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二刻，靈蕓飄到了百花宮門口。 　　她身後沒有任何仙娥跟著。 　　本應跟著她去上經課的仙娥都被她強行支走了。 　　以免讓仙娥們發現她這個花神主子竟不會騰雲。 　　在花神課業開始之前，她要與幾位將去司掌凡間的同僚一起聽諸位仙尊上神講七七四十九天的經課，同時修煉內功。 　　經課辰時末開始，她早早便起來，準備慢慢飄去文佑閣。 　　剛踏出宮門，一朵輕雲飄來。雲上立著一個青衫男子。 　　男子利索地轉身，腳下的雲立時被收住，在靈蕓麵前停下。 　　是玄青殿下。 　　“見過殿下。” 　　靈蕓匆忙間想行禮，沒飄穩當，身子一個趔趄，左搖右擺著費勁站好。 　　“真巧啊。”她尬笑道。 　　“是真不巧，讓本君瞧見花神這副模樣。”玄青負手而立，斜眼覷她。 　　靈蕓被任命為凡間花神之後這幾日，一切風平浪靜，玄青未再出現。 　　“殿下竟也這麼早出門？” 　　玄青毫無表情：“你尚不會飛，亦不會騰雲術，為免你日日遲到拖了同窗們的後腿，本君以後會每日早上辰時二刻來接你去上經課。” 　　那她可以每天多睡大半個時辰了。 　　靈蕓大喜，向玄青一禮：“謝殿下。” 　　玄青手掌微微一抬，靈蕓感覺到腳下一股氣流升騰，順利搭上了順風雲。 　　關於自己怎麼就被母神娘娘欽封為凡間花神了，她不打算主動提及。 　　玄青殿下曾疑心她藏奸，欲上仙宮替代絳雪。後半句不幸言中。 　　玄青殿下看起來亦不打算提。畢竟，就算提，她也隻會講那一句—— 　　殿下，本仙著實不知呀。 　　雖是深冬，仙宮一路風景，林木錦翠環繞著各仙府。 　　“課業簿子看了麼？”玄青不緊不慢道。 　　“看過了。” 　　想到經文卷軼浩繁，靈蕓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她原本早已脫離了要背誦並默寫全文的苦海。 　　“殿下，若是經課考試不合格，該當如何？” 　　還沒開始上課就問這種問題。 　　玄青沒看她，一臉嫌棄。 　　他抬手，手上多了一個食盒。 　　“主事文佑閣的是文佑帝君，他家小兒子剛一萬歲，正是貪吃的時候。你將這盒肉乾送給星君做束脩，他定然喜歡。” 　　“謝殿下。”靈蕓喜出望外接過食盒。 　　玄青又想了想，道： 　　“明日是角木星君的經課，星君從前打仗受了腳傷，最愛穿你們百花宮製的那種樺樹皮的靴子。你找樺樹仙子買兩對靴子來，送給角木星君做拜師禮。” 　　“好，回去就買。呃……” 　　玄青隨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袋子，遞給她。 　　“你還沒發月俸，拿什麼買。這些靈晶借給你用。” 　　靈晶是六界統一貨幣。 　　靈蕓看看玄青手中那個小袋子，沒有馬上去接。 　　“謝殿下，要利錢麼？”她謹慎道。 　　“利錢？”玄青沒聽懂。 　　那便是不用了。 　　“哦，沒事。” 　　靈蕓忙接過小袋子。 　　“後日是哪位神仙的經課？”玄青道。 　　靈蕓將靈晶小袋子收好，趕緊掏出課業簿子翻翻： 　　“殿下，後日是南極仙翁的經課。” 　　玄青想了想，道：“南極仙翁唯獨愛桃子，隻要有上好的仙桃送給他吃，他會把看家本領，各種長生不老的經都教與你。” 　　靈蕓又朝課表看了一眼： 　　“南極仙翁後麵，連續三日都是勾芒上神的經課。” 　　玄青道：“句芒上神是春神，亦是東方之神，常年鎮守東荒，難得來仙宮。文佑帝君安排句芒上神為吾等講三次經課，著實用心。” 　　靈蕓下意識摸摸袖中的靈晶袋子： 　　“殿下，本仙日後要當凡間花神，應借此機會讓句芒上神對本仙有個好印象，日後也好得些關照。殿下可有何指點？” 　　本仙？ 　　玄青瞥她一眼。這自稱改得夠快的麼。 　　“句芒上神沒有喜好。花神若是考試不合格，多考幾次便是。” 　　靈蕓咬牙。 　　玄青悠然道：“倘若花神改主意了，嘉禾宮的嘗味仙娥之位本君還替你留著。又或是當太上老君丹房裡的丹童，做神後階下灑掃的仙童，可以任選。” 　　這卻提醒了她。 　　在驛館膳房沾玄青殿下的光，吃到好些精致點心。 　　自到了百花宮，吃來吃去都是鮮花餅。 　　傳聞嘉禾宮膳房的點心品種是最齊全的。 　　靈蕓將課業簿子收好，道：“殿下，您既許諾過讓本仙去嘉禾宮做嘗味仙娥，如今本仙雖另有高就，殿下亦要言而有信才是。” 　　“你如今做不了嘉禾宮的仙娥，本君當如何言而有信？”玄青問得誠懇。 　　“仙娥可以不做，嘗味不能沒有。”靈蕓說得理直氣壯。 　　雖無機會去嘉禾宮做嘗味仙娥，嘉禾宮也該時常送點心給她試吃。 　　