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朱元璋終於從鐘山歸來,去的時候騎馬,回來的時候乘車,但一天折騰下來,朱元璋的步履雖然沉穩,卻還是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 走進宮城的那一刻,朱元璋在奉天門下稍稍頓足,他微微向右扭了一下脖子,似乎想要回頭望,但卻最終並沒有回頭。 其實,朱元璋不僅僅是覺得身邊得力文臣一一凋零,就連那些如今位列公侯的老兄弟,似乎也跟自己越走越遠了。 “或許,該找個時間跟老兄弟們聚一聚了。”朱元璋如是想到。 暗紅色的宮燈搖曳著,他的身影在長長的宮道上拉得愈發孤寂,直至被坤寧宮的溫暖燈火所迎。 宮門輕啟,馬皇後自內被侍女攙扶著走出迎接,馬皇後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關切的神色。 “咳咳......” “快進去吧,都說了還沒徹底恢復好,別來迎咱,見了風又好不利索了。” 夜色漸濃,坤寧宮內的燈火卻愈發明亮。 朱元璋與馬皇後相對而坐,兩人的身影在窗欞上投下長長的剪影。 說完今天發生的事情,朱元璋眸中掠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妹子,咱還有許多事未曾問