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憶霸淩(1 / 1)

山中龍 荷風送香 8057 字 2024-03-17

這是一串噩夢,更是一串回憶。   …………第一幕…………   春色漫山,雨滴淅瀝。泥濘不堪的山路上,有一個大漢在艱難跋涉,他的腋下挾著一個黃口小兒。   等他翻過了山頭,已經是一褲腿的泥漬。在趕往賭坊的路上,很多農夫在冒雨插秧,忙著一年之計。   路過曬穀場,上麵有群童嬉戲,被大漢桎梏的女娃娃原本神色麻木,但在那一刻有了些許掙紮。大漢卻認為女娃娃在犟,便出手摑了一下。雖是略施小懲,卻在女娃娃臉上留下了掌印,女娃娃的淚頓時決了堤,奇的是,就算她小臉憋得通紅,卻硬是一聲沒吭。飲泣吞聲的樣子,仿佛早早被磨平了棱角。   進了賭場,大漢與賭友稱兄道弟的同時,見縫插針地頂了個缺。一時間賭徒齊聚一堂,叫注搖骰,鬥雞走馬,快樂無邊。   裡頭的氣味肯定好聞不了,臭氣熏天的,更有甚者吞雲吐霧,那便更令人窒息,女娃娃嗆得難受,乞求道:“咳,咳,爹,我想出去和小夥伴們耍,可以嗎!”   大漢一心撲在賭桌上,自然是峻拒,道:“耍你個頭!”語氣是不善的,女娃娃膽小,聞言嚇得一縮。大漢這時胡了一手牌,便開恩的給了一個解釋,道:“等會你弄得滿身泥漬,回去要你娘老子好洗!”女娃娃聞言看了看大漢一褲腿的泥,臉上露出了與年紀不符的憂傷。   很快風和日麗。見雨過天晴,賭徒立刻走了大半,迎來送往中,女娃娃自始至終都表現乖順,像個傀儡娃娃般掛在大漢身上,全然不見一絲童真。   轉眼日頭偏西,大漢賭得廢寢忘食,女娃娃隻能靠別人施舍的饅頭充饑。   …………第二幕……   畫麵陡然一轉!!!   逼仄的灶屋,火壟坑上架著口鐵鍋,老嫗手持鍋鏟在裡頭來回翻炒,肉香四溢。   衣衫襤褸的黃毛丫頭侍立在側,年約七歲,瘦骨伶仃,一臉菜色。她正目不轉視地盯著鍋中,饞得嘴角垂涎三尺。   她雖規規矩矩,老嫗卻嫌她礙眼。於是一把將其搡開,罵道:“你這磨人的孽障,死遠點!”女童害怕,隻好站得遠遠的。   不移時,一條高瘦漢子做工歸來,幾個菜也齊整地擺上了桌,漢子開始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   這時候老嫗又沖女童發起了火:“磨人的孽障!還不死來吃飯!在做客哦,難道還要老子來請嗎?不曉得的,還以為我飯都不給你吃嘞!”   有飯吃,被罵孽障也認了,女童利索地盛好飯,抽了雙筷子便上桌進食。她激動啊,顫抖著手把筷子舉得高高的,仿佛在舉行慶祝儀式。   一片肉,兩片肉,咀嚼完唇齒留香,這讓她沉醉其中,卻不防有人看不慣了。   待女童再三伸出筷子,飽蘸油水的箸尖奔著她筷子便是用力一撥,女童手都震疼了,手裡筷子更是一個跟頭栽到了地上,動作裡的怒氣不言而喻。女童此刻還一無所知,隻呆愣愣地看向肇事筷子的主人,此人乃她親叔,他的表情恨毒了她。   漢子冷眼剜著女童,一邊將盤黑漆漆的黴豆豉搡到女童麵前,鄭重其事地告誡:“你應該吃這個!”   女童這下明白了,原來自己不過是個討人厭的外人罷了。稚氣未脫的臉上終究有不爭氣的淚蜿蜒而下,如同刀鋒劃過。   …………第三幕……   場景再次改變。   夏日夕照,晚風徐徐,曬穀坪上坐滿了納涼兜風的人。   大家夥相安無事,女孩更是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秋毫無犯,大漢卻莫名發起難來,他詰問女孩:“你該打嗎?”   女孩知道父親又要嘩眾取寵了,她怔著四顧,無數雙眼睛在等著看她好戲。   大漢等不到想要的答案,認為女孩是在忤逆,怒氣不由得一下子提了上來,他提高嗓音咄咄逼人:“再問一趟,你該打嗎?”邊問邊把眼睛鼓到女孩麵前恐嚇。   女孩嚇到結巴:“該,該,……該該該打!”   大漢扯著嗓子:“沒聽見!大點聲!”   “該該打!”女孩話音剛落,四周便笑倒了大片。   