玄青似笑非笑，也不知答應沒答應。 　　經課回來，用罷午膳小憩片刻，靈蕓去了花容坊。 　　按照牡丹宮主的安排，她要在花課前先熟悉百花宮各工坊的差事。 　　花容坊是百花宮第一大工坊，負責胭脂水粉香膏、鮮花簪子、鮮花衣裳鞋履、帕子、香囊等一應妝扮之物。 　　坊內雅致潔凈，院中水榭繞花，香溪煥彩。 　　仙娥引她進了內室，隻見長案上，五顏六色的鮮花花瓣按不同顏色、大小和形狀，分別放在一個個綠藤編的籃子裡，整整齊齊的。 　　另外有幾個楊枝編的籃子，裡麵放著製好的鮮花簪子、鮮花手帕、鮮花瓔珞墜子，香囊等等。 　　物件上係著小牌子，寫著哪府哪位神仙訂製的字樣。 　　“兩位仙上，靈蕓仙子來了。”帶靈蕓進來的仙娥欠身道。 　　今兒在花容坊管事的是迎春和李花二位仙子。 　　她們和幾位小仙皆坐在案旁的蒲團上，正埋首於手中的活計，聞言抬頭看去。 　　“小仙靈蕓，見過二位仙上。”靈蕓上前施禮。 　　花仙們以後都是她的花課老師。 　　“靈蕓仙子如此多禮。”迎春仙子道。 　　花仙們對她這個憑空出現的花神本無多少好感，不過是因母神娘娘詔命和牡丹宮主的要求而對她客氣些。 　　此時見靈蕓恭敬行禮，並未仗著恩寵有半分倨傲，倒有幾分改觀。 　　李花仙子笑道：“靈蕓仙子快請進來。” 　　仙娥引靈蕓到兩位仙子旁，為她放好蒲團。 　　靈蕓見兩位仙子指尖的針細如半根發絲。線更是不過纖毫，幾不可見。 　　自從神族準備司掌凡間，仙宮中許多日常事務都不再用仙法，而是改為人族可用的手作。 　　“今兒要縫的是神後娘娘要的鮮花帕子。你第一次來，且先瞧瞧。” 　　迎春仙子快人快語，看起來精明能乾。 　　李花仙子亦道：“這會子用不上什麼術法，不過是手工活計，講究針法，靈蕓仙子若是沒作過，看看便是。” 　　李花仙子氣質婉約，質樸無華，屬於在花仙群中乍一眼不大會被留意到的。 　　靈蕓從前偶有閑暇也作過針黹，隻是這針和線忒細，不知能不能拈得住。 　　她坐下，細細瞧著兩位仙子走針。 　　梅花仙子接她回宮時，跟她說過花容坊的出品是花界門麵，最為要緊。 　　本由芍藥副宮主親自照管。隻是副宮主無心於瑣事，常年讓迎春、李花、耐冬和玉蘭幾位手藝拔尖的仙子替她料理著。 　　日子久了，花容坊竟像是這幾位仙子輪番主事了。 　　此時看著，兩位仙子針法的確無可挑剔，薄薄的花瓣縫得細密緊致。 　　她們一邊縫著花瓣一邊聊天，並不在意靈蕓和幾位小仙在旁聽著。 　　迎春仙子瞇眼瞅瞅剛縫的兩針，道： 　　“這幾日的活計可真不少呢。” 　　李花仙子拿過兩片花瓣比了比顏色： 　　“耐冬仙子抱病不能做事，咱們隻好替她多做些。” 　　迎春仙子從籃子裡取出一片耐冬花瓣，發覺顏色暗沉，不禁“喲”了一聲。 　　又將整個籃子拿過來細細一瞧，道： 　　“這些耐冬花瓣顏色都不好了，換成玫瑰花瓣吧。” 　　耐冬仙子抱病不僅做不了事，連耐冬花瓣也有了病氣。 　　李花仙子亦瞧了瞧，找書苑 www.ｚhaoshuyuaｎ.ｃom交待仙娥去聚芳園取玫瑰花瓣，要跟耐冬花瓣顏色相近的。 　　“耐冬仙子這兩日送來的花瓣顏色都不好，暫且莫要用了。” 　　迎春仙子似不大高興：“耐冬仙子當年那麼狠心把絳雪送下凡間歷劫，一心想讓女兒替她出人頭地，成為身份尊貴的凡間花神。如今不但身份沒有，連女兒都不知所蹤，怨誰呢？” 　　那時整個百花宮，就沒有第二個願意把孩子送去的。 　　李花仙子抿唇，道：“耐冬仙子自勞山妖族升仙，身份不比出身仙界的正牌花仙，心裡大概一直不服氣。” 　　“不過話說回來，神帝神後都將玄青殿下送去歷劫了，玄青殿下可不缺尊貴身份。” 　　迎春仙子挑挑眉：“你如今還沒瞧明白麼，得五穀者得天下，日後這凡間帝君的位子，還不就是玄青殿下的。” 　　“再說了，玄青殿下如何能一樣，他是神帝神後之子，天資超群。” 　　“耐冬仙子區區一介花妖飛升，自己的仙元修為就有限，能有多少傳給女兒，何苦非要讓女兒力不從心地去凡間歷什麼劫，去圖那個凡間花神的身份？” 　　李花仙子將縫好的一張帕子放進楊枝籃子，又拿過裝花瓣的藤籃，挑選下一張帕子的花瓣。 　　“可不是麼，以為歷劫是容易的？可惜了絳雪這孩子，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迎春仙子輕嘆一聲：“話雖這麼說，耐冬仙子不試試，又怎麼甘心呢？這世事，最怕的就是心有不甘這幾個字。” 　　兩位仙子口中感概著，繼續飛針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