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由被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吵醒。 睜眼一看,天還未亮。 漁村靜謐,各戶人家雖然相隔不算近,可這一聲叫喊還是如晴空響雷,迅速傳遍了整個南灣村。 同床而眠的薑父也是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聽聲音好像是錢大通的。錢大通是村中樵夫,嗓門極大,喊起來如破鑼般,隻要他開口說話,膽小的小孩立馬捂住了耳朵跑了開去。 父子二人來的錢大通家時,門外燈火瑩瑩,已站了幾個披著薄衫的村民,顯然是聽到了聲響,匆匆從家中趕來。 薑父與他們打著招呼,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紛紛搖頭。 “救命,救......”破鑼般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推開了門走了出來。 那人身材魁梧,身上麻布衣衫,肩上還搭著一條汗巾。他一見到眾人,雙膝一軟便跪到了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大通侄子,發生了什麼事情?”年紀較長的孫長福上前攙扶跪到在地的錢大通。 孫長福與錢大通叔父同輩,在村中也算年長者。所謂村有一老如有一寶。村中很多人抓不定主意之事,都會請教孫長福,孫長福心性隨和,不管家長裡短還是農事漁活,都有聽無類,指教有方。 “我,我,我到山中采些藥草,回到家中,就,就......”錢大通抬頭看了一眼孫長福,通紅的雙目噙滿淚水,嘴唇發抖,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村民從來沒有見過錢大通這般模樣。 三年前,錢大通老父在後山撿柴火摔斷了雙腿,臥床不起,沒過幾日老母憂心思慮,一病而逝。 接二連三打擊下,村民本擔心孝順的錢大通會悲慟欲絕,痛不欲生。不曾想錢大通竟是一滴眼淚未流,讓妻子照料臥床老父,隻身妥善安排老母後事。直至老母安葬後,錢大通閉門三天,而後又出門白日老父奔走求醫,晚上到山中采擷草藥。 單是那兩個月,就看到錢大通雙鬢斑白不少。 在錢大通悉心照料之下,錢父腿傷有了起色,過了半年竟能拄杖行走。錢大通才漸漸有了笑容。 南灣村人看在眼裡,不知道的都說錢大通孝心感動天地,蒙天降福祉,知道的都明白,這一切都是錢大通隱忍悲慟,為錢父苦尋良方所致。 又過半年,娶入家門一直未有身孕的妻子夢中見熊羆,十月後為錢大通誕下兒子。 如今三年過去了,錢大通孝期已過,便尋思為父親張羅壽宴,好洗涮這些年的鬱鬱。 可就是如此堅忍的錢大通,此刻竟然會悲傷至這般模樣。眾人心感不安,莫不是錢父有甚變故,紛紛感嘆老天不開眼。 果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厄運專挑苦命人。 幾人幫忙攙扶起錢大通,孫長福拽住錢大通的手,連聲安慰。眾人赫然看到錢大通雙手鮮血淋漓,甚至連衣袖都染紅了。 莫不是錢大通家中入了賊人? 錢大通抹了把眼淚,亦步亦趨引眾人入了院子。 薑由跟著父親走了進去。 院子寬敞,院內搭了個涼棚,在東墻用磚塊壘了個灶臺,鍋碗瓢盆擺放一旁,是為下個月錢父壽宴作的準備。 錢大通家並不寬敞,入了正廳,東西分別有兩間臥房,東房僻靜,是錢父的所住,西房便是錢大通夫妻與小兒同睡。 一踏入正廳,薑由就聞到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正廳青石板上,一串血紅的腳印像一把把尖刀插入眾人心臟,不由得駐足,不敢邁進一步。 錢大通站在西房門口,掩麵痛哭,整個屋子除了錢大通的哭聲與眾人喘息聲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 孫長福避開地板的腳印,走上前去,他搖著錢大通肩頭,問:“錢,我錢大哥呢?侄媳婦呢?我侄,侄孫......”他沒有再問下去了,錢大通剛才叫嚷讓隔了五六戶的自己都能聽見,若是這屋子還有活人,怎麼會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的道理。 眾人看著房門大敞,內屋一片漆黑,腦海中縈繞著可怕的念頭,卻不敢跨步進去驗證。 周進林是村中獵戶,素來膽大。他拍了一拍錢大通肩頭,告罪一聲,在眾人眼中提著燈籠邁步走了進去。 一聲驚呼傳出,周進林奪門而出,推開圍在門口的眾人,直奔到院外,對著墻根嘔吐起來。 眾人見此變故,麵麵相覷,更是不敢入內了。 薑由本在眾人身後,被周進林一推之下,擠到了裡側。他側過身子,看見了屋內的情況。 屋內陳設簡陋,靠墻放了一張木床,蚊帳打了開來。 薑由往床上看去,床上躺著的是一個穿著半截寢衣的女人,麵目像是被野獸啃食,已無法辨別容貌。 寢衣齊胸而斷,下方是女人的腹部,裡麵的肚腸已然被掏空,露出一個空洞洞的腹腔,床上的被褥被鮮血浸濕,濃鬱的血腥味彌漫屋子。 鮮血從床上流到地板,幾個淩亂的血腳印不知道是錢大通的還是誰的。 一隻幼童的斷掌赫然躺在血泊之中。 薑由忍不住胃裡的翻湧,捂住了嘴。 這時,門外一整響動,火光照亮正廳。眾人往門外望去,隻見村長劉全帶著幾個村民推門而入。 孫長福一見是劉全,便迎了上去,講述了緣由。 劉家在村中名望頗高,劉全祖輩在縣裡當過師爺,父親生前就是南灣村村長。父親去世後,村長的名頭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劉全頭上。 劉全年少時曾投師金剛武宗,習得一身硬派功夫,他平日裡雖不怎麼治理村務,但金剛武宗的名頭顯赫,附近的水賊山寇倒也不敢輕易招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南灣村一直都是一派祥和,幾十年來極少發生動亂。 眾人見劉全到來,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紛紛圍了上來。 劉全邁步進了正廳,與錢大通寬慰幾句,徑直走進了西房。 過了半刻,劉全走了出來,對錢大通說:“大通,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錢老爺子呢?” 錢大通一聽劉全提及老父,更是淚眼婆娑,指了指東房。 劉全嘆了口氣,對門外的村民說道:“錢大通兄弟今日家中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讓人悲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轉頭對其中村民說:“此時距天亮還有一個時辰,麻煩李二哥到縣裡衙門走一趟,等天一明,衙門當值,便對官爺說明緣由。” 姓李的漢子點頭,轉身離去。 劉全轉身對孫長福說道:“還麻煩孫二叔召集村中各家長輩,到鄙舍商議商議。” 孫長福嘆了口氣,沉默半晌,點了點頭,領了幾個村民走出了院門。 劉全轉頭對錢大通說:“大通兄弟,不如先到我家吧,這裡我讓幾個村中的叔伯幫忙把守,等明日官差來了好辦案。” 錢大通知道劉全是怕自己留在家中觸景生情,可他除了等官差到來卻也別無他法。 劉全看著院子的其餘人,除了薑為民父子之外,還有幾個都是年輕一輩,便對薑父拱了拱手說:“錢家大門就拜托薑哥先代為看管,我先領錢兄弟去我家安頓,稍後會讓其他叔伯兄弟來替班。” 薑為民點了點頭。 劉全扶著錢大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