看的人越多,笑得越大聲,大漢就越威風,在外頭別人看不起他,隻有在女孩這裡作威作福,才能讓他體會到巨大的存在感。   大漢尚沉浸在父權裡載歡載笑。女孩卻早已漲紅了臉,她害怕看到眾人戲謔的目光,不由得深深把頭埋下,誰知,這一埋竟是半生。   ………第四幕……   還是那間斑駁的灶屋,裡頭正煙熏火燎,若乾人擠在屋裡造飯。   “我隻講最後一趟,織一匹一麵之積為九平方尺的麻布,可得工錢三文。你娘她攏共上了二十三日工,其中有十二天日織六平方尺的麻布五匹。餘下天數日織九平方尺的麻布四匹。問,她一共掙得幾何?”   大漢唾沫飛濺地出題,煞有介事的樣子,可顯著他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學富五車呢!   他陰影下的女孩手忙腳亂,十個手指頭數來數去,終是一無所獲。   大漢惱得呀,對準女孩稚嫩的臉蛋就是用力一摑,隻聽“啪”的一聲響徹了房梁。   女孩被打得轉了一圈,然後才勉強站穩。除了臉上火辣辣地疼,還頭暈耳鳴。並且小臉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   “很難嗎?指頭都要掰斷了還算不出來。先生不是教了心算嗎?《孔氏算經》《九九歌》背到狗肚子裡了?”   “上次季考才挨了毒打,這麼快就忘記疼的滋味了?我看你是屬陀螺的,欠抽!”   女孩挨打受罵,懼到喉頭嗚咽,即便如此,仍在焦急地算來算去。   再看屋裡的其他人,老叟老嫗各自忙碌,年輕婦人在添柴加薪,三人均持雲淡風輕的態度,隻偶爾投過來幾個冷漠的眼神。   大漢越來越兇,女孩越來越怕,越怕越算不出答案,越算不出答案大漢越兇。   女孩又一次被他持械狂毆,直從灶屋打到堂屋,再從堂屋打到門前馬路,直打到女孩滿身傷痕發出淒厲的慘叫,即便如此,大漢也依然舍不得停手。   棍子打斷了,那就直接上手摑,啪啪的打臉聲有節奏地響了起來,鮮血從女孩鼻孔裡噴湧而出,落地成梅。   引得村民紛紛駐足圍觀,可惜他們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不僅沒施以援手,反倒幸災樂禍地喝起了彩,於他們而言,這不過是個下酒菜罷了。   …………第五幕……   一對女童在桌前嘻嘻哈哈地研究棋局。她們毗鄰而居,自幼交好。二人雖一妍一媸,卻絲毫礙不到這份金蘭之情,房間時不時響起她們純真的笑聲。這時,兩個大人也有說有笑地進了屋。   年幼些的女孩依次招呼:“爹、伯伯,”聲音嬌憨。   被喚伯伯的漢子伸出手,先愛憐地摸她頭,再開口將女孩恭維一番,奉承得女孩麵若桃花。   女孩之父回內屋換了雙乾凈的行頭後,便招呼著同伴坐下,然後二人開始飲酒作樂。   年長些的女孩像嗅到危險氣息般如坐針氈,忍不住站起身意欲離開,身旁小姐妹卻將她緊緊拽住:“仙兒,棋局未解,怎可臨陣脫逃呢?”   怕什麼來什麼,她爺老子逮著話題就開始愚弄:“對呀,二百五,怎麼你不止是二百五,還是個縮頭烏龜啊?哈哈哈哈”   女孩對他的態度很不友好,因為素日裡他總捉弄她。隻見女孩氣到梗著脖子,眼睛裡全是怒氣:“我說過,我不是二百五!”   她這一怒,小姐妹之父就更興奮了。他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酒,笑道:“二百五不止個子高了,脾氣也漸長呢”   與他並肩而坐的同伴也跟著輕佻起來,揶揄道:“二百五這名字讓我想起我們村頭有個傻子,他的外號叫少根筋”   仙兒鄙視了他一眼,喝道:“乾我屁事!”   “好的,二百五,既然你不笨,你這麼猾,不如我做媒把你嫁給村頭黃老爺家的黃大聰明吧,他雖然智障,卻生得比你好看多了呢!”   “怎麼你不喜歡二百五這個名,都叫了好些年了,既然你不喜,那我給你換個新綽號?大聰明在黃家排行第五,那不如就叫你黃五媳婦吧!哈哈哈哈”   話音一落,兩個年近三十的人雙雙笑到後仰。   仙兒年紀小,本來又自卑,哪受得了這刺激。