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哭什麼呢？” 　　九年前的冬夜，年幼的思玟正躲在山腳下的水潭邊獨自抹著眼淚，忽見一位戴著大紅風帽、披著猩紅鬥篷的女子款款走了過來，她一邊伸手抖落肩膀上的積雪，一邊來到思玟身旁坐下。 　　“即便當不了念氣師，你也可以做一個正直的人嘛。” 　　女人將凍得瑟瑟發抖的思玟摟在懷裡，用溫暖的鬥篷籠住他，笑著出言安慰思玟。 　　思玟在女人的懷中抬起頭，風雪之中卻怎麼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等挨過這滿天飛雪，春天就要回來了，不是麼？” 　　女人抬手指向飄雪的夜空，白色的衣袖拂過思玟的麵頰，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我們約好了……” 　　女人笑著伸出左手。 　　思玟也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指，隻是他已經想不起與女人之間做出過何種約定。 　　“因為思玟……你是……能……” 　　女人溫柔地望著思玟，她的聲音與形貌卻逐漸被肆虐的暴風雪吞沒於黑暗之中。 　　思玟趕忙起身追了過去，想要抓住她，然而手臂卻遭到嚴寒侵襲失去了知覺，接著一腳踏空，整個人便墜入了冰冷的潭水裡。 　　思玟從睡夢之中驚醒，他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蔚藍色的晴空，或許是他沉睡了太久的緣故，陽光顯得格外刺眼。思玟想要抬手遮陽，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正浸在水裡。“原來是夢麼……這又是哪兒？”思玟支起上身從竹筏上坐了起來，原本泡在水裡的長發跟著披散在後背上，冰涼的湖水順著脊背流下，令他忍不住一陣哆嗦。思玟此刻正光著腳、赤裸上身漂流在山腳下的湖麵上，“我這是在……湖上？”思玟舉目四望，仿佛過去一直蒙住雙眼的白布終於被扯下來了一般，他對於眼前的世界突然體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天地山水，木石草花，世間一切事物都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林間的飛鳥，樹下的小蟲，水中的遊魚，他能感知到周身萬千生靈的氣息。思玟低頭望向胸口，卻並沒有看到暗紅色的咒紋。“燃血咒紋沒有生效麼？可這種感覺……”思玟從禁術儀式開始時便失去了意識，因此他也不清楚儀式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了，然而對於自己身體與周圍世界的感知卻是他此前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思玟正疑惑間，忽聽得湖邊有人在叫他。 　　“你醒了？” 　　少女凜冽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思玟這才想起睡夢中曾感知到湖邊似乎一直有個人類的氣息。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頭去，隻見一個人影從岸邊躍起，在空中翻轉幾圈後輕輕落在竹筏上。盡管少女的動作極其迅捷，覺醒後的思玟卻依然在剎那間便看清了她的身形。 　　那少女不待思玟反應，一腳踏前，朝他胸口踩去。思玟雖能看清對方的動作，卻不知如何招架，隻好側身閃躲。誰知這一小塊破竹筏遭思玟這一用力，即刻便側翻過去。少女也因落腳點突然傾斜，發出一聲驚呼，身子隨之向後仰倒。 　　“喂！”思玟眼見兩人都要落入水中，情急之下慌忙用手臂壓住翹起的一邊將竹筏穩住，同時伸出另一隻手握住少女纖細的腳踝將她拽了回來。待竹筏平穩後，思玟沒好氣地問道：“你誰啊？為什麼突然跳過來襲擊我！你這……你……你是……”思玟正要開口罵人，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女有些眼熟，怒氣便不自覺地消了大半。 　　