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坦白從寬(1 / 1)

山中龍 荷風送香 6999 字 2024-03-17

車廂裡十分寬綽敞亮,裡邊有清風穿梭,拂起紗幔飛揚。龍酆隨意地靠在車座上,安安小小一隻,窩在他臂彎淺睡安然。阿鋒則靠窗酣憩。   路途遙遠,看沿途的風景是馬車上唯一的消遣,但山兒哪有那個閑心逸致,隻因暑氣逼人,安安肢端所纏敷料將他手足悶出了濕疹,小小的濕疹卻是他無法承受之痛,心疼得山兒茶飯不思。現下,龍酆終於哄睡著他,山兒這才稍稍放鬆。   飛馳數日,除了在驛站換乘,其他時間都在力爭朝夕地進發。龍酆計劃先回飛龍堡接其二妹,再轉道往藥王穀。   山兒捏著地圖,看了又看,心事重重。   虞洲大陸,寧國,有江名漭,有山曰臨。以此為參照,飛龍堡坐標於漭北臨南;藥王穀在大寧南之又南,與南疆撣國接壤;而自己原籍則深居漭河支流冷江丘陵。將三地連接起來,剛好呈現一個三角之形。   按龍酆計劃,就必須兜個一圈。   又是一個驛站,麵闊進深較之前的驛站要大得多,看上去相當氣派。   幾人駐馬下車,隻留阿鋒留守小憩,馬夫忙著去馬廄挑選快馬換挽,驛卒鞍前馬後地相陪。   山兒看到站牌下樹著一塊界碑,上書“洛賾”二字,便重新掃了眼地圖,這一看不要緊,竟然有重大發現,她鼓著眼睛叫道:“副都洛賾!”   山兒不明所以,不由得問道:“龍大俠,我們不是要先去飛龍堡嗎?”   龍酆正抱著安安朝人吩咐著什麼,聞言將頭轉了過來,道:“我們直接去藥王穀。”   “那您妹妹呢?”山兒敬意更深,敬語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龍酆禁不住皺眉,道:“事急從權,家妹我自會派最頂尖的高手護送。”   山兒狐疑道:“您仇家很多嗎?”   龍酆笑道:“挺多的吧!”   山兒乾笑兩聲,眼珠子左右梭了下,仿佛周圍就埋伏有刺客。   龍酆問道:“你跟著我,怕嗎?”   山兒不太會撒謊,道:“我若說害怕,您會不會恥笑我貪生畏死?”   龍酆又笑道:“不會啊,人之常情而已!”   真平易近人,山兒心想。   突然,“砰砰砰”的響聲震耳欲聾,山兒仰頭看時,九天之上白雲之中,五彩繽紛的煙花朵朵盛開,天空瞬間璀璨一新。   山兒驚呼道:“龍大俠,你快看,不愧是當朝副都,大白天竟有人燃放煙花。”   龍酆笑容更深,左臉不由地漩出一個酒窩。   酒窩本來就難得,長在龍酆臉上更是錦上添花。山兒想多看幾眼,又生怕唐突。   在山兒驚艷的同時,一個手下從天而降,單膝下跪,朝龍酆恭敬地一拱手,道:“回掌門,信號彈已發射。再請掌門指示!”   山兒知道自己出了醜,恨不得馬上憑空消失。   這時候,安安啼哭起來,他是被漢子聲音吵醒的,龍酆忙著哄安安,屬下低著頭,隻好等了又等。   等安安止了哭,龍酆才開口道:“就地尋個上乘客棧歇腳,人來了帶過來便是!”   “是。”那人走之前還不忘施一拱,訓練有素的樣子,讓山兒側目。   他們在一間不錯的客棧用過午飯,吃得有葷有素,比老家的宴席還豐盛。此刻阿鋒去客房針灸,龍酆抱著安安在庭院裡透氣,幾個護衛嚴陣以待。   有使者前來傳報,龍酆將安安交給山兒後,帶著屬下前往一處僻靜的涼亭等待接見。   山兒好奇啊,心想,舉目可見的事情怎麼算偷窺呢?便大搖大擺抱著安安在門口極目。   遠遠地看到一隊人馬火急火燎地奔向龍酆,山兒趕緊掏出眼藥水,往眼睛裡滴了兩滴。   為首的那人,八尺來高,身上甲光璀璨,披肩更是艷麗奪目。他走得大步流星,披風在後紅浪翻滾。待急赤白臉地狂奔到龍酆身前,就將亂舞的披風重重往後一甩,緊接著撲通一聲跪倒,三跪九叩地拜了起來,行了個不知名頭的重禮,口中還念念有詞,唱喏的什麼頌語,山兒實在聽不清。   龍酆受禮已罷,滿臉看重地扶他起來。那人感激涕零地瞻仰著龍酆,口中一張一合地匯報著什麼,龍酆全程麵無表情地聆聽,而後,居高臨下地沖那人下達著什麼命令。   他們一主一仆姿態分明,貫徹始終。   山兒隻覺得無趣,轉頭要回屋,餘光卻驀然瞥到那人的一眾跟班,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候在幾丈開外,細看時,衣服肩膀處還繡著不大不小的銘文。   “華清?華清!華清派!”   山兒眉眼染上了疑雲。   不久龍酆便過了來,他說道:“山兒,藥王穀瘡科聖手如今就在洛賾城內,下午咱們去禦劍山莊會一會他。”山兒之前在馬車上把易名的事告訴了龍酆,龍酆便順其自然地改了口。   再說這瘡科聖手,此人專研膚疾,且頗有建樹,是當之無愧的業內翹楚。山兒此行就是奔著他去的,如今得來全不費工夫,不可謂不幸運。山兒當然求之不得了。   於是山兒大喜道:“太好了,安安不用再舟車勞頓了。”   安安的事兒穩了,另一件事山兒也想辦一辦,她跟在龍酆身後舍不得離開,等龍酆靠上太師椅,手開始玩兒茶盞,便開口問道:“龍大俠,剛才我看到一行人馬去會你,他們衣服上繡著華清二字,他們是華清派弟子嗎?”   龍酆聞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說道:“自然是。”   山兒見問出了名堂,又湊近些,追問道:“華清派弟子看來很敬重您,想來飛龍堡與華清派私交不淺。那麼,您認識華清派的張文張武嗎?”   龍酆打量了下山兒,直言不諱:“張文兩年前殉道了,張武如今是堂主。他們二人乃親兄弟,模樣酷似,又肯吃苦賣力,所以我還有點印象。”   “什麼,死了?”死是死了,可自己還沒報仇呢。   龍酆問道:“你想做什麼?”   山兒含恨道:“龍大俠您手眼通天,我的事想必您早就明察秋毫了。我明白去日不可追,來日猶可期,也曾下定決心要與過去道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別的我可以一笑泯恩仇,可唯獨王腰一黨卻不能,毀我一生,實在人神共憤。我找他們,自然是討公道。張氏兄弟如今二者僅剩其一,那我就去找張武報仇雪恨。”   龍酆來了興致,問道:“你打算如何報仇雪恨?”   一問到點子上,山兒便答不上來了。是啊,自己是個不懂武功的女流之輩,談何容易。   龍酆喝了口茶,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有時候人的氣運是差不多的,看上去之所以不同,那是因為有人早早就揮霍一空,有人卻要等到命運齒輪旋轉到某一個節點,老天才會一次償清,甚至連本帶利地給她。”   山兒被打動了,倒不是她好哄,而是說這話的人是言必信行必果的龍酆,他可不像是會打誑語的。   山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龍大俠,等安安病情穩定,您可以帶我去尋仇嗎?”   說完又想到了更遠,忐忑不安地問道:“您的武功打一個堂主應該不在話下。可他老大是天下無敵的華清派掌門,屆時免不了要護短,您肯定要吃虧。算了算了。”越說越喪氣,竟然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龍酆笑了,他笑容雅致,溫暖人心,山兒總是要忍不住多看兩眼。   龍酆歪了歪身子,道:“我的隨從喚我掌門,你以為我是哪門哪派之掌門呢?”   山兒脫口而出:“不是飛龍堡的掌門人嗎?”   龍酆搖搖頭,道:“你的眼力有待提高。”   山兒捉摸不透,盲猜道:“該不會,就是華清派的掌門吧!”   龍酆告訴她答對了,說完又自顧自玩起了茶盞。   山兒大吃一驚,站在原地進退維穀。   若非地圖避其名諱隻用龍尊代稱,自己怎會馬失前蹄。   龍酆抬抬手,示意她接著嘮。   山兒戰戰兢兢張口時,龍酆突然說道:“張武現在還有用,暫時不能死!”   山兒明白龍酆誤會了,慌忙解釋道:“我不是要張武死,他於我究竟沒殺身之仇,我隻需要以牙還牙狠狠踢他一腳罷了!”   龍酆道:“那他怕是要跟你拚命!”   山兒憤懣道:“那是他應得的報應!”   龍酆倒是爽快,道:“好,屆時我讓人按著他,你便放著膽兒去報仇!……不過,你竟然不想殺之後快?隻踢一腳?……真是童心未泯!”   山兒淚水打著轉兒,一不留神就傾瀉了一臉。她抱著安安騰不出手,隻默默埋頭到肩膀處蹭了蹭。心中柔腸寸斷,麵上欲說還休。   龍酆知道山兒是老實人,復仇也要一板一眼。   他有心點撥她,道:“人有時不需要這麼規矩,他害你非淺,不死不足以平憤!若你不願殺戮,便交給我!”   