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許辰遠下令收拾行裝,辰時三刻啟程。 許辰遠走在院子裡,聽見隔壁院有女子哭喪聲,隨口問親隨是怎麼回事,親隨答:“前兒個夜裡來拜都尉的小吏,當夜在房中被殺了,是一劍封喉,錢財也被盜凈了,是昨兒個上午敲門無人應,將近中午破了門才發現的,血床上還躺著個被敲暈的女子,昨兒個衙役已經查明,是小吏奸貪,遭仇家追殺,已經發了文,現在是幾個親眷在哭。” 許辰遠想到那掮客為人,說了句“死不足惜”,便出門上了馬車。 實際那掮客丘時南是被蔣睿所殺,當天蔣睿聽了王全提及他當年的俠義江湖,想起了過往,是無比的懷念曾經的種種不羈往事與快意恩仇,又無意間聽到了那掮客跟其女談論的醜事,一時心血上湧,回家掏出早已塵封多年的青龍劍,夜半蒙麵翻窗入室,殺了那掮客,劫了他金銀藏了起來,天明又有些懊悔,擔心事發,就去向伯父蔣遵稟明了實情,被蔣遵一頓痛斥,但還是為他打點了後續。 數日後,那掮客家屬來認領了暫存在蔣家村義莊薄棺裡的掮客屍首,客棧掌櫃憐憫,免了他們的所有食宿費用,掮客的發妻臨走時哭哭啼啼地不容許那幾名年輕女子再跟著。 那幾名女子被留在了客棧,又身無分文,日夜抹淚,王全聽了也抹淚,覺得他們同病相憐,說要送她們回原籍,原先著粉紅衣裙的女子見王全是真情實意,便同眾姐妹商議,那夜被敲暈的女子被掮客起名叫顏麗,最年長,點著頭對眾姐妹說:“此地是不宜再留了,可咱們幾個哪還有原籍可歸啊?不若讓王全護送咱們去揚州府,義父與那知府的書信還在我這留著,咱們去投奔,謀個前程吧”。 另幾個女子都比顏麗年幼,又都沒主意,便都聽她的。 王全得蔣春生照顧,原本打算留在客棧乾雜活,賺點盤纏再回家,如今又決意保著幾個可憐女子去揚州府,便去向掌櫃結了數枚銅錢,裹了行李,同幾個女子離開了客棧。馬車被那掮客發妻拉走了,眾人隻能步行,她幾個沒走過長路,不知深淺地跟著王全。 六個人走在路上,連個代步的推車都沒有,風塵仆仆,相互攙扶,王全替幾個姑娘背著數個包袱,攥著根竹竿在前開路,以防道旁有野狗竄出,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早已換下了彩衣,都穿著素不拉幾的粗布,蒙著頭巾,更是顯得淒涼悲慘。 王全很有經驗,日頭將落時就會早早地尋個無人居住的破廟、爛屋、廊簷啥的蜷著燒火取暖。 又是風塵仆仆的一天,六個人圍在火堆旁用陶罐煮著米粥,最年幼的女子才十三歲,叫嬌嬌,覺得苦累了,一邊攪動著米粥,一邊紅著眼睛抹淚,悲傷的氣氛在團隊裡蔓延。除了在閉目養神的顏麗,其他人都抽抽嗒嗒的。顏麗不耐煩地說:“天天都嚎喪啊?怎麼嚎不夠呢”,說著睜開了眼睛,正看到坐在對麵曾穿著粉紅衣裙的女子,便說:“瑩琇,我怎麼從前不知道你心裡居然也有義父呢?” 瑩琇看到顏麗說道自己,拭著眼眸上的淚痕道:“麗姐姐,我們哭的不是義父,是自己,這幾日哪個腿腳上沒長水泡。義父在時,每日逼我們苦練詩琴歌舞,動輒打罵,把我們當作他青雲的墊石,義父不在了,如今的我們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以後的日子也不知怎麼過。” 顏麗回道:“沒人靠就靠自己”,說著放下繞在頭上的裹巾,拔下一根鑲綴著玉珠的銹鳳銀簪子丟在王全的腳下,鬱悶的說:“把這個拿著,明日到鎮上換成銀子,買輛驢車,剩下的路上仔細地用。” 王全趕忙拾起簪子高興地應和,有個叫萱荷的女子也破涕為笑,“我就說嘛,義父對麗姐姐最好,有好東西隻想著麗姐姐,麗姐姐怎麼可能會沒傍身錢呢。” 顏麗端起嬌嬌遞過來的碗,吹了吹米粥的熱氣後回應:“這是我留著到揚州府打點的使錢,省著點用吧。” 有了驢車後,效率自然大大提高,團隊氣氛也變得活潑。這日,王全鉆進樹林裡摘了一堆的李子,提著布兜對眾姐妹說:“我記得前邊有條小溪,我去給你們洗李子吃。” 萱荷聽到李子嘴裡直泛口水,甜甜地笑著說:“王全哥哥,快去吧。” 洗完了李子提過來,眾人拿起李子吃,萱荷看顏麗還縮著手,就對顏麗說:“麗姐姐,王全哥哥剛摘的新鮮李子,你也嘗嘗啊,酸酸甜甜的。” 