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住了兩天,醫生檢查沒問題後我就出院回家了。接下來的幾天,在外婆全天候的監督下,我硬著頭皮喝完了一劑又酸又苦的補藥。 說來也奇怪,這藥劑是外婆自己拿著藥方去找人配好的,也沒有事先帶我去找大夫把脈問診。因此,我一開始對這個藥是排斥的。 可外婆對此非常堅持,一定要讓我喝完這些藥。無奈,我隻能妥協,請假一周的時間每天都在喝這種藥。 在休息的最後一天,一大早外婆看著我喝完最後一晚藥,就著急忙慌地拿著籃子出門買菜去了。 我坐在書桌前麵拚命寫著試卷,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越寫越累,不知不覺中已經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來時發現天色已經有些昏暗,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我正趴在桌子上,手臂已經發麻。但最不可忽視的卻是我後背肩胛骨處,有一種撕裂一般的疼痛。 這種疼痛實在難以忍受,我伸出手去摸那個地方,摸到的不是什麼血淋淋的傷口,而是細小的絨毛,往下再摸居然是一片片鳥類羽毛一樣的東西。 我大吃了一驚,全身血液似乎一瞬倒流,在這樣的驚嚇中,我聽到了背後傳來“嘩”的一聲。 兩片很大的影子投射到我對麵的白墻上,它們分布在我的身體兩側,那種舒展而優美的曲線,讓我突然之間明白它們是什麼了,竟然是一對巨大的翅膀。 一雙翅膀,這個念頭剛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就逐漸感受到了它們。 我剛剛感受到它們,這對翅膀就開始輕微地擺動。然而我太生疏,無法有效地控製,它們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我一點一點離開了自己的座位,越升越高。 隨著“嘣”的一聲巨響,我不出所料撞到了天花板,重重地摔倒了地板上。 當我迷糊地趴在地上緩不過來時,我聽見外婆打開我的臥室門走了進來,看見我的慘樣,有些好笑又有點心疼,她好像是在我的後背上滴了什麼冰涼的液體,漸漸地不感覺不到那種疼痛感了。 又過了一會兒,我晃悠悠地坐了起來,再去摸後背,那剛才還雙活生生長在我背後的翅膀又不見了。 我看著站在麵前的外婆,她還是那樣,一臉慈愛得看著我,可是那張我熟悉的臉上還藏著一種令我覺得陌生的表情。 她手中還拿著一個小小的白玉瓶,神情莊嚴,挺直了腰板站在我的臥室。這讓我突然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好似我們現在正身處一個古老的神殿,外婆正是那位飽經滄桑的大祭司,而我們正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如今這個儀式已經結束了。 我被此刻的情形震懾住,傻傻地坐在地板上,盯著外婆不敢有任何動作。 此時,過往十幾年的人生,和外婆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在我的腦海中閃過。從我記事開始,我和媽媽就跟著外婆一起生活,媽媽性格軟弱,一直都執著著要找一個男人去依靠,但很不幸她這半生都遇人不淑,不能得償所願。外婆卻性格堅韌,和外公爭吵了一輩子都不會輕易認輸、服軟。因此,她幾乎是一個人養大了四個兒女,她的人生是辛苦的、艱難的,但卻不是軟弱的。 可想而知,這兩個女人共同生活的十幾年,幾乎可以說是彼此折磨的十幾年。直到一年前,媽媽認識了一個靠譜的男人,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大律師,這是媽媽這些年來遇到的最好的一個人了。於是她也不管不顧得跟著那個人了蘇市生活,我正是高考的關鍵時候,也不想去影響的美好的生活,就繼續跟著外婆生活。 外婆那時候就告訴過我,不要為了媽媽傷心,她鬼迷心竅地過了半輩子,現在眼看著能過上安穩的生活了,就讓她去吧。她那時還告訴我,我是特別的孩子,媽媽舍棄我是她的損失。 現在,我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外婆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了。不過我還是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真得好像是一場夢。 “外婆,剛才我怎麼了,做夢了嗎?我是做噩夢了,對不對?”我顫抖著聲音去問外婆,期望她給我肯定的答案。 外婆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那雙蒼老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說道:“沒有,你不是做夢。小唯,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聽到這話,我有點接受不了,活了十幾年,突然之間告訴我,我其實是一個長著翅膀的怪物,這簡直是在挑戰我的三觀。 “不可能,我才不是怪物。外婆,我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我就說你的那些藥有問題吧,我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可能,洗個胃我就好了。”我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話,撐著自己從地上站起來,要去那書包準備再去急診掛個號。 外婆在背後叫住我,對我說:“你需要一些時間去接受,但我可以告訴你,醫院檢查不出什麼。