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月1日,元旦。 今天是民國十四年的開年,但是灌縣人,依然習慣性的過著農歷生活,今日隻是一個平凡的臘月日子。 早6時,天尚黑,冷風呼嘯。 大街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乾細娥依然穿著那身藍色麻布短衣和同色長褲,外麵加了一件單薄的紅色襖子,看著很新。 這是兄長給她打的,準備出嫁時的貴禮。 她回乾家後,這是第一次到孟家大院上門,還要借居多日。所以必須拿出最重視的態度和禮儀,也才穿上了這件一直壓箱底的衣服。 她還背著一個小包裹,內裡是不多的女兒家貼身衣物,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她和兄長昨晚收拾一宿,關了茶館,還沒歇息多久,早上4時起來,兄長就披著星光,往成都方向去了。 而她,也揣著迷茫和害怕,踩著同樣的星光,孤零零來到孟家大院的高墻下,不敢敲門,怕影響院內人的早起,隻得畏畏縮縮地守在朱門外,內心期盼著裡麵有人能打開。 這一等,就將近兩個小時。 當徐洛魂開門時,見到的,就是一個凍得麵目慘白,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兒,和其眼中難以遮掩的膽怯,以及看見自己而迸發的驚喜。 如同一條黏人的小奶狗,被主人關在屋外,委委屈屈,門開後,扭捏著想要撒嬌卻又不敢。 徐洛魂取消了外出購買早餐食材的計劃,趕緊將小女孩領進門,暫時安置在廚房坐下,用廚火驅散身上的嚴寒。 烤著火,隨著身上逐漸溫暖,小女孩兒臉上逐漸有了淡淡紅暈,也露出了幸福的笑顏。 徐洛魂皺著眉頭,小女孩兒開始在院外等待時,他就已經察覺,但以為是經過的路人,見一直沒有動作,也不以為意。 院外畢竟是灌縣最繁華的主乾道之一,之前也發生過多次醉漢臥地不起,或者路人在院外高墻下休憩的事例,最初還煞有其事的一一查看,排除危險。 但相對平和的日常,開始腐蝕他這個原殺手,敏感不安分的神經,檢查也就逐漸鬆懈下來,隻要院外的人,沒有侵入大院的意圖,也就不再關注。 結果,經驗主義害死人,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兒,遭了不少罪。 徐洛魂檢討自己,給鬆懈的神經,再次崩上發條。 “你怎麼來這麼早?希宇呢,他沒送你來?” 出於愧疚,徐洛魂柔和著聲音問: 乾細娥見有問話,原本團在一起的小身子挺得筆直,一板一眼地回答: “回大先生話,家兄已出城做事去了。臨行前,叮囑細娥,在大院萬事以小姐為主,聽大先生吩咐,好好乾活。” 說完,鼓著臉,有了一點小女孩兒的活潑: “細娥雖然小小的,可是能乾很多活,手腳很快的。” 有著古代底層人民共有的卑微和小心,又有著這個年齡段獨有的可愛。 話中,沒有透露乾希宇具體去了哪裡,去做什麼。口風緊,懂分寸,還有一點點小機靈。 徐洛魂微微一笑,沒有糾結,解釋說: “待會兒大小姐起身後,會親自安排你的工事兒,你就聽她的就行。” 說完,就陷入早上吃什麼的沉思。 時間雖然尚早,但是如果不外出購買食材的話,單憑現有食材,可供選擇的範圍有限,考慮到今日是新歷25年第一天,雖然此時的人們都不在意,但多少也要有點儀式感。 所以,果然還是需要做那個嗎? 徐洛魂沒一會兒就拿定主意,對著旁邊稍微放鬆下來的小女孩兒開口吩咐道: “今天早上給大小姐做點特別的,時間不多,你來幫助我。會和麵粉嗎?就是包子、饅頭那樣的。” 乾細娥見有活兒乾了,瞬間人精神起來,從凳子上利落站起來,小臉一繃,整個人就像進入戰鬥狀態,脆生生回道: “回大先生話,細娥會。” 徐洛魂也不糾結小女孩兒張口閉口的“回大先生話”,後麵交給孟玥去調教,現在,專注於早餐的製作上。 乾細娥脫掉紅襖子,小心翼翼地包進自己的小包裹中,然後跟在徐洛魂身後,在廚房忙轉開來,專心致誌的勞作,讓她忘記了初來的緊張和不適,自入來到小廚娘的狀態。 等到葉繁星打著哈欠兒,睡眼惺忪的進入廚房,就見到熱火朝天的忙碌場景,一大一小兩個家務好手,配合默契,竟將一個廚房,變成了兩人共舞的天地,生生容不下第三者的插足。 於是,小老虎光榮地被踢出了廚房,然後被孟大小姐抓住,喜提沙包成就。 