原來這少女正是受仇過指引而趕來的瑛憐，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思玟，揚起眉梢略帶殺意地冷笑道：“不記得我了？”見思玟還抓著她，瑛憐便將腿輕輕一挑，掙脫開他的手。 　　“嗯……倒是有些麵熟，隻是記不起曾在哪裡見過。”思玟坐在竹筏上伸手撓了撓頭，仍盡力在腦海中回憶。 　　“那這樣呢？”瑛憐說著伸手將腦後披散著的長發撩起。 　　“你……你是那個厲害的白臉書生！”思玟見了她這幅模樣方才認了出來，“不對，不對，應該是公主殿下！” 　　瑛憐雙手叉腰，仰起頭說：“正是。”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傷已經——” 　　不等思玟說完，瑛憐便出聲打斷道：“不勞閣下掛念，還是先擔心下你自己的處境吧！你既然接受了燃血咒紋，想必知道這是禁術吧？”瑛憐又將思玟上身打量一番，雖然並未發現燃血咒紋，但她昨晚親眼所見的景象與親身體驗過的侵蝕絕非幻覺，“雖然我很感激你當日舍命相救，但你既然觸犯了禁忌，那也隻得依照律法行事。隻可惜好好一位正直少年，竟誤入了歧途。”瑛憐發出一聲嘆息，語氣稍稍緩和了些，“多說無益，趁你現在還沒犯下其他罪過，趕緊跟我去官府自首，到時候我再為你求個情，你既無前科，應該不至於被判個死刑。” 　　思玟早已做好了被官府通緝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剛蘇醒過來就被公主逮了個正著。思玟原本因當日公主舍身相救之義對她還有一絲好感，如今見瑛憐這般目中無人，又聽她自顧自地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思玟心中一股子叛逆勁上來，昂起頭對上她的視線，冷笑道：“你既不是我媽媽，又不是我姐姐，你管得著我麼！” 　　“你別不識好歹！”瑛憐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裡確實在為思玟考慮如何讓他免受些刑罰。瑛憐昨晚就找到了漂在湖上的思玟，然而思玟與太平相救的恩情、仇過的警告、赤瑕國的律法……種種考量混雜在一起，讓她一直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置此事，就這樣在湖邊待了個通宵直至天明，一直等到思玟醒來她才終於下定了決心，打算先把思玟關住不讓他出去惹事，之後再慢慢考慮仇過的警告。瑛憐換上溫和的語氣勸道：“放心吧，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我會幫著在監獄裡上下打點，不會讓人難為你的。快把竹排劃回岸邊，跟我走吧。” 　　然而思玟既沒有留意到瑛憐臉上的黑眼圈，找書苑 wwｗ.zhaosｈuyuan.com 更沒有體會到她的一片苦心，隻覺得眼前這小姑娘盛氣淩人，若是被她捉去了準沒好事。況且此時思玟心裡還掛念著仇過，打算留下來照顧仇過直到他去世後再離開。 　　思玟悄悄打量四周，見此處離岸邊不過一二十米的距離。思玟心想，既然不確定自己是否得了燃血咒紋，不如趁機試上一試，縱使打不過瑛憐，也未必不能從她手裡跑掉。計議已定，思玟也懶得耍花招，蹲在竹筏上，回憶著過去囫圇學就的輕身功法，用力一腳蹬在竹筏邊緣，念氣強化後的身體果真如飛鳥一般騰空而起，仿佛終於掙脫了沉重的枷鎖與長久的束縛一般，思玟此刻隻覺身輕如燕，心中酣暢淋漓，忍不住大笑道：“想抓我？你還是先把身上的汗臭味洗凈了再說吧！哈哈哈！”思玟在空中回頭望去，見那小竹筏果真如他所料在湖中側翻後沉了下去，隻是原本站在上麵的瑛憐也不見了蹤影。思玟心中正納悶，忽然感到某樣重物落在後背上，隨即他便朝著水麵墜落下去。 　　“該把血腥味洗乾凈的人，是你吧！”瑛憐的笑聲從思玟上方傳來。 　　原來瑛憐剛才見思玟眼睛左右亂瞟，便知他心裡有詐，待思玟竄上天時便也跟著他躍起，在空中將思玟當作踏板，腳尖輕輕地點在他的背上，借力後飄然地往岸邊落去。 　　“你這臭丫頭！”誰知思玟反應倒也快，被踩中後立馬伸手往空中一撈，竟又一把抓住了瑛憐的腳踝。 　　“誒？” 　　瑛憐才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二人便一同墜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