海裡淩雲的麵目,就開始令人討厭起來。 再到沐州城,淩雲指使紅簫暗中做些那些勾當,演出詆毀梁輕名聲的戲劇,梁輕嘴上不介意,但是心裡的淩雲已經麵目可憎,甚至青麵獠牙了起來。 到如今被他打劫出來,看他對待饑民的態度,看他為了給照顧自己吃的好一點,穿的暖一點,忙前忙後,又覺得他有點順眼了。 人是會根據現實感覺,修改一些遙遠的記憶。 把事情顛倒了黑白,隻是為了和某時刻的感受相互融合,邏輯自洽。 梁輕不同時期對淩雲的記憶,就融合了她的個人感受,改了他的麵貌。 到今日,把個青麵獠牙的天機教狂徒收藏了起來,詭計多端的陰險小人也隱去了。 終於站到陽光下去看淩雲,自然他就沒那麼麵目可憎,也就順眼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