顏麗慢吞吞地挑了一顆大果子,又抽出懷裡的手帕仔細擦拭李子,說:“什麼哥哥、姐姐的,說的好像你們多親似的”,然後才小咬了一口李子。 王全見了顏麗動作,知她是又嫌棄自己了,不過他也被人嫌慣了,隻默不作聲地低頭啃李子。 萱荷反倒愈加有理地嚷起來:“你就是麗姐姐,你十九了,王全比你小一歲,我和文娥十四歲,瑩琇姐姐十七歲,嬌嬌妹妹十三歲,不叫哥哥、姐姐和妹妹叫什麼?難不成叫你麗小娘?” 顏麗聽了這話差點氣暈,揮著手帕去揮打萱荷,手帕打人不疼,萱荷也不躲,隻哥哥、姐姐的叫,一旁人都在笑。 王全想起什麼事的說:“這林子後邊有個農家,我之前避雨時去過,那時天黑下雨又沒錢,不敢擾人,隻在屋簷下挨了一宿,現在日頭快落了,我們可以去借宿,走時再給他幾個銅錢。” 眾姐妹都覺得很合適,一同到了農戶家門口,左叫右喊都沒人應,想是務農未歸,就上前推門看看有沒有鎖門。王全看屋簷下還掛著一副黑衣黑帽,都落灰變色了,怎麼也不收進屋裡,難到是擺在屋外的舊雨具,“咦”了一聲,伸手去撥了一下。 不碰不知道,衣服裡是一具骷髏骨,不停地落著灰,王全盯著兩顆凹癟的眼窟,想起那夜避雨時還專往黑衣地下躲,在黑衣底下睡了一宿,頓時“啊”了一聲,昏死過去。 眾姐妹也跟著嚇了一場,接著叫倒地的王全也叫不醒,拍打掐捏地也沒反應,隻好又抬又拖,把王全搬上了驢車,要趕緊找大夫。 走了數裡路便是個村鎮,四處打聽哪裡有大夫,一老婦人對她們說:“現今誰有病還找大夫啊,都找瑤臺會的汪大仙。” 眾姐妹又問:“什麼汪大仙?” 老婦人耐心指著一處,“就是那,走到頭朝左拐,往裡頭走就是,你們去了就知道了。” 眾姐妹謝過老婦人後趕緊駕著驢車去找汪大仙。 走到路頭左拐,見很多人聚在一眾,朝著一個方向,難道這便是汪大仙處?顏麗掃了一眼驢車內的幾人,白了一眼,跳下車,摸了摸頭巾,又裹了裹衣服,隻露出二隻眼睛,走到人群邊上,碰了下邊上的男子,壓低了嗓音問:“這是汪大仙處嗎?” 那男子轉頭看到顏麗,眼睛從上掃到下,往邊上躲了躲,“外地趕來的吧,要買聖水就趕緊的吧,汪大仙收完徒就要走了。” 顏麗順口一問:“去哪?” 那男子回她:“這我哪知道?” 顏麗點頭稱是,又問:“真能治好病嗎?” 那男子皺著眉頭駁她:“你怎麼說話呢?不信別來啊!” 顏麗忙言:“我說錯了,沒別的意思”,一邊說一邊往人群裡擠。看到了廣院裡兩邊點滿了油燈和蠟燭,最裡頭站這個披道袍的道士,正背身舉劍,在案前請示上天,身後跪著二排男女,再外邊是兩個男子坐在長桌後,桌上擺著數瓶的小瓷瓶。顏麗上前指著小瓷瓶問:“這便是能治病的聖水嗎?” 男子點頭,顏麗又問:“要收錢嗎?” 男子回答:“大仙徒人分文不取,非大仙徒人收銀一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顏麗聽後忙轉身便走,走到驢車邊拉驢掉頭,對車上人言:“聖水要一錠銀子,就讓他自身自滅吧。” 那幾個忙從王全身上搜出一小錠路上花費用的銀子,伸手遞給顏麗,顏麗鼻孔嘆氣,拿了銀子轉身去買聖水。 天色漸深,等顏麗拿著小瓶子走出人群時,有兩個衙差從外走來,顏麗忙鉆回驢車,讓妹妹們喂王全喝聖水。 隻聽衙差吆散群眾,從廣院裡湧出一夥人攔住了衙差,衙差嗓音渾厚,叫村民別在這被騙了。 那幫人很是激憤,“你說誰是騙子?我腿傷路不能行,不是汪大仙救命,我能站在這嗎”,“我父母操勞兩鬢斑白,喝了聖水,頭發全黑了......” 衙差眼見群情激憤,隻叫嚷著把她嬸子喊出來,一老婦人正從裡間走出,對著衙差又拍又打地嚎泣,一邊喊:“是誰把你養這麼大的,是誰供你如今當差的?你個沒良心的,如今卻在我麵前耍威風,我夫君和兒子都從軍陣亡了,我求汪大仙讓我見他們一麵都不成嗎......” 衙差懶得聽老婦人囉嗦,和同伴架著老婦人就離開了。 眾姐妹掰著王全的嘴巴也終於灌完了聖水,順了順王全的胸脯,駕著驢車又趕路了,星月皎潔時在一靜僻處停泊,幾人卸了驢栓在車邊,又把車駕在一處高階上,將就窩坐在車廂裡休憩。也得虧是幾人瘦小,不然還真擠不下六個人。 也不知是一路顛簸搖暢了王全的氣血,還是聖水當真有效,總之王全命大,虛弱短促的呼吸已漸漸平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