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心(1 / 1)

宋武屠龍 白慎行 2457 字 2024-03-17

負郭塢中,少年蒯恩滿身血淚,再次挨家挨戶叫門。   “我已受了山中的虎仙的懲罰,僥幸逃回來。中午先父的白事上,是我後生晚輩無禮——明日正午,想再邀請各位高鄰來我蒯家赴宴,一則是補辦父親喪禮,二則是我蒯恩向各位請罪……”   天明,蒯家。   老蒯頭七已過,婦人耐不住性子,淡妝改濃妝;身上縞素昨夜就扔了,此時穿金戴銀,換上綾羅綢緞。   “我的兒,你可是把虎殺了?”   那婦人辨不清蒯恩是人是鬼,忍著驚疑抓緊了蒯恩手腕,試有溫度,權且放下了心。蒯恩道:   “人怎能敵過老虎?是我任性枉為了。中午我再擺一桌酒席,邀塢中人上門,給父親重辦喪事。”   劉裕回塢,先收拾了獵戶西屋鎖著的細軟。黃白之物,能帶的帶,帶不走的埋。劫下不義之財,又引著山前的酒保,搬著幾甕烈酒,再進蒯家大院。   正午,蒯恩另起靈堂,點了兩枝蠟燭,焚香設拜。眾人又進了蒯家院子,劉裕引著蒯恩弟弟去門口玩耍,悄悄掩上大門。   扶那婦人做了主位,按年齒安排眾人,依主賓次賓落座,蒯恩坐了主陪的位子。   酒席擺好,蒯恩從衣襟裡掏出一塊濕答答的臭肉。蒯恩向婦人舉杯道:   “父親身故後,母親連日操勞。這塊肉,是從山中老虎的身上割的,請母親動筷子!”   眾人看蒯恩麵色不對,有幾個機靈的,抬起屁股就要離席;遠遠看看劉裕,拔了雙刀倚著大門發笑,哪個敢動!   虎肉又腥又臭,婦人掩了鼻,道,“我兒一片孝心,隻是我自幼拜佛念經,是個‘胎裡素’。我一向尊佛崇法,吃不來一口葷的……”   蒯恩放下酒杯,仰天大笑,笑的滿座發毛。抓起來桌上虎肉,蒯恩一把扔在婦人臉上,怒道:   “你這毒婦,佛麵蛇心,裝什麼‘菜飽驢’!”   不待婦人還嘴,蒯恩跳上酒席,一腳踹翻婦人,以腳踏著她肩頭,道:   “今天人又全了,你告訴大家,我父親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爹是命喪虎口,與我何乾!”   劉裕扔馬塵寶刀過來,蒯恩提了刀,懟在婦人臉上,道:   “我也不在乎什麼天理人心,今日方知,人心叵測,天理無常!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話說清楚,我給你個好死;再有半句虛言,立刻剮了你這毒婦!”   那婦人頭發淩亂,掙紮間掉落滿地珠釵。婦人厲聲道,“大家都看見了!你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的死鬼老爹,是被虎啃了的,我說的不夠清楚嗎,與我何乾!”   “我父親在天上看著呢,今日送你向他謝罪!”   “蒯恩,你這不孝子!你敢殺我,不怕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嗎!”   “我要讓滿塢百姓看看,你的心肝是黑是紅!”蒯恩手舉長刀,捉刀欲刺。   “蒯恩!”劉裕遞過來駒影短刀,麵無表情道,“長的,不順手。胸骨裡麵,骨頭太密,斜著進去,不然剖不開。”   那婦人還在喊叫。蒯恩踏住她脖頸,撕爛綾羅綢緞,斜處下刀,兩手一扒,拽出一顆黑心來。   滿座大驚,作鳥獸散,劉裕並不阻攔。   回屋取出董獵戶頭來,將黑心一起供奉在靈堂上,蒯恩再次落淚如雨。   少年道:   “父親,孩兒無緣伺候您終老了;這蘭陵郡的塢堡,從此也不能讓孩兒安身了。您在天有靈,保佑兒子離鄉闖蕩,一刀一槍博取些功名。父一代從此凋零,子一輩剛剛上路,神明可鑒,孩兒發誓光耀蒯家門楣!”   拿了長矛手盾,揀匹肥馬和鐵鱗騅同栓一處。蒯恩提一甕酒,紛紛揚揚,將烈酒灑在房前院後,一把火將舊居點著。   二人上馬,火光前,劉裕喃喃道:   “我師父說,古時候,荀子在蘭陵做過縣令。荀子的書很有意思,他說,‘人之初,性本惡;性相遠,習相叵……’大家都是皮毛骨肉血,一樣為人,為什麼會生出那麼多恩怨呢?”   蒯恩目光呆滯,怔怔望著火光。   “蒯恩,你今後何去何從?”劉裕問道。   “喪家之犬,從此願為兄長執鞭墜鐙。”   火蛇將蒯家的庭院吞噬乾凈,劉裕把兩張虎皮,隨手扔在塢堡門口。   火光外,二人二馬,漸遠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