山兒規勸道:“龍大俠,謝謝您。但那是小時候的事情,要他性命我覺得太過為了!他若能真心悔過向我磕頭認罪,再讓我結結實實地踢上一腳。這事兒也就兩清了。”   說完,又怕龍酆認為自己小肚雞腸,解釋道:“龍大俠,我也不知道我為啥會變成這樣,我之前從未想過報仇,都是因為家裡逼婚,才讓我走上不歸路,從此破罐子破摔。況且在破廟裡還有過那種經歷,所以根本收不住手。”   說完才意識到說漏嘴了,不由得警惕地看向龍酆。   龍酆深深地看過來,柔聲道:“那件事真是難為你了!”   山兒一聽有人對她惺惺相惜,隻覺得相見恨晚,激動都來不及,哪還有思考的力氣,於是快人快語道:“您果然知道那件事!我發誓那歹徒是罪有應得,若非他意欲強暴在先,我又豈會取他首級。”   龍酆眉毛一高,悠悠道:“所以,你殺人了?然後,你的荷包也是從那兒所得?”   山兒回道:“對!是那個歹徒遺落的也未可知。”   山兒回味龍酆剛才挑眉的表情,難過地問道:“龍大俠,您是不是也覺得像我這樣的醜婦,有人能主動染指是我的榮幸?或許覺得我在撒謊,因為我壓根就沒長一副讓人覬覦的皮相??”   龍酆如坐雲霧,道:“你為何有此一說呢?我從不認為,男人對女人施暴,其原因一定在於女人,相反,大多數是加害者本身不端罷了。同樣的,男人要非禮誰,還真不一定和容貌有關。”   山兒始料不及他這一說,竟又觸動得涕淚橫流。   其實,龍酆壓根不知此茬,他了解到的,不過是王腰汙蔑山兒劫財,卻連織金荷包裡有銀票和金元寶的事都不知道罷了,因此龍酆隻當是山兒偶然拾得。   剛才龍酆說那件事難為你了,也不過是故弄玄虛詐一詐她而已,沒想到她還真上當了。   龍酆知道山兒有誤會,話趕話道:“我剛才感到驚訝,是詫異你也敢做殺人的事。”   說完,還是覺得差點意思,於是又寬慰道:“正當防衛,不為過!”   山兒解了心結,心中頓時海闊天空。她蹭了蹭淚,道:“謝謝您,龍大俠!您雖身份顯赫,卻不矜不伐;不僅武功高強,還樂於助人;又通情達理,又有粗有細。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當初在鐵牢裡掐我脖子的,竟是個這麼高山景行的人。”   一番吹捧,把龍酆弄得很不好意思。   “當日是我過分了!”龍酆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山兒受寵若驚,但心中卻是欣慰。   龍酆又道:“你前腳幫我找到了張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後腳又幫我尋回了大姐,你才是不同流俗!”   山兒推辭道:“不不不,張梁不過是湊了之前的巧。救阿鋒也是最初的……一時興起罷了!再說若沒您出手,我也壓根找不回阿鋒!說到底,是您的善良救了您大姐。”   龍酆才不在乎,道:“別推三阻四了,你是我的恩人,這是不爭事實。”   山兒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不不不,您才是我的恩人!”   龍酆笑了,道:“看來我們緣分匪淺。”   山兒突然想到,在馬車上自己問過了阿鋒本名,可自己剛才還口誤叫她阿鋒,好像於理不合。便急忙道歉:“我剛才又喚羽嵐姐阿鋒,是我沒記性,對不起。”   龍酆拿起茶盞抿了口,聞言抬了抬眸,道:“無妨,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讓她恢復記憶!她佯死六年,我們誰都無法想象在此期間她有過什麼驚心動魄的經歷,能讓她患上間日瘋,必然是受到了慘絕人寰的對待。她自小要強,我怕貿然恢復記憶她會承受不住。”   山兒點點頭,深以為然道:“她如今不要強,對這些經歷尚能自洽,有朝一日若是恢復記憶,朱大這一坎都難過,遑論其他。唉!這人啊越是自命不凡,精氣神就越是薄弱,接受不了一丁點瑕疵。”   又納悶道:“朱大呢?他也和張梁一樣關在私牢裡嗎?”   龍酆道:“朱大早去閻羅殿報到了。至於張梁,舍妹不願旁人知曉此事,也不想他給別的地方帶去晦氣,待腿傷痊愈她會親自回平水縣處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