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過離開後,思玟不敢再在大路上行走,便改從樹林裡摸著小路到了山腳下。鉆出樹林就能見到早已被燒成一片廢墟的村子,由於之前落了幾場雨,被雨水浸濕後的焦黑木材更是散發出一股難言的怪味。這些天白虎殿眾人隻將村民的遺體遷移至墓地,還沒來得及清理遭到焚毀的房屋。然而實際上,如今此處既已沒有住戶,修繕便也失去了意義。 思玟緩緩踱步穿過村子,那天的遭遇重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原來……都是我的錯……”思玟原本以為書生遇襲和白虎山遭劫隻是湊巧趕上了同一天,沒想到那清秀書生竟是由公主假扮,公主為救思玟被打得半死不活,而思玟救走公主又引得黑衣軍團前來殺戮。“如果我沒有把公主救回來的話……不對,如果當時沒有妨礙公主,或許她就能逃過追殺,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思玟想到當日他將公主認作偷書的竊賊,那時候公主顯然是已經察覺到仇過的襲擊,準備離開那裡避免將無辜之人牽扯進來,如果當日她能順利逃走,或許就不會有之後的慘劇。“要是她能離開白虎山,哪怕之後她在別的地方被刺客殺死……”思玟突然意識到自己鉆了牛角尖,趕忙搖了搖頭驅散腦中的邪念,“我在想什麼呢?為什麼要把侵略者做的惡當成是受害者的錯?我還真是……卑劣啊……”思玟望向道路旁焦黑的廢墟,心中滿是不甘與委屈,“如果那天公主遇到的是煌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如果是梅師弟說不定能和公主一同擊敗刺客,而不是像我這樣隻能做個累贅,之後他們二人聯手肯定也能阻擋黑衣軍隊的襲擊……如果不是我亂來,煌焱挾持敵人首領,不僅能避免大家受傷,或許那夥人的來歷和動機都能搞清楚……”念及此處,思玟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什麼狗屁師兄!明明隻是個廢物,卻在這裡裝模作樣地假扮武者!”思玟望著自己的手掌,明知毫無意義卻仍想懲罰自己。 “師兄!你怎麼還沒回去?”就在思玟準備打自己一巴掌時,有人從後麵叫住了他。 “沒、沒什麼。”思玟趕忙擦了擦眼淚,回頭望去,見到梅煌焱正朝他走來。梅煌焱穿著一身白色的粗麻衣服,思玟便知他是剛祭拜完母親回來。“之前書店那條看門狗不是死了麼,我去看看它。” “這樣啊。”二人一同往回走,梅煌焱注意到思玟眼角的淚痕,卻裝作沒看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輕快的語氣說:“我們快回去吧,師父不是囑咐過我們別單獨行動麼,免得又遇上危險。” 梅煌焱的話倒是提醒了思玟,“對了,我剛才回來的路上碰見了上次那夥黑衣人,還有……”思玟還沒來得及把遇上仇過的事說出來,梅煌焱便已經變了臉色。 “他們在哪裡!”梅煌焱的神情由平和瞬間變為憤怒,抓住思玟搖晃起來,“師兄!快告訴我!你在哪裡見到的!” “他們已經離開了……”思玟想起那晚梅煌焱曾立誓要為母親復仇,如今黑衣軍隊的首領下落不明,梅煌焱自然是大仇未能得報。“就在村子外麵那段路,他們沒能找到我之後就走了……” 梅煌焱得知沒法立刻擊殺那夥人,重又冷靜下來,鬆手放開思玟。“他們竟然還藏在附近……是想再發動一次進攻麼……” “我覺得並非如此。” 梅煌焱趕忙追問:“師兄有何高見?” 思玟朝周圍望了望,確認四下無人,這才將梅煌焱拉到身前,湊近了小聲說:“你可知當晚我們救回來那書生打扮的少年是何人?” 