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花宴(二)(1 / 1)

“那你將江大夫帶回府了?”冷清露試探道。   “是,我覺得她與我同處一室於禮不合,便想讓她與你同住。”冷清平道,“若你不願也沒關係,妹妹,你不用為難。”   看他那緊張的樣子,冷清露笑了笑,“自然可以,我也想見見江大夫。”   冷清平這才放下心來。   宴會還在繼續,歌舞升平,觥籌交錯,熱鬧非凡。此時女眷與男眷都彼此分開。男子們談論政務,彼此結交關係,女子們相互恭維,捧高踩低。   縱使冷清露不想加入其中,可既在其位,不免有人前來巴結。聽著那些萬變不離其宗的話,冷清露心中煩悶不止,為了甩開眾女眷,她四處搜尋,終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身紅椒刻絲並蒂蓮軟煙羅褙子,蕉紅蹙金鳳椒雲錦長裙,梳著淩虛髻,身量苗條,身姿窈窕,膚色白皙,一雙狐貍眼更顯風情。可謂媚骨天成,妖冶艷麗,“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最適合她不過。那是與冷清露截然不同的美。   瞧見冷清露,輕聲細語道:“明儀,你怎麼來了?”   長相妖媚,聲音卻溫言軟語。   “人群中我一眼就瞧見表姐了,站得這般遠,難怪她們不來吵你。”冷清露嬌嗔道,“你倒閑情雅致,自個兒在這兒尋清靜。”   那便是冷清露的表姐,徐中丞嫡女——徐阮箏。   世人皆傳“徐冷雙璧,麗色傾城”。徐阮箏妖冶嬌媚,冷清露清嫵美艷;徐阮箏媚而不俗;冷清露艷而不妖。   若將冷清露比作白山茶,是因為她拒人千裡之外的清冷逼人,如天上的蒼穹,令人望塵莫及,如下凡的謫仙,驚人心魄;那麼徐阮箏便是嬌艷的牡丹,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又嬌又媚,又妖又艷,勾的人心裡癢癢的,可光是站就讓人覺著不可褻瀆。   徐家與冷家是姻親,朝堂上自然相互幫扶,正因如此,冷家被趙訓延針對,徐家也免不了受牽連。上一世徐阮箏嫁入遠寧伯府為世子妃,因她身份特殊常常遭到伯夫人的刁難,甚至攛掇自己親侄女方氏爭世子妃之位。   徐阮箏的美貌雖極具攻擊性,可性子溫婉可人。麵對伯夫人和方氏的刁難與絆子,都默默承受,從不回擊半分。先前新婚燕爾,世子見徐阮箏性子平易遜順,也十分歡喜,但麵對伯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勸說,終是把方氏納進府。一次世子爺外出辦事,方氏不顧伯夫人意願將徐阮箏活活溺死在池塘裡,經太醫診斷,當時徐阮箏已經有身孕了。如此,香消玉殞,一屍兩命……   至於方氏的所做所為是否經過伯夫人授意,這些都未嘗可知。她隻知曉一點,那便是方氏必須除,不僅是為徐阮箏報仇,更是為自己報仇。   “明儀,你素來知道的,我喜靜,這般熱鬧的宴會並不適合我。”徐阮箏溫聲道。   “知道知道”,冷清露笑道,“如今女眷快要進行比試了,你還在這兒閑著不成?不然你那一身才華可就無處施展了。”   徐阮箏笑著搖了搖頭,縱著她一塊走了。   ……   角落裡,三人並坐吃酒。   身著碧山色的男子猛得提壺對飲,一壺見底後長圩一口氣:“真是上好的菩提吟——太師府可真舍得花銀子。”   那男子大抵是醉了酒,衣帶微寬,麵色潮紅,隨意地躺在榻上,慵懶又貴氣。   “黎燦,你耍什麼酒瘋?”一身著青鸞色的男子眉目清秀卻麵色不善,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壺,“你莫不是酒鬼降世?”   “欸,季聞,你今天怎麼回事?”黎燦不滿道,“火氣這麼大,改明兒給你配副藥方,降降火氣。”   