於是用力甩開掣她肘的小手,舉起腳邊的木凳就狠狠砸到地上,以此行動來表示抗議,可是這對於沒臉沒皮的人來說,不起作用。不僅如此,他們還愈說愈烈,土鱉、傻子、笨熊、黃家傻子媳婦等惡名接踵而來!   仙兒羞憤難當不覺真的失去了理智,她捂住頭開始失聲尖叫:“啊!啊!……啊!我不是二百五!我不是傻子!啊!……為什麼老是欺負我!……”   屋裡的人津津有味地看著仙兒失態,仿佛那是下酒的把戲,這便是他們百般激怒的目的。   隔壁的婦人聞聲前來,她是女孩的母親,不過她可不是來伸張正義主持公道。她一來便不分青紅皂白地重摑了仙兒,雪上添霜也就罷了,她還要指責她的不是,罵道:“畜生,發什麼瘋,給老娘丟人。”然後蠻橫地揪著仙兒衣領往外拖。   好在到家後她娘沒再繼續施暴,隻是用力將仙兒搡到了地上。   仙兒原本嗆著一股惡氣,硬是沒哭,這時候,外邊忽然下起雨來,仙兒一看還挺應景,便再也控製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第六幕……   學堂依山而建,教場上,人頭攢動。彩色幡旗迎風招展,這是在舉行校園盛會。   一個女孩走過拉住仙兒的手,笑嗬嗬地提議:“仙兒,這裡地勢太矮,不如我們上到對麵高處去?”   仙兒欣然同意,二人吃力上行,來到一處同樣人滿為患的高地。阿露牽著仙兒的手擠到最前排,那裡視野開闊,底下的情形一目了然,同樣,上麵的一舉一動底下也盡收眼中。   教學場上頌歌悠揚,武八段整齊劃一。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觀摩。   這時候一雙手從仙兒身後鬼祟探了出,並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的褲腰襻。仙兒看得入神,渾然不知危險正在靠近。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聲吆喝:“快看對麵坡上!”   那聲音十分耳熟,那是王腰的聲音,那是一個以欺負仙兒為樂的混蛋。事發突然,仙兒不知其所以然,下半身就毫無征兆地一涼,然後仙兒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發笑,那笑聲震天動地,格外刺耳,低頭一看時,才發現自己被人整蠱了,裡外的褲子全被人擼到了小腿,於是腦子一宕,恨不得自己立馬暴斃,隻靠著人的那點本能,飛速提起了褲子,然後過街老鼠似的,狼狽至極地躲了起來。屈辱感襲麵而來,像是一把殺人尖刀,直插她心臟,痛得她無法呼吸。   待她整飭好著裝,便開始尋找那個整蠱她的人,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那一刻,這個世上不再有好人,這個世界也不再是人間,而是一座恐怖的阿鼻地獄。   找了半天也毫無頭緒,但她能肯定的是,王腰一定是其同謀。   她鼓起勇氣,頂著不懷好意的目光跪到師長麵前,她要求一個公道。可萬萬沒想到,為人師表卻愛好避實就虛,不痛不癢的幾句告誡,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將霸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仿佛仙兒所受侮辱不過是不值一提的童戲。   仙兒失望,站起身抱頭鼠竄,仿佛她才是麻煩的肇事者。   這邊,王腰一看可以逍遙事外,竟開始公然地招搖過市,對仙兒就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第七幕……   “來,接著給我揪頭發,疼死這個醜八怪!”王腰居高臨下地指點江山。她一個手勢,幾個扈從便蜂擁而上!   早在未時時分下學時,王腰便攜人將仙兒堵在了學堂後山,現已教訓超半個時辰了。   仙兒被折磨得上躥下跳,眼睛哭得像個核桃。