早餐時分,孟家大院,涼亭內。 孟大小姐坐在自己的尊位上,左手一隻白白的小老鼠,右手一個憨憨的白牛兒,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亦樂乎,還有糖汁胡亂抹在嘴角,也顧不上。 葉繁星臭著一張臉,張開血盆大口,別管是老鼠,還是牛兒,一口一個,盡顯饕餮本色。 早上被打慘了,身體疼的不行,隻能用吃發泄。 徐洛魂捧著一碗清甜豆漿,微笑著對今日早餐做著說明: “今天是新歷25年開年,想著做些特別的。考慮到農歷還在24年,所以做了兩種口味的生肖點心。” “24年的鼠,是芝麻餡兒的,25年的牛,照著西方舶來品的番茄醬,調了番茄汁水,再用冬天庫存的冰塊,凝結成糖漿做了餡兒。” “還好細娥心靈手巧,動作麻利,才能準時完成早餐。大小姐,你可要好好嘉獎下她。” 新加入的乾細娥,也捧著一碗豆漿,小口小口喝著,臉上流露被美味陶醉,還有被暖陽包裹的幸福。 豆漿裡麵泡著一鼠一牛,浮浮沉沉,間或被小口咬上一點點。 小姑娘不好意思學大小姐,手拿著肆無忌憚的吃,隻能丟到豆漿裡,慢慢舔舐消化。 此時聽到徐洛魂的表揚和邀功,頓時誠惶誠恐,手中碗放下,小手在身前,緊緊捏著短衣的前擺,臉紅紅地推辭: “細娥隻是,隻是幫大先生和了麵粉,包了小動物,盡了本份。打芝麻餡兒和那個,那個番茄糖,都是大先生做的,請大小姐明鑒。” 孟大小姐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豪邁地一口吞掉手上最後一隻小老鼠,端起麵前的豆漿,也不嫌燙,頓頓頓的幾口灌了下去。 “啊~~~” 舒服得發出一聲午睡後懶貓伸腰的叫喚,孟玥放下手中的碗,臉上的糖汁兒都不擦,就竄到乾細娥身邊,兩手一摟。 乾細娥一聲驚呼,孟大小姐的臉就在她的消瘦臉蛋上左右摩擦起來。自然,部分糖汁兒也就在乾細娥的臉上擴散開來。 旁邊兩個一老一少的男性,眼睛抽抽。 雙十年華的孟玥,和不到十二的乾細娥,身形居然相差不大,估計細娥再過個兩三年,十五六歲長開,也就是現在孟大小姐的體型。 還有兩人同樣稚嫩的臉蛋兒,貼在一起,看著是滿滿的純真和美好。 但是在他倆眼裡,這太邪惡了,一朵嬌弱的小白花,被染上了大小姐千奇百怪的顏色,多少不忍直視。 孟玥一邊搖晃著自己臉蛋兒,感受著肌膚另一側傳來的順滑,心情很是美麗: “霍霍,小細娥,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人啦。” 發表完讓其餘兩人一頭黑線的癡漢言論,孟玥放開了已經滿臉通紅,窘迫地快要暈過去的乾細娥,對著三人宣布: “小細娥手藝不錯,以後就讓她來負責晚餐,還有我的零食糕點。早餐老徐,午餐外賣,晚餐細娥,可以可以。正好老徐要訓練繁星,可以多時間揍幾下。” 說完還隱蔽對徐洛魂眨了眨眼,眼神中透露出: “特供辣條,還是你的活兒。” 徐洛魂接收到信息,頷首表示明白。 乾細娥喜上眉梢,有活兒乾,就有了存在的價值。 葉繁星則保持一頭黑線的狀態,從早上起,姐姐就對自己喊打喊殺。 原來,愛,已經被轉移了嗎? 飯後,孟玥拉著細娥去收拾她的房間,順便告知孟家大院的規矩。 其實就是一切聽孟大小姐的話,還有不用那麼拘謹客氣,說話也不用帶敬稱等等規矩。 徐洛魂和葉繁星在涼亭內收拾,葉繁星碎碎念: “老徐,你有沒有感覺,今天姐姐特別有活力,活潑的過分了。” 徐洛魂笑笑: “你我都是男的,大小姐沒有體己人貼心,如今有了一個,名義上是下仆,其實可以看成是妹妹或者閨蜜,所以一時失態,小女兒家了一些也屬正常。” 葉繁星癟癟嘴: “我可不信,那麼陰沉,縝密,小心眼兒的女人,會有女兒家的可愛。” 徐洛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快收拾,完了來道場,今天的對練還等著呢。” 葉繁星臉一垮,身體還疼著,稍後與老徐對練,怎麼辦啊,可以逃課嗎? 昨天的雄心壯誌,和豪言狀語,暫時性地拋在了腦後,等有需要時,再拿出來。 沒多久,葉繁星就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地獄。 對練內容很簡單,他能用道場內的竹劍,不管什麼方式,擊中徐洛魂,就算對練過關。 