梅煌焱搖了搖頭,見思玟這般謹慎,也跟著壓低了聲音:“那晚師父醒來聽我倆講了當天的事後,便獨自去將書生接回,自此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師父既不提起此事,我也不好去問。此人身份有何不妥?” 思玟越發壓低了聲音說:“那書生是咱們公主女扮男裝假扮的!” “什麼?”梅煌焱難以置信地望向思玟,卻見他滿臉嚴肅並無玩笑之意,“那天我把脈時便知她是女子,後來黑衣士兵的首領要我們交出什麼女人,我也猜測與那書生有關,隻是沒想到她竟是公主……不知公主孤身來此地所為何事?” 思玟說:“似乎是行蹤泄露,遭到刺客追殺。不僅如此,那天在書店刺殺她的男人和那群黑衣人竟然還不是一夥的。” 梅煌焱聞言,思忖片刻後說:“之前聽你說起當日經歷我便覺得奇怪,如今看來,黑衣士兵恐怕是想利用刺客殺死公主,再暗中偷襲殺掉刺客抹除痕跡與證據。隻是沒想到公主竟被你救走,他們隻認出你是白虎殿的武者,於是襲擊白虎殿試圖逼迫我們交出公主。師兄今日既然又遇上他們,隻怕他們還潛伏在周邊,仍伺機截殺公主。我們得趕緊將此事告知師父!” “嗯。”思玟點了點頭,和梅煌焱一同趕回白虎殿。 且說瑛憐辭別亞昶鬥後便離了神京一路沿東北方位行進,經寬舒省與東盛省進入觀龍省地界。既有商會的協助,一路上自然是順風順水,但也無任何奇遇。然而自從進入觀龍省,商人們便反復勸諫瑛憐莫要再北上,原來那觀龍省乃是流寇聚集之地,傳聞白榆叛軍敗退後便藏匿於此,如今中小商人都不敢再去往此地經商。瑛憐見他們都不願前往,並沒有為難他們,謝別眾人之後便獨自上路。誰料剛獨行沒幾日就遭到仇過埋伏,瑛憐逃脫後便改易行裝,但還是被仇過一路追殺至白虎山。那日她見鎮上書店正開著門,於是打算進去躲一躲,沒曾想竟惹出一場血雨腥風的劫難。 當日瑛憐為保護思玟而被仇過打成重傷,她本以為定要死在此處,沒想到之後思玟和梅煌焱竟拚死將她帶回白虎殿。太平蘇醒後得知此事,覺得頗為蹊蹺,於是獨自將瑛憐帶回,藏匿於殿內空屋之中,又以玄功秘法為她治療,竟救回瑛憐一條命來。待到瑛憐性命無憂後,太平便讓行事周全且年齡相仿的壹心幫忙照顧公主飲食起居,如此精心調理至今。 此時已是午後,壹心喂瑛憐飲下湯藥後便暫時離開,留她一人在屋內。為防止瑛憐被其他武者發現,太平曾特意囑咐過不許開窗,故而瑛憐雖想看看窗外久違的風景,也隻得作罷。因是臨時準備的空屋,故而屋內除去斑駁的墻壁,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實在是毫無趣味可言。瑛憐百無聊賴地靠在枕頭上,正於午後的悶熱之中昏昏欲睡,突然聽見熟悉的敲門聲,便輕聲應道:“請進。” 太平拄著拐杖,緩緩走了進來,和藹地笑道:“失禮了。” 瑛憐見是太平,一時也有了精神,露出微笑招呼道:“大師於我有救命之恩,何必拘禮?快請坐下。” “公主既舍命救我弟子,老夫無以為報,自當全力相救。”太平搬來一把椅子放在床邊,坐下後將拐杖靠在椅子旁,開始為瑛憐診脈。“我來看看恢復得如何了。”過了一會,太平收回手,說道:“氣息循環自如,眼下已無大礙。” 瑛憐稱贊道:“沒想到北方偏僻之地竟有師父這等神醫,我一直以為體內念氣若被打散便再難活命,即便撿回一條命也終身是廢人了。沒想到師父妙手回春,竟有再造念氣循環之能。” 太平聞言,撫著胡須輕笑道:“公主過譽了,我算什麼神醫,不過是對念氣修煉略知一二罷了。公主得救也是因自身念氣修為深厚,雖遭到外人的念氣貫通強擊,卻仍能護住五臟六腑,加之救治及時,故能恢復如初。