給你喝的藥,都是為了幫助你能夠順利覺醒血脈的,讓你不至於太痛苦。我也希望你能平安甚至平淡地過日子,不過觀南已經找到你了,這一切就不可逆轉了。” 我聽不懂外婆的話,不過我也聽不進去了,現在就是一門心思去醫院,我覺得我就是生病了,治好了就沒事了。 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所有項目都檢查過了,醫生告訴我一切數據正常,覺得我這是腦震蕩的後遺癥,讓我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再次站在醫院門口,我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他們大多行色匆匆,人群擁擠,我卻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形單影隻。這些陌生人,每個人都在過著自己的生活,沒有人會關心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正在經歷著翻天覆的巨變。 站在路口,我終於開始麵對現實。我知道,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或許說,這才是真實的世界。現在唯一能夠給我解惑的人,隻有外婆了。 當我騎著小黃車趕回家時,發現外婆已經把飯菜做好了,她正在廚房裝飯,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看見我,笑了一笑,招呼我先吃飯。 這個時候,我的心倒是奇跡般地安定下來,拿起桌上的碗筷開始吃飯。 “嗯,還行,沒有被嚇得昏了頭。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用心吃飯。”外婆仍然很平靜地說著,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是飽經滄桑後才能有的鎮定自若。 我們平靜的吃完了這頓飯,兩個人都是同樣的沉默,我很珍惜地吃完這份飯。因為,不知道之後從外婆那裡聽完了來龍去脈,我是否還能有胃口好好吃飯。 等收拾好,我們兩個再次坐在客廳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外婆沒有著急說話,先是遞給我一個小小的瓶子,這個瓶子我很熟悉,是剛才外婆給我用過的。接過來仔細一看,瓶子表麵沒有任何花紋或是雕刻,渾然一體,似乎是天然形成的。通體都是乳白色,看這個材質,似乎是玉,拿在手裡感覺有些涼涼的。 就在我仔細看這個小瓶的時候,外婆就對我說道:“這是瓊漿玉液,裝著它的瓶子是天山寒玉,能夠保持瓶子裡的溫度不會太高。你記得,若是之後還感覺後背疼痛,就把這裡麵的瓊漿玉液抹在那裡。” “嗯。”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記住了。 “你昏倒的那天見到的那個陌生男人,他的名字叫觀南。他是東夷族的接引使者,他的本體是往生鳥。隻要你身體裡有東夷族的血脈,他就能幫助你覺醒血脈。”外婆看我沒有提問,也不遮掩,接著就說起了這些事。 “你、你媽,當然還有我,我們都是東夷族的後人。”她看我聽見這話抬頭看向她,不等我問就繼續說道:“也沒什麼奇怪的,我當年是想嫁給你外公,放棄了覺醒血脈。你媽嘛,她是血脈天生缺陷,無法被喚醒。你就不同了,靈魂強大、血脈精純,居然是東夷部落的王族。” 我想起那個男人在我昏倒時說的那句話,他好像也是叫我公主。 外婆接著又說:“東夷族是遠古的神族,隻是千年之前就已經被滅族了,我們這一支恐怕已經是如今唯一留存的東夷血脈了。” 《禮記·王製》雲:“東方曰夷。”夷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柢也,言仁而好生,萬物柢地而出。故天性柔順,易以道禦,至有君子、不死之國焉。夷有九種,曰畎夷、於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夷、陽夷。故孔子欲居九夷也。古籍中記載,東夷部落的先民逐日而居,依靠耕種和漁獵為生。據說,東夷族居住在嵎夷,《尚書.堯典》中羲和浴日的湯穀(暘穀)就在嵎夷。 我對東夷的了解就隻有這些,對我來說,這些東西都太久遠,也太古老。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些隻出現在史書典籍中的文字,居然和我有關係。 “為什麼?我們會長出翅膀?”我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 外婆看我還是對長出翅膀耿耿於懷,接著和我解釋道:“古老傳說裡,東夷部落的首領就是鳳凰神鳥所化,王族的血脈都能化身神鳥。不過,我當年隻是化身為鸞鳥,不像你,剛剛化身就有鳳鳴之音。隻是,你現在的力量太弱,無法真正的化身。” “小唯,這些年過去,族中血脈已經凋零了,你或許是最後一個還能夠覺醒血脈的東夷王族。我知道你是半會兒還不能接受,但是你要記住,這並不是怪異,而是神跡。”她說這話的時候十分堅定,接著似乎十分懷念地說道:“你若是排斥這個力量,你就會失去這種力量,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擁有這份力量會是一件多麼可貴的事。” 外婆說完這些話就晃悠悠地站起來,向著她自己的屋子走去。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發現,她已經蒼老了這麼多,這個半輩子都不服輸的倔強老太太,如今也不得不向時間和歲月投降了。
第二章 我,長出了翅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