然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他總共發起了多少次攻擊? 上千次?還是有上萬次?記不清了。 他唯一記得的,就是隻要到了徐洛魂的身周三步以內,無論是哪個方位,都像自動導航一樣,粗大的誓約,都會從他完全反應不過來的角度,結結實實拍在身子上。 力道很大,全部一劍KO,葉繁星就躺在地上了。 沒有花哨,沒有幻術,沒有乾擾,甚至連腳步都沒有移動一下,沒有昨天血影那肉眼可見的恐怖和強大,但是沉穩得,如同海麵漂浮的小小冰山,讓人內心發寒。 孟玥最開始還帶著乾細娥,過來道場,在旁邊觀摩小老虎如何被虐菜。 細娥小姑娘心善,起初弱弱地為繁星哥哥加油打氣,也確實激起了他的血性。 然後過一會兒,乾細娥水汪汪大眼睛裡,隻剩下滿滿的不忍和疼惜,太殘暴了。 孟玥秉持著一個姐姐最大的矜持,帶著乾細娥離開了道場,給自家弟弟的尊嚴,用於遮羞,留下最後一點。 徐洛魂卻對葉繁星的表現很是滿意。 在對練中全部被一擊放倒,這算什麼,又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吃些皮肉之痛,雖然這痛,確實大了些。 徐洛魂可是用巧勁,將誓約擊打的力量,全部化作動能,實打實地摧殘著葉繁星的肉體,而不是用死勁,光製造一些硬傷,痛過就好的那種。 這和昨日藥浴時的推拿按摩,是一個道理,都是在幫助身體的恢復,和三要素中,精的逐步提高。 隻不過,一個是,被動舒緩的享受,一個是,被動痛苦的挨打。 估計早上孟大小姐的鐵拳,也是同樣的目的,來自姐姐的愛。 然而,無論再怎麼痛苦,即使已經痛得在女孩子麵前痛哭流涕,不停叫喚,完全沒有了男人的臉麵。 葉繁星也沒有開口求饒,要求放棄。 臉上的涕泗橫流,無法掩蓋眼神中的那抹堅定。 無數次倒下的背後,也是一次次站起來重新發起沖鋒的決意。 弱小,從來都不是弱者的原因,放棄才是。 —————————— 轉眼已是午餐時分。 涼亭內,乾細娥啪嗒啪嗒地掉著珠淚,一邊將手中的調羹,盛著雞肉和雞湯湯,送到葉繁星嘴裡。 葉繁星跨躺在涼亭兩張石凳上,正麵朝上,全身繃緊,不讓自己掉下去。 因早上身體透支太多,無法動彈。午餐時,就被徐洛魂從道場,搬來放在這裡。 又因為兩手無力,無法就食,隻能勞煩新加入的乾細娥喂食。 葉繁星嘴巴辛苦的攪動幾下,吞咽雞肉,順便喝下肥美的雞湯,補充上午的損耗。 一不小心,有湯汁滲出在嘴角。 乾細娥拿著手帕,細細密密地擦拭嘴角,順便毫不嫌棄地從葉繁星嘴裡輕輕掏出幾許雞骨,然後再奉上一調羹,淚花子止不住地掉。 葉繁星在嘴巴得空時,忍不住問: “是我疼,你哭什麼呀?” 細娥手上動作不停,隻是哽咽著回應: “細娥也不知道,隻是見葉少爺的情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覺得心酸,就想哭。” 葉繁星無語,也確實說不出話來,因為一調羹已經送了進去。 旁邊的徐洛魂和孟玥聞言,相互對視一眼,了然其中的緣由。 小女孩兒體弱氣虛,這是不自禁被葉繁星已然漸漸覺醒的神所影響,勾起了心中感傷的情緒。 當然,這也是因為小女孩兒心思重,過往經歷不太美麗,有很多悲傷情緒壓抑,且不懂得如何控製所致。 像孟玥和徐洛魂,要麼靠著精妙的情緒控製,要麼靠著更高的強度,強行壓製,都無視了葉繁星小荷才露尖尖角,還無法控製的神。 徐洛魂想到這裡,看著躺著享受伺候的小老虎,和一邊伺候人的小女孩兒,再次暗嘆身邊大小姐的周密安排。 一個簡單的外出意外相會,為後續的四個事情埋下了伏筆: 一、葉繁星如何與紅色組織建立聯係; 二、乾希宇如何合理合據地追查人口失蹤案,並將葉繁星和徐洛魂拉進去; 三、乾細娥的安全如何保障; 四、葉繁星開始習武後,時間作息如何調整,由誰照顧。 一環套一環,這習練的武功真不是所謂的“弈劍術”嗎? 孟玥迎著徐洛魂的目光,回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心中卻在想著誰都猜不到的念頭: “開始練武的繁星,有細娥的照顧,兩人都沒有更多時間糾纏在我和老徐身邊啦。” “抓住機會呀,我要,突入中軍,直取本壘!” 這一波,孟玥,孟大小姐,在大氣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