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灸艾灸推拿三套下來,耗時良久,醫女聊天三緘其口,山兒百無聊賴,便昏昏然睡去。 再次蘇醒時,山兒已是穿戴齊整,被子蓋得嚴嚴實實,身邊醫女不知所蹤,若非渾身酸痛提醒她確有其事,還真當是南柯一夢。 金絲楠木桌上,放著一個銅甑,裡頭溫著一盅藥,淡淡的草藥香從縫隙處氤氳開來,一時間滿室生香。 山兒了然,起床把藥拿出來一飲而盡,苦則苦矣,苦在嘴裡,甜在心頭。 穿堂過室來到大殿,山兒倚門一望,龍酆正在與屬下議事,而且看架勢一時半會不能善了。大殿是去書房的必經之路,現在不得其門而入,隻好回去繼續躺著,可是青雲殿是錯綜復雜的殿組,山兒隻能憑著記憶摸索前進,幾進幾出總算摸回了龍酆的午憩室。 山兒在床上,浮想聯翩了半個時辰,直到西洋擺鐘發出一響,才懸崖勒馬。 自己竟然躺在龍酆睡過的床上,這不合適吧!可是身子發懶又不想起來,仿佛被下了降頭。 山兒抱著被子聞了幾聞,淡淡的龍涎香氣,讓人不安。這時傳來一串沉穩矯健的腳步聲,山兒做賊心虛,便慌不擇路裝起了睡。心中尋思,來者定然是龍酆,見自己酣睡,他要麼會直接叫醒她,要麼會默默離開。若第一種,她就順水推舟,第二種,她就掐著點隻待簾聲響動,便巧妙地悠悠轉醒。 不期然地,山兒失算了,龍酆既沒有出聲來喚,也沒有動身離開。四周一片死寂,隻有龍酆沉重的呼吸聲,在隱隱作祟,這個動靜,他似乎是站在了臥榻之側。 終於隨著床沿微不可察的一響,龍酆堂而皇之坐了下來。山兒吃驚之餘,腦海中浮現龍酆虎視眈眈的臉。山兒悔之不及,麵紅耳根燙。 忽然傳來一陣酒氣,伴隨著一呼一吸的氣流,打在山兒鼻尖,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威壓,山兒即使眼睛閉著也能洞察其奸,龍酆果然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若在昨晚之前,她尚能海涵,隻當龍酆是童心未泯,可偏偏發生了那件讓龍酆形象一落千丈的事,所以現在無論怎麼看,龍酆都是在調戲她。 山兒正腹誹,一隻大手卻毫不客氣地蹬鼻子上了臉,它帶著灼熱的體溫覆在山兒臉頰上,肌膚相親間,拇指指腹來回摩挲,細膩的皮膚加上長久習武形成的繭子,帶來細膩又粗糲的觸感,動作極其地輕柔,生怕弄醒她似的,讓人覺得溫柔又粗暴,那種感覺非常要命,不禁讓山兒頭皮一麻! 原來龍酆不是要調戲她,而是直接上手揩油,立竿見影,山兒快要頂不住推開他了。早知道會被人乘虛而入,她何苦裝睡。不,就不該回他的臥室,簡直羊入虎口。 萬幸龍酆沒有借酒亂性,很快他收回手,隨著簾子聲動,山兒終於演不下去悠悠轉醒。 龍酆撩簾子的手頓在空中,珠串還搭在他漂亮的手指上來回擺動。龍酆回頭時紅了耳尖,山兒臉上亦是火辣辣的。他們一個攏著被子坐在床上,強裝鎮定:“龍大俠,您怎麼在這兒?”一開口卻哆嗦了嗓子。一個站在珠簾下,假裝無辜:“我剛才進來,見你還在睡著,便沒有打攪。山兒你身子好些了嗎?書房你就不要再去了!”說完,急急將忘在空中的手放了下去。 山兒掀開被子翻身下床,站到離龍酆三尺遠的櫥櫃旁,道:“龍大俠,我的身子好多了,謝謝您專門請醫女給我。我有個提議,不如讓寄信人自行標注,這樣就用不著浪費人力了。” 龍酆站在簾子下按兵不動,聞言和藹一笑,道:“如此,那所有信都會變成述職,描述一些不疼不癢的話,變著法兒溜須拍馬,那樣會更令我頭疼。再者,信函內容涉及方麵甚廣,不是幾個標注能輕易概括的。” 山兒道:“那就讓他們不要請安,刪繁就簡不就行了!” 龍酆展開一臂,撐在門框上,道:“請安是禮節,豈能說廢就廢。再說,溜須拍馬何嘗不是一種態度,我允許是一回事,他們討好與否那是另一回事。” 山兒蹙眉沉思,道:“我還是不太懂。既然您要從中窺探人性,那您何苦叫我把它們扔渣鬥。再說標注,既然您覺得標注本身多餘,為何還叫我多此一舉?” 龍酆微微一笑,道:“這陣子忙,沒時間聽他們瞎奉承,叫你標注,不過是借此讓你了解本派事務罷了。” 山兒頭皮一麻,如臨深淵,問:“為什麼要我了解?” 龍酆意味深長地看著山兒,笑道:“總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山兒右眼跳了跳,顧左右而言他:“好吧,有人提前送了生辰綱過來您知道嗎?” 龍酆手叉腰:“都已經清點完了,攏共十五車金錢財貨。” 山兒滿臉挫敗,道:“您果然無所不知!” 