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十年,正月十五日,上元節。 這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因為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所以很受人們重視。 京城中月色悄然而至,街道上的商鋪掛起了火紅的燈籠,燈火闌珊,給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溫暖與情趣。行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小吃攤上買著色味俱全的湯圓和糖人,商人的吆喝聲悠遠綿長,大人們喝茶聽戲,小孩子們你追我趕,隨處嬉戲。 “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秦卿聽著外麵的歡笑聲,不禁腹誹。 今天是個好日子,家裡雖對她管教嚴格,但如果隻是帶上幾個奴婢出去逛逛,絕對是可以的。 隻是… 秦卿眼中流露出一絲莫名的情緒。 她看著鏡中人——膚如凝脂,柳眉彎彎,一雙秋水剪瞳顯出溫婉秀美,唇紅齒白。麵容雖有幾分青澀,但還是難掩美貌。 “小姐真美,是秋兒見過最美的人了!”秦卿身邊一個紮著雙丫鬢的圓臉婢女梳著順滑的青絲,巧笑。 秦卿忍不住笑了一聲,打趣道:“就你嘴甜!是不是又偷吃糖葫蘆了。” 秋兒“嘿”地一笑。 她總感覺小姐這幾天都不怎麼開心,雖然她心思不像淑榮姐姐那麼細膩,但畢竟跟了小姐兩三年了,這點洞察力還是有的。 其實她大概也知道,小姐不開心是因為周夫人已經懷胎十月,生產期怕是就在這幾日。大夫們都說這一胎是個男孩。 秦家這一代雖也不至於說是無後,但男丁實在稀少,故而秦尚書對這個孩子可謂萬分期待。 秦卿的母親,黎夫人,是正三品禮部尚書秦鐘蘊的正室,兩人婚配二十餘年,隻有一個女兒,就是嫡長女秦卿。 雖然秦卿從小就才貌雙絕,性格也溫柔懂事,豆蔻年華,已在京城小有名氣,但官宦人家之間你來我往,不經意間一兩句嘲諷也是經常的事。 於是秦鐘蘊在婚後第四年就娶了一個常州五品官員的女兒作側室。女子名為“周芙嫣”,人如其名,出水芙蓉,巧笑嫣然。 說起來,這位女子跟秦鐘蘊也算得青梅竹馬——因為家族經常有來往,所以兩人幼時便相識,性格也相投,關係也就愈發親密,再後來便兩情相悅。隻可惜周芙嫣的父親得罪了大官,沒過幾年就被皇上從京城貶去了常州,一家老小也跟著日夜跋涉。 等到秦鐘蘊及笄時,家裡已經為他擇好了京城名望貴族黎氏的嫡次女黎棠為妻。 這對含情鴛鴦也就被迫天各一方。 剛開始秦鐘蘊隻會哭鬧,後來卻不知怎地,突然安靜了,也接受了和黎棠成親一事。 而周夫人有福運,剛嫁過來就有了第一個孩子,秦家的人都期待是個兒子,最後生出來的是個女兒,但秦鐘蘊倒是挺疼愛這個孩子。 這人便是秦家如今的庶長女,秦如,比秦卿小了兩歲,正值垂髫之年。 同年,妾室陳氏孕育了庶長子秦瀾。 後來,謝鐘蘊倒也有過幾個孩子,甚至也有兒子,隻是並長子秦瀾都不入他的眼罷了。 去年,周夫人又有了身孕,秦鐘蘊老來得子,歡喜異常,這正說明了他還正值壯年,不是嗎? 黎夫人做了個順水人情,賞賜了周夫人不少補品和金銀首飾。秦鐘蘊覺得黎夫人識大體,很是欣慰,想到這幾年對她的冷落,又感到有些愧疚。 再後來,得知周夫人懷的是男孩,謝鐘蘊心情大好,他相信這個孩子必成大器。 這個孩子也確實有福氣,上元節,或許就是他出生的那一天。 秦鐘蘊命令家仆買來絲綢、燈籠、花燈等喜慶東西,讓家仆裝扮在宅子中的各個角落,整個宅子燈火闌珊,精致美麗,任誰看了都會感嘆一句:院宅之美,用情至深。 可有人並不這麼認為,至少秦卿不這麼認為。比起呆在院子裡強顏歡笑,陪著家中長輩一起“期待”那個她並不期待的孩子出生。她更想出去自由自在地玩樂一會,畢竟這樣的日子不是時時都有。 可父親偏偏就是不如她願。 “家中沒有嫡子,如果這個孩子真的聰慧沉穩,成為後來的家主…” 秦卿現在擔心的倒也不是她們母子倆後來的境遇問題,隻是… 家中沒有嫡子,她不照樣是嫡出嗎?為什麼這個位置不能給她? 想著想著,秦卿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之色。 秋兒已經為她挽好頭發,梳好了妝。又根據她的習慣,認認真真地為她挑選了一件青色長裙與一件月白色綾緞小襖,袖口和領口上用銀線繡著小巧玲瓏的荷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秦卿希望自己也能這樣高潔傲岸,所以荷花成了她最喜愛的花。 