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偏殿。 陸寒捧起一桶鯨油,準備倒入一座雕金的燭臺。 這些鯨油十分珍貴,皆是東海小鯨妖的油脂煉成。 廟裡寒濕,陸寒的身上僅著一件破舊單衣,但他隻小心翼翼注視著手中油桶。 腥臭的妖氣從桶裡湧出來,陸寒屏氣凝神,數十斤的油桶在他手中紋絲不動。 廟裡不止他一人,還有許多男男女女,皆是麻衫布鞋。 有人拖著木頭、有人背著竹筐,他們皆是拖曳著腳步,如行屍走肉般乾著活,麵色蒼白而麻木。 一名監工模樣的漢子拎著鞭子走了過來,巡視之處但凡有不滿意,那鞭子便肆意落在男男女女身上。 “狗日的不長眼東西,吃大仙的、喝大仙的,居然還敢偷懶!” 鞭聲四起,陸寒置若罔聞,手中木桶中墨綠色的鯨油化作一道晶亮弧線,盡數沒入燭臺之中,不曾濺出一滴。 由不得他不小心,此處乃內門弟子修煉之地,這些珍貴的妖油對武夫修煉頗有助益,自然萬分珍貴。 上一個手滑廢了半桶妖油的兄弟,墳頭草已經一米高了。 “不錯,不愧是磨皮入門境的武夫,這手倒穩得很...我看你蠻適合去‘宰殺妖獸’...”一旁拎著鞭子的監工斜眼覷著他,給出了“好評”。 那監工身著道袍,臉上的眼眶尚且有些烏青——正是前些日子被陸寒錘了的外門弟子,李林。 李林看著陸寒的背影,神色冷漠至極,仿佛看著一個將死之人。 ........................... 宰殺妖獸? 這話一出,這廟裡的男男女女皆不自覺停下腳步,用同情的眼神望向陸寒。 這陸寒出身陸家堡,作為磨皮入門的武夫,不知為何要自願做這“貢品”。 而且他竟膽大包天到,敢打大仙觀的外門弟子? 簡直是自尋死路。 果不其然,即便陸寒再小心,今日也被這李林尋到了個機會。 宰殺妖獸是廟裡這麼多活計中最為危險的一個,雖說大仙日常進食的多是一些不入流的妖獸,但若被咬上一口,非死即傷。 以普通“貢品勞役”身份去“屠宰院”乾活的,還未見過有人活著走出來的。 因此在“勞役房”,這宰殺妖獸的職司便意味著死亡。 李林眼眶的淤青尚未褪去,他隻是瞇著眼睛,死死盯著陸寒。 但凡這少年敢頂嘴兩句,他便立刻喚人來鞭死他。 便是大仙之後知曉了,在有人作證的情況下,大可用“妄圖逃跑”來解釋。 不過...他卻失算了。 陸寒原本木然的臉上,驀地勾起一個笑容,道:“多謝李林師兄...我會努力的。” 李林臉上微微一滯,心中忽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他心中更是陡然升起一股無名怒火。 媽的,笑,讓你笑。 老子明日讓後麵準備些好東西,不信你不死! 若不是礙於陸寒這微末武夫身份,身為李林早就當場將他打殺了。 在這個武道大世,那些凡人生生死死倒也罷了,反正縣裡衙門每年都會進貢不少。 隻有氣血渾厚的武夫,“大仙”才會落些心思。 對“大仙”而言,修建宮殿頗要人手,而武夫比尋常人氣力大的多,自然是更有用些。 沒有借口,李林絕不敢無端打殺一名武夫身份的貢品——他可是萬萬不敢觸怒“大仙”分毫的。 念及於此,李林冷哼一聲,道了一句:“明日卯時,自己去‘屠宰院’報道,若誤了時辰,大仙吃不上一口新鮮的...小心你的腦袋!” 陸寒笑容不變,輕輕點頭。 待李林走後,陸二牛就迎了上來,麵色惶恐道:“寒哥兒...這‘宰殺妖獸’最是危險,這可怎麼辦。” 陸寒隻輕輕搖頭,神情中卻多了些莫名的認真。 如果說這些日子他尚且有些鴕鳥的逃避心態,如今李林主動找了上來,當真是生生擊碎了他心中僅存的那份僥幸。 妖魔亂世,難道真能茍且偷生? 即便能茍且些時日,難道此生當真要如此微末卑賤? “嗬,”陸寒冷笑一聲,對二牛淡淡道了一句:“罷了,富貴從來險中求。” 之前不是正愁沒法子提升斬妖除魔經驗值? 巧了,這機會,不就來了麼? 隻是...要以命相博罷了。 念及於此,陸寒的脊梁不自覺挺了起來。 少年手上拽著一柄修燈油的小刀,站在煙霧繚繞的偏殿中,竟陡然生出幾分豪壯之氣。 ......... 次日,晨光微熹。 從滿是汗臭味的大通鋪上爬起來,陸寒推開了破舊柴門。 類似這種給“貢品們”居住的房間,在這個沼澤裡一共有十多間。 清晨的沼澤寒意未消,晨風若刮骨涼刀,陸寒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與二牛道別後,陸寒隻身前往了廟宇後麵的屠宰院子。 說是“屠宰院”,其實就是兩間用巨木搭成的粗糙房子。 才走到門口,陸寒就聽到房裡傳來一陣殺豬似的嚎叫。 “砰”一聲。 門口爬出一個身形壯碩的男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右手提溜著一根鐵杵,麵色驚恐,口中還不住喊道:“饒了我吧...饒了我吧...大人...” 男人的聲音飄蕩在空中,像是一口被敲破的銅鑼,含糊不清。 陸寒的瞳孔微縮——他注意到,那男子的半邊臉已經被啃出一個豁口,汩汩的血肉從那個豁口湧了出來。 在陸寒憂疑不定時,門裡跟出來一個道袍青年。 那道袍青年用一方錦帕捂著口鼻,神色厭棄地看著在地上如狗一般爬行的男人,道:“區區青魚妖都宰殺不了,當真是浪費大仙口糧的廢物。” 這青袍青年五官俊朗清秀,當真是英俊至極,尤其是那一雙桃花眼,讓俊朗的五官陡然變得生動起來。 青年放下方帕,嘴角卻頗有些滑稽地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片刻後,當地上那男人漸漸沒了聲息之時,那道袍青年才斜眼覷著麵前那少年:“你便是陸寒?” 陸寒拱手,點頭。 道袍青年嘴角勾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原來就是你錘了李師弟一頓...有趣,能把李師弟打成那個慫樣....倒是有些讓我刮目相看了。“ 陸寒沒有說話。 “李師弟昨日夜裡還特地來尋我,求我好好照顧你。”道袍青年拋下手中狗尾巴草,悠悠道。 “照顧”這兩個字,道袍青年特意重重點了出來。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陸寒麵色不變,再一拱手,便進了房間。 那道袍青年嘴角噙著一抹笑容,心道:又是個不怕死的廢物。
第二章:廢物從來不怕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