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平十五年六月 　　此時已經入夏，鎮子上聒噪的蟬鳴聲更添淒涼之意。仇過一直睡到臨近中午才醒來，用念氣感知確認房間內外沒有可疑人物後，他這才睜開眼睛，用胳膊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仇過下床走到桌邊倒了杯涼水喝下去，勉強沖淡口腔內的血腥味。他扭頭望向枕頭上的血跡，果然昨晚又咳出不少血來，“反麵也早就沾了血跡，這下可沒法糊弄老板娘了。”仇過自知時日無多，自嘲地笑了笑，便懶得再關心這些瑣事。桌子上放著昨晚沒吃完的麵條，過了一夜麵條早已坨了，仇過也不在意，往麵裡倒入半壺涼水，抓起筷子便囫圇吃了起來。 　　二十多天以前，仇過為了追殺赤瑕國公主來到此地，沒曾想不知被何人偷襲，等到他醒來時已經躺在這間旅館裡了。“老板娘說那天是個白衣男人送我來這裡，還給了不少錢留我在這安心養傷。”仇過一邊勉強咽下麵條一邊想著自己的事，“這些天官府派人來搜查，要不是那人給旅店上下打點，這貪財的老板一家子怕是早就把我給賣了。但是……我可不記得跟什麼人有這般交情。”仇過回憶過往四十二年的記憶，自從他妻子改嫁、母親病逝後，這世上便不再有任何人記掛著他，“若果真是我的熟人，為何這麼多天都不來見我一麵？白衣男人……總不會是那位大人物吧？”仇過吃完麵，將冷湯水一飲而盡後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又拿衣袖將唇邊的胡須抹乾，“管他是誰呢！眼下還是先打聽到那個小丫頭的下落要緊。” 　　仇過感到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便準備在離開此地之前出去探聽些消息。他下樓找店家要了盆涼水梳洗一番，又順便從他們手裡買了身舊衣服，加之臥床養傷多日精神難免萎靡，因此如今仇過整個人看起來遠不似當日那般兇惡。 　　雖然之前仇過在鎮子上鬧出一陣風波，然而其影響比起白虎殿遇襲以及村莊遭到屠戮焚毀卻是小巫見大巫，鎮子上除了書店徹底化作廢墟，周邊一帶反倒沒什麼損傷，加之周圍百姓陸續逃難離開，因此二十多天過去已經沒什麼人記得書店被仇過催毀一事。 　　仇過原本擔心自己會被認出是那天動亂的元兇，結果卻發現空蕩蕩的大街上壓根沒什麼人，於是他壯著膽子上街走動。仇過在鎮子上轉悠了一陣，找到之前那家被他摧毀的書店，想在周圍找人打聽那天他倒下之後發生的事。書店房屋的廢墟已經被收拾乾凈，此時光禿禿的地基旁正跪著一個少年。那少年用石塊堆做祭壇和牌位，正跪在地上小聲禱告，完全沒能注意到有人正在悄悄靠近。仇過認出這少年正是當日前來搗亂的思玟，瞬間怒從心起，正準備上去教訓他一頓，轉念一想：“既然這臭小鬼受了那般重傷還能活下來，小丫頭肯定也沒事，跟著這小鬼說不定就能找到她。如今我重傷初愈，發現那丫頭的行蹤以前還是少去惹事生非為妙。”打定了主意，仇過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尋了處門口坐了，同時暗中觀察思玟的行動。 　　白虎殿在此次襲擊中損失慘重，那晚太平為從魔法炮轟擊下救出弟子，展現出遠超尋常的實力，然而念氣爆發剛剛殺盡庭院中的敵軍，太平突然捂著心窩，口吐黑血昏了過去，金龍消散後身體便從空中墜落，所幸有弟子們急忙上前接住。留在外圍的黑衣士兵們湧進來又與武者們戰鬥了好一陣才最終敗走。經此一役，白虎殿內半數建築遭到損毀，大半武者在襲擊中負傷，山下村莊更是慘遭滅頂之災。善後與重建的任務相當繁重，如今白虎殿人手嚴重不足，那些隻受了輕傷的武者便要擔起比往日多幾倍的活計。 　　