秦卿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件衣裝溫婉低調,而這幾天是周夫人做“主人公”,所以她不能搶了風頭,不然母親會責怪她的吧。 俄頃,秦卿換好衣服來到周夫人的醉香居。 她遠遠地看到了一群人,被恭維在中間的是父親和他身邊的母親。 一陣寒風襲過,一起傳來的是父親的開懷大笑。她突然感到莫名的難受,曾幾何時,父親這麼真心誠意的笑容隻對著她和母親。 而現在笑容依舊,隻是人改。 秦卿快步上前,盈盈一拜。 “女兒拜見父親母親,願父親安得貴子。” 秦鐘蘊哈哈一笑,把她扶起來,說道:“卿兒,你馬上就有弟弟了,開心嗎?如兒來的比你早,她喜笑顏開呢,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兒。” 她避開了這個話題,環顧一周,勉強笑道:“想不到女兒竟成了最後一個來的,真是慚愧。給父親母親,各位親戚、娘子賠個不是了。” 黎夫人看出她的心情不太好,溫柔說道:“夫君與我如此期待這個孩子,卿兒與府上眾人自然也是十分期待的。隻望周夫人生產順利,為府上再添人丁。” 幾個關係親密的親戚上來與秦卿攀談一番,無非就是誇她貌美才絕性子好,她素來習慣了這些誇獎,自然也能從容不迫地麵對,言語溫潤爾雅。 有一中年美婦拉過秦卿的手,笑眼盈盈,說道:“與卿兒有段時日未見,都長這麼高了,人也是愈發亭亭如立。” 眼前這人,正是京城黎氏的嫡長女、黎夫人的嫡姐,黎央,早年嫁與蕭王為其正妻。端詳五官,柳眉杏眼,瓊鼻櫻桃口,與黎夫人有五六成相像。眼波流轉之間,無盡風情。 “姑母。”秦卿柔柔一笑。 “與您幾月未見,您可有想卿兒?” “自是無比想念卿兒,雲安也想邀請你下月來我們府上做客呢。” “雲安表哥素日溫柔體貼,和他相處時真是如沐春風,我也想和他再見。”想起之前他對己身的照顧,秦卿眼中不由浮現期待之色。 說到宋雲安,京城怕是無人不曉。 蕭王之子,容貌俊美,精通詩文,性情良善,平日裡總是施粥布膳,扶貧濟弱,因此廣受人民喜愛與贊美,不少名門貴女對其暗生情愫。 說著說著,周娘子所呆的屋子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腳步聲,以及女人壓抑的低吟聲。 眾人都停住了寒暄。是周夫人生產了。 聽著一陣陣呻吟,秦卿有點心悸。 “希望周夫人平安吧。”她默默想著。 秦鐘蘊聽著這一聲聲慘叫,隻覺得揪心和心疼,女子生育竟是如此痛苦,想到以前,芙嫣從來都是一副幸福滿足的模樣,這埋藏在之後的辛苦他竟毫不知曉... 他更覺愧疚,心想,以後一定好好讓嫣兒休養生息。 黎夫人眉頭緊蹙,麵露擔憂,親戚們也是一副擔心的模樣,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神情。 而產房內與外麵的沉靜大相徑庭。 周夫人躺在床榻上,麵色蒼白,秀美的臉龐全是汗水,她緊緊抓住身下的狐絨床單,渾身緊繃。 “疼......”她張開嘴說話,嘴唇顫抖,好似說這一句話已經耗費了她三成精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周夫人,您體質較弱,而胎兒又太大了,您必須調整好呼吸,不要太緊張。如果孩子遲遲出不來,可有您好受的。” 接生嬤嬤看上去有些不安,但語氣倒是溫和。 周夫人聽見這話也不敢再隨意喘息,跟著嬤嬤指揮的節奏走。 不一會兒,胎兒便冒出了頭。 接生嬤嬤安撫道:“夫人,胎兒已經出了頭,請您再加把勁,堅持住。” 產房內吵吵鬧鬧,有打水的,有為她擦汗的,有為她喂水的,喧鬧聲持續不斷。 秦卿又回到了黎夫人身邊,拉著她的手,小聲道:“母親,您當年生我時,也是如此慘狀嗎?” 黎夫人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她柔聲說:“是呀,不過有了卿兒之後,我的人生才算圓滿,我也因為身邊有你而幸福。” 秦卿彎唇一笑:“母親是卿兒最愛的人,隻要有母親在,我就永遠是純真快樂的女兒。” 黎夫人摸摸她的頭,眼中滿是寵愛。 屋子裡的尖叫聲漸漸減小了,正在眾人以為孩子已經生出來了的時候,卻聽接生嬤嬤大喊一聲:“夫人您要堅持住啊!別睡過去了!” 婦人們暗道不妙。 過了一會,魚龍混雜的聲音消失了。接生嬤嬤低著頭,抱著一床被子出來,中間裹著個孩子,不似別的孩子一出生皮膚就皺巴巴的,這孩子白白嫩嫩,大大的眼睛像葡萄一樣圓潤明亮,煞是可愛。 “稟告大人,是位貴子!” 月亮此時圓滿地掛在天上,京城秦氏,萬眾矚目的孩子出生了。
上元節·貴子出生(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