若是換做常人,便是有十個老夫也回天乏術呀。” “若無白虎殿諸位拚死相救,我就是念氣修為再高深也已經是個死人了。”瑛憐由衷地感謝道,“對了,之前聽您說那位叫思玟的弟子身體已無大礙,如今我恢復精神,正想親自向他道謝。” “你們還沒到見麵的時候。”太平卻擺了擺手,笑道:“那孩子是個不靠譜的,若讓他知道公主在此,保不準要告訴別人,對方可靠還好,萬一也是個嘴巴不嚴的,難免走漏消息。敵人首領既然逃脫,如今還是保守秘密為好。” 瑛憐聽聞,便也不再閑聊,直接了當地切入正題:“之前您已將那天白虎山發生的事全部告訴我,那在這之後呢?官府有派人來調查麼?” “那晚思玟和煌焱帶你上山時,曾抓住一名哨兵,我去接你時順便也將那人提了回來。” 瑛憐追問:“有沒有盤問出什麼消息?” “那人嘴巴倒是挺緊,我們審問三日一無所得,最後官府派人來把他押走,繳獲的武器也被官府收去當做廢鐵賣了,說是要以此來充軍餉。” “全部收走了?”瑛憐疑惑不解,“那官府的人又查出什麼了?” “到現在也沒消息。” “真是奇怪……”瑛憐忖度道。 “邊防重鎮遇襲,官府不說上書朝廷調集兵力前來援護,起碼也該派人來協助調查,結果他們就來了這一回。因此那日我便心生疑慮,故而擅自做主,沒將公主的行蹤告知官府,還望公主寬恕。此外……”太平止住話頭,從袖中取出一枚黑色子彈放到瑛憐手中,接著說:“這樣東西我也沒有上交給官府。” 瑛憐摩挲著手中那枚食指大小的漆黑子彈,從質感上便知這並非常見的金屬槍彈。瑛憐疑惑地問:“這是?” “之前為了不讓公主多慮從而安心休養,因此一直沒有告訴你。當日你曾被後方襲來的子彈擊中,這才沒能防住刺客的攻擊。”太平指了指那枚子彈,“這便是從公主體內取出的子彈,並非金屬,而是由某種晶石磨製而成。” “師父,並非我自誇,雖然那夥黑衣軍隊使用了新型槍炮,然而尋常攻擊可不夠擊穿我的護身念氣。”瑛憐盯著子彈皺起眉,“除非……” “沒錯。”太平臉色沉重地說,“這幾日我已進行過試驗,這枚子彈隻需施加一點外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即可輕鬆擊穿念氣防禦,這恐怕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這些念氣師的武器。所幸當日襲擊白虎殿的士兵並未裝備這種特製子彈,想必是原料稀缺,或是還未來得及大規模裝備。” “這種東西既然存在就已經足夠引起戒備了……”瑛憐凝視著子彈說,“待我痊愈,定要將此事回告父親。”瑛憐說完便試著活動身體,卻發現四肢依舊綿軟無力,連支起上身都費勁。瑛憐暫時放棄,重又躺回到枕頭上。 “你父親如今可好?” 瑛憐聽到太平突然發問,不禁愣了一下,“父親他依舊夙興夜寐,宵衣旰食,所幸近年來沒生大病,身子還算硬朗。多謝師父掛念。” “那就好。”太平笑了笑,伸手將瑛憐身上的薄被重新蓋好,“總而言之,不必著急,你先安心養傷,其餘事務等之後再說。有我在這裡,誰都傷不了你分毫。” “嗯。”瑛憐輕輕點了點頭作為回應,盡管對外界的威脅感到憂心忡忡,然而太平卻如同父親一般讓她感到十足的溫暖與安全感。瑛憐想到之前剛從昏迷中蘇醒時,她就曾於意識朦朧之際誤將太平認作是父親守候在床邊。 “公主好生歇息,容我暫且告退。”太平起身道別,“對了,如果覺得氣悶,晚上等眾人睡下,我安排壹心帶你出去逛逛,晚上沒白天這麼燥熱,透透氣會舒服些。” “太好了!”瑛憐興奮地說,整日躺在這個小屋子裡快要把她憋壞了,“那就麻煩你們了!” “嗯,白天多睡會吧。我走了。”太平說完便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