相比身負重傷的師叔師弟們，思玟雖遭了幾頓毒打，仔細檢查後竟然隻有臉上挨了黑衣副官一拳受了些皮外傷，抹了點藥膏便下地乾活去了。平日裡的修煉總是讓思玟叫苦不迭，然而如今辛苦數倍的勞作他卻每日早出晚歸，毫無怨言。 　　這日給罹難村民修建的墳墓終於挖好，下葬則要再過幾日，因此眾人總算得了半日清閑。思玟沒有回山上休息，而是去了鎮子上書店的舊址。老板一家當日早被嚇破了膽，老板再是腿腳不便也趕忙收拾行李全家逃難去了南方。思玟想起之前還跟巧兒約定下次見麵教她寫字，不料世事無常，誰知此生能否再相見，再見又會是何時？如今隻能空對著地基發出一聲嘆息。最讓思玟念念不忘的是那條老黃狗的屍體不知何時連著殘磚碎瓦一同被處理掉了，想到從此隻有他一人還記得那條老狗，思玟不禁又是一陣悲嘆。盡管當日老黃狗舍命相救終是徒勞，然而思玟卻依然將其銘記於心，於是他來到隻剩地基的書店旁邊，將撿來的石塊堆成靈位，又把一根還算筆直的樹枝插在石縫之間當做香火，將早飯剩下的半個饅頭擺在靈位前，跪下來閉眼禱告：“願你早日超生，來世去那富貴溫柔鄉裡投個人身，得享一世榮華。犬兄此生相救之恩，在下沒齒難忘。”思玟在心裡念叨完，畢恭畢敬地拜了三拜，這才將那半塊饅頭塞回口袋站起身來離開。 　　思玟祭拜完畢，便準備返回白虎殿。如今鎮上的居民大部分已經逃亡，村子裡又遭了劫難，因此鎮子到山下這段路程比起往日更加荒涼蕭索。思玟遙望著空蕩蕩的泥土路和道路兩旁栽種的鬆樹，睹物思人，想起往年跟隨師弟和村民們進城趕集時的熱鬧景象，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落淚，全然沒留意身後跟著他的人影。 　　待思玟走入道路拐角處，行至茂密的樹林邊時，他隻覺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黑影，隨即便被拉進樹林中。思玟拚命掙紮，口中不住叫道：“是誰！快放開我！” 　　“不想死就閉嘴！” 　　兇狠的男聲瞬間便把思玟嚇得閉上了嘴，思玟猜想自己是被人抓住拉到了樹林裡，找書苑 www．zhａoshuyuａn．com 但他們藏身於樹後似乎也在躲著什麼人。思玟既然被人挾持也不敢亂動，隻好斜眼望向道路那邊，希望能見到哪位武藝高強的師弟前來解救他。然而師弟沒見著，卻看到和那晚襲擊白虎殿的黑衣士兵相同打扮的三人。三名士兵從不同的方向聚集過來，發現道路上沒人以後站在原地似乎是在商量對策。其中一人指了指路旁的樹林，三人便舉著火槍走入樹林。 　　“該走了。”在思玟聽來似乎有點耳熟的男聲再次在頭頂響起。 　　思玟想到自己若是落到那群黑衣士兵手裡隻怕性命難保，這男人既然沒有立刻下殺手，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因此思玟沒有反抗，順從地被男人提著在樹林間快速移動。 　　那三名黑衣士兵走入樹林仔細地搜尋了好一陣子，卻沒能找到思玟的蹤跡，其中一人問道：“你確定他躲到樹林裡了？”另一人答道：“這段路上能藏人的隻有這裡，除非那小子能飛天會鉆地，不然還能去哪？”然而幾人又在林中尋找了一會依然沒見到任何人影。一名士兵罵道：“你這家夥真是瞎了狗眼，浪費我們多少時間？算了，收隊！各人回到原處待機！”。 　　思玟被男人拎著躲在樹上，直到黑衣士兵全部離開，思玟這才停止屏息喘了幾口粗氣。“這些家夥是那晚的——啊！”思玟剛剛放下戒備便被男人從樹上扔了下去，好在此時草木繁茂，他落在灌木叢裡倒也沒受傷。思玟回過身來抱怨道：“喂！你到底是——” 　　仇過跟著從樹上落到思玟麵前，“怎麼？你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