季聞一聽火氣更甚:“不知悔改!你帶月熒去花樓吃酒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算呢,別得寸進尺了。”   黎燦擺了擺手,“多大點事兒啊,再說了,是熒熒想去醉花樓的,怎麼還怪到我身上了?”   季聞又要發作,被人出口打斷了,“算了吧阿聞,既然月熒沒事兒,就別計較這麼多了。”   季聞還想說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那人青黛色錦衣蟒袍,五官深邃立體,一雙丹鳳眼看起來似笑非笑,周身都是上位者的矜貴與傲世,少年的不羈在此刻展露無疑——那人赫然是賀臨霄。   他用手指挑著酒盞,輕飄飄丟下一句“一年一度的百花宴,依舊是這麼無趣。”   周圍走過的人都假裝沒聽到,問安後徑直走了過去。此三人能玩到一起也算是一種緣分,確切來說是段孽緣。賀臨霄,輔國候世子;季聞,遠寧伯世子;黎燦,三司使獨子。   皆是位高權重的公子哥兒,自幼相識,都是硬骨頭。賀臨霄極為英俊瀟灑,驚才風逸,卻最是張揚不羈,傲睨萬物,難以控製;季聞麵如冠玉,儀表堂堂,是個逸群之才,背地裡卻赤口毒舌;黎燦衣冠楚楚,文質彬彬,背地裡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那三寸不爛之舌極討人歡心。除去王孫子弟外,他們這群世家之子可謂是大盛地位最高之人,故隻有地位相同的人才能聚在一起玩,誰人都無法插足。   ……   女眷這頭,冷清露借閑聊時細細尋找了那個前世的“嫂嫂”——從五品中衛大夫嫡次女夏寄榮。   一身靠紅色,朝雲近香髻,滿頭珠釵琳瑯滿目,直把人閃瞎眼睛。不僅如此還十分阿諛諂媚,麵對世家小姐夫人們一副謙卑之態,麵對比她們家官位低的便十分倨傲,麵露不屑。這樣的人會做出爬床之舉,冷清露也是信的。   既然上一世夏寄榮主動出賣冷家,那也別怪她這一世不客氣。她考趙訓延富貴一生,趙訓延靠她找到密函,兩人如此相投,她怎能不成全?   偷偷喚來絳英,在她耳邊耳語幾句,絳英便退下了。殊不知這一切都被一旁的賀臨霄看著眼底。   “知禮,怎麼了?”黎燦疑惑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賀臨霄這才轉過頭來,“無事。”   “不應該啊!”,黎燦不解至於又帶有驚異,“冷家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你真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而後自以為帥氣地撐著下巴道:“這你都沒感覺,莫非你是個斷袖?”   賀臨霄忍無可忍,“滾。”   “嗬嗬,看來是被戳中心事了,惱羞成怒了”,季聞看熱鬧不嫌事大,繼續刺激賀臨霄。   “你們兩個,別逼本世子大庭廣眾之下動手”,這是賀臨霄對摯友最後一點耐心了。   兩個覺著沒趣兒,不管賀臨霄臉色,便吃酒嘗鮮了。   此時小廝步入廳中長叫一聲:“時辰到!百花宴比試開始!!”   百花宴的比試素來以女子為主,不僅用來衡量才氣,更是高門挑選兒媳的方式。故有許多小門小戶的姑娘家為嫁入高門,都會在百花宴上大展身手。   “既然沒有主考官,冷某又是東家,以防場內有不公正之舉,便請龍圖閣直學士魚大人做主考官吧!”冷桓這一番話有理有據也足夠陳懇,眾人都沒什麼異議。   魚大人年近知天命之年,是個頭發花白又慈祥的老翁,在大廳中央宣讀:“今日比試分六類,分別比試琴、棋、書、畫、算、針織女工。第一部分由眾人抽取個人要比試的內容。第二部分可自行上場比試自己擅長的一類,相互比拚選出此類魁首。第三部分,經內閣大學士評定今年百花宴的魁首。”   “請諸位稍作準備,而後會由老朽親自下場命各位小姐抽選。”   一時間廳中年輕女眷極為緊張,葉嬈站在冷清露身側著急忙慌道:“怎麼辦啊清露!近幾日我都在忙著逛鋪子,都沒好好和樂師學琴,這下要丟人現眼了。”   冷清露笑著寬慰她,“無礙,不過一場比試罷了,說明不了什麼的,盡力而為就好。”   葉嬈望著她,許久才哽咽道:“你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這些琴棋書畫都樣樣精通,我自幼便沒好好學這些個勞舍子。”言罷,倒是委屈起來。   兩人都沒注意到遠處的冷清霜眼中滿是陰損。   冷清露無奈之餘,隻好不停地安慰她,徐阮箏隻看著她們笑,並不做聲。   待魚大人過來一一抽取紙條,冷清露展開一看,是“琴肆”,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轉而看向徐阮箏,徐阮箏笑著答道,“是畫。”一旁的葉嬈驚呼一聲隨即感動道:“太好了!我是針織女工。”   葉嬈雖不擅風雅之事,但針織女工好歹也是練過的,自然不會太差,葉嬈也放下心來,冷清露嘴角抽了抽,不知是誰剛剛還在拜天拜地,求神求佛。   隨即,依照順序,比試正式開始。   第一輪是琴,冷清露自然最先上場,好巧不巧,這輪選琴的都是她上一世的仇人。褚勝媚,褚勝嬌,譚雍華,冷清霜,真是冤家路窄。   眾人也驚呼,這一組最有看頭。   上一世她怨氣有多重,如今恨意便有多深。這次,她絕不允許自己在敵人麵前有任何落魄的機會。   眾人相繼登上廳中央,冷清露抽到壓軸,自然靠後,便在廳中靜靜等待,臺下不免傳來幾聲驚呼眾人的目光也時刻隨著冷清露。   幾人對這個結果明顯不滿,褚勝媚擅畫;褚勝嬌擅舞,可偏偏沒有這一選項;譚雍華擅針織女工;冷清霜大多一般,沒有大體分別,隻是近日苦練琴技,也不知是否進步。   壹是譚雍華,往往先出場的人評分都不會太高,不過譚雍華素來琴技平平,得了“丁”也不足為奇。   貳是褚勝嬌,一襲水紅色衣裙襯得人嬌美矜貴,她擅舞,樂感也不差,一曲《漁樵問答》,琴聲悠揚動聽,萬般情感皆聚於此,眾人仿佛聲臨其境一般,最終評為“乙”。   叁是褚勝媚,她與褚勝嬌是孿生姐妹,生得風情萬種,極為美艷,隻是舉止有些輕佻,倒真不像世家培養出的女子。不過她琴技還算不錯,隻是中間打了兩個指法錯誤,耽誤了曲子的整體性,不然還能更好。最終獲“丙”。   肆便是她了,她剛一走上主位,眾人的目光仿佛投向她。她簡單的焚香凈手後,緩緩撥弦。   在她撥第一個音時沒注意到遠處一直低頭的賀臨霄緩緩抬起頭,皇子席上的趙訓延目光微動。《陽春白雪》曲調輕鬆明快,悅耳動聽,勾指摘指抹指,每一個動作都極具美感,賞心悅目。原本喧嘩的大廳瞬間靜了下來,不出所料,榮獲“甲”,贊嘆聲響滿全廳。   後頭的冷清霜有些沉不住氣,但依舊揚起僵硬的笑容,祝賀冷清露。冷清露看得出她的惶恐,便故意說了幾句鼓勵她的話,這下冷清霜心更亂了。   隻好硬著頭皮上場,冷清露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望向她,似是在打量,又像是不屑,冷清露心底發慌,本就手指僵硬,這下更無法集中精力撥弦了。   眾人隻聽撕拉一聲,琴弦斷了。眾人頗為震驚,所有人都在一張琴上撥奏,可偏偏到了她這兒琴弦卻陡然斷裂,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這冷二小姐是得多用力,才能將整根琴弦撥斷?”   “前幾人都彈得好好的,怎麼到了她這兒偏偏出了岔子呢?”   “她與冷大小姐也算姊妹吧?這麼兩人相差如此之多呢?”   “區區庶女,哪上得臺麵?”   ……   冷清露在一旁站著,看著冷清霜忸怩焦躁的神色,心底緩緩浮現一個笑容,麵上卻不顯,隻是上前寬慰一番。   