一頭枯黃的頭發底下,頭皮紅腫熱痛。   王腰咬牙切齒道:“賤人!還是不肯承認偷了我的東西是吧!不給點教訓以後怕是要闖大禍!”   仙兒邊哭邊辯白:“我說過我沒偷你的東西,那條頭繩是上午阿婆趕集買給我的禮物,不信可以去問我阿”   不等仙兒說完最後一個婆字,王腰便急不可耐地一腳踹在了仙兒下腹,力道之重,令仙兒一屁股摔落在地,直痛得捂住下身滾來滾去。   “我昨天丟的,你今天就買了,好巧啊,你當我跟你一般傻是不是!給我上。”王腰又是一個眼色,旁邊兩個隨從便朝仙兒圍攻上去。   二人原本隻想拳打腳踢了事,但其中一個男孩像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笑了起來,道:“喲謔!上次在教學場上不知廉恥的就是你吧!”   另一個會意,相視一笑。二人不約而同望向地上的樹枝…………   猝不及防的一下整蠱,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讓她捂著下身在落葉堆中不斷哀嚎,破敗的殘軀,就像一片任人踐踏的爛葉子。   王腰等人均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玩笑開過頭了。她上前一步惺惺作態地將仙兒扶起,然後問長問短。在確定仙兒沒有明顯外傷之時又臉色一變,擰著她的胳膊威脅道:“頭繩我不要了,不過今日之事你若敢走漏風聲,那麼你就死定了。”   王腰像對待豬狗一般,迎麵啐了仙兒一口,罵道:“我若是長得同你一般醜,我呀,早就不活噠,也就你腆著個臉,整日狗一樣地活著。我呸!晦氣!還有你那賭鬼爹,軟骨頭娘,都讓人直犯惡心!活該一輩子窮困潦倒!”   仙兒創巨痛深,費力地開口,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同窗一場何至於此?”   “什麼這麼對你,不就是輕輕打了你幾下嗎,你這話說得,好像你在家從不挨打似的。所以,我隻是在幫你爹娘分憂罷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馬不打跑不快嘛!哈哈哈哈!再說,連你爹娘都不把你當人看,還妄圖讓我們高看一眼,做夢吧你!”說完,王腰嫌惡地一把將仙兒撇了開,便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仙兒搖搖欲墜地抬起頭,望向三人消失的拐角,眸中恨意狂湧。   回到家時,她還在隱隱作痛,寬衣解帶才發現,褻褲上赫然鮮紅一片。   ……………女主的心魔……   “我不是傻子!我不是黃五媳婦!別打我!好痛!別打我!”   仙兒驚恐地蜷縮起來,怕到極致時,身體抖如篩糠。   兇神惡煞的父親,含著恨咬牙切齒的母親,滿臉嫌惡的祖母,仇視著她的叔叔,作壁上觀的祖父,冷漠無情的夫子,玩人喪德的鄰裡,怙勢淩弱的同儕。他們的臉孔先在空中扭來扭去,最後重合到了一處,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青麵獠牙的惡魔,它張開血盆大口,一個匍匐跳躍,就要將仙兒吞沒。   ………現實中……   “啊!”一聲慘叫震徹夜空,驚起一林飛禽。   林木蓊鬱的山頭,開始電光閃爍,天雷轟鳴,好在時值孟夏沆瀣汽濃,才沒有勾動山火。   山頭掩映著一個廟,廟身破敗不堪,顯然廢棄已久。   裡頭遍布蛛絲鼠跡,地上的灰塵厚得像下了一層雪。禮拜用具顛倒一地,唯有須彌座上的塑像依然堅挺,看上去頗為潦倒,奇的是目光神采依舊,一視便讓人心安。   這種地方一般人跡罕至,可偏偏有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子倒在這一地狼藉中,此時此刻她正夢魘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