龍酆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發髻高束,衣冠楚楚。挺拔的身姿,配上合體的箭袖長袍,襯托出結實的胸膛,粗壯的臂膀,和充滿力量的狼腰,簡直,男人味十足! 山兒不忍直視,低頭看向地板,上麵圖案居然是歲寒三友,不禁略感詫異。 人們常借鬆竹梅經冬不凋來隱喻自己一身傲骨,將它們視為君子高潔傲雅的象征,地位可見一斑,因此鬆竹梅往往一齊出現在水墨畫或瓷器這樣的雅件上,然後被文人騷客小心地珍藏,而龍酆卻直接將它們刻在地板上,日日踐踏,這未免也太狂傲了。 龍酆看山兒分了神,不由得拉住她的胳膊,問:“你在想什麼?山兒!我忙裡偷閑來看你,你卻低著頭不理我,這說不過去吧!” 山兒抬頭,跌入龍酆星河璀璨的眼眸,她結結巴巴地回道:“我,我,對不起。” 措詞不來,就道個歉吧! 龍酆搖搖頭,將她往室內拉,好在不是往床上,而是軒窗前的楠木圓桌邊,她將山兒按到凳子上坐好,接著,拉另一張凳子過來,與她並肩而坐。 距離非常近,龍酆毫不在意,他倒了杯清茶給自己,邊品茗邊說:“張武已經有下落了,他被華清對家擄殺了。說到底是醃臢東西,死有餘辜!” 山兒兩隻手搭在並攏的腿上,拘拘謹謹地,聞言揪緊了裙擺,小心翼翼問:“那對家認嗎?” 龍酆聞言,掀眸與山兒對視。明明撒謊的是龍酆,緊張的卻是她趙山兒。 山兒不自覺將視線挪開,隻聽龍酆悠悠道:“證據確鑿,不認也得認。” 山兒看破不戳破,隻順著他的話,心不在焉地應聲:“哦。然後呢?” 龍酆漫不經心道:“打狗還得看主人,自然不能輕放。” 山兒想知道龍酆到底有多狠毒,便試探地問:“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龍酆沖她優雅一笑,道:“差不多吧!不過,他們挑事在先,付出的代價肯定要重一些就是了。” 山兒聞言汗流浹背。龍酆除了調戲她趙山兒,平常說話都挺保守的。他說的重一些,很可能就是滅門。 華清派能獨霸一方,不是沒有道理的,有這麼個武功天下第一心中劍戟森森的掌門,誰敢做華清派的敵人,誰就等著被這些陰招給玩死吧。 龍酆突然問山兒:“你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需要我將張武首級取來,親眼見證嗎?” 山兒搖手,強烈拒絕,道:“不用了,龍大俠,您一言九鼎,你說那人死了,那人就是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還不信您嗎?” 龍酆覺得山兒信任自己,不由得笑逐顏開,道:“那好吧!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從今日起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傷害你的人出現!” 山兒眨著眼睛,斟酌這話裡頭蘊含的情義,不自覺心生感動。 感動歸感動,龍酆和她挨得太近了,幾乎摩肩接踵,山兒若搬起凳子遠離,又太過不近人情,隻好把頭低到塵埃裡,望著自己的繡花鞋尖出神。 周身已被龍酆的氣息侵襲,龍涎香加酒氣,溫度是滾燙的,真是煎熬。 龍酆似乎是真渴了,茶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壺很快見了底,發出空晃蕩的悶哼。山兒隻當龍酆喝多了,要用茶醒酒,聞之便起身去拿床頭小幾上的另一壺,拿過來又親手給龍酆斟滿。龍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山兒,你很怕我?” 山兒腳趾頭緊抓鞋墊,慌忙否認:“我沒,我沒有。龍大俠,您平日還是少喝點酒吧!” 龍酆開玩笑地說道:“你怕我耍酒瘋?” 山兒搓著手,惴惴不安:“不是,喝酒傷身!您應該……” 龍酆拿過茶盞,一飲而盡:“戒酒?自然是要戒。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山兒呆呆地站著,狐疑道:“為什麼?” 龍酆笑道:“因為……這陣子滿是應酬,又都是一些酒肉朋友,所以免不了要喝上幾盅!” 龍酆見山兒不敢靠近,便識趣地起身:“我出來也有一會了,你在床上再睡會,晚飯時,我再來叫你!” 山兒暗暗鬆了口氣,順從地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