無人知曉此事原為冷清霜所做,為的就是讓冷清露當眾出醜,名聲掃地,可誰曾想冷清露竟毫無紕漏,堪稱完美。   說實話冷清露在觸碰到琴弦的一瞬便感到琴弦有所鬆動,這才臨時改換曲目,讓比試進行下去。而冷清霜,大概是看她彈奏時並未出醜,以為古琴並無問題,這才用力過猛了幾分。   冷清霜此刻麵色鐵青,抿了抿唇掩下思緒,緩緩下臺,算是給自己留了點臉麵。   眾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幾位學士府大人商討了一瞬後,便宣讀幾人的成績。   “一甲冷清露,二乙褚勝嬌,三丙褚勝媚,四丙譚雍華,五丁冷清霜。”   不出所料,冷清露十分順利的拿到魁首。   一旁的葉嬈聽到了,瞬間喜笑顏開,比自己奪魁還要歡喜。徐阮箏照舊在一旁溫婉的笑,似是早就料到一般。   主位上的冷老夫人與冷桓麵上不顯,實則眼底藏不住的高興。   眾人羨艷與欣賞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冷清露身上。女眷們羨艷中又帶有些許嫉妒,畢竟冷清露年年奪魁,榮獲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號,是多少年輕女眷們羨艷不得的。   此時,無人瞧見冷清霜眼中滿是陰鷙,她恨恨地咬了咬牙,憤恨地甩過頭去。   她的侍女宗玥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沉住氣。可在當中麵前出糗,冷清霜無論如何都沉不住氣來,咽了口氣,麵上勾起淡淡地微笑,走上前去假意恭喜冷清露。外人麵前,冷清露也不好打她的臉麵,含笑著應了。   下一輪是畫。看著眾人都在巴結冷清露,冷清霜再也看不下去了,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行告辭,冷桓也同意了。   宗玥不放心便同她下場,兩人一同走過了長廊,冷清霜待到一尋常無人的偏僻處停下。   “姑娘,您莫要生氣,不過一次比試罷了,日後的機會還有很多。”宗玥勸慰道。可她隻是一個十幾歲又心思單純的小姑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哪猜得著冷清霜心中所想。   不出所料,冷清霜猛得摑了她一巴掌:“住嘴!你這個賤婢!你懂什麼?百花宴一年才一次,我今年已滿十五,這樣的機會還能有幾次?”   宗玥被她打倒在地,緊捂臉頰,清秀白皙的臉上卻仍清晰可見一道紅橫,可見冷清霜力道之重了。   冷清霜依舊在原地痛罵冷清露,地上的宗玥委屈得淚流滿麵。   冷清霜見她如此心中更加窩火,直接伸手去揪她的臉。冷清霜的指甲直把宗玥的臉給抓花了才停下,宗玥嗚嗚咽咽又不敢反抗,冷清霜也沒再管她,嫌惡地那手帕擦了擦手,徑直走了。   殊不知這一切都被藏在柱子後頭的人瞧去了,趁宗玥沒注意躡手躡腳地走了。   ……   這頭哭天抹淚,那頭歡聲笑語。待冷清霜再次回到前廳時,便聽見學士府的大人在宣讀成績。   “一甲徐阮箏——”   “二乙……——”   “三丙……——”   ……   徐阮箏素日裡不爭不搶,無人知曉她最拿手的是古琴,隻是沒有機會施展罷了。今日一幅《寒梅歲春圖》倒真是讓人驚呼好筆觸好好意境。   待下臺後,葉嬈十分驚喜道:“平日隻曉得清露才氣無雙,未曾料到徐小姐技藝也這般精妙。都說上天是公平的,天下不可能有十全十美之人,可偏偏對上你們倆,真真讓人羨艷不得!”   葉嬈感嘆道,“若是我有你一半才氣就好了。”言畢深深嘆了口氣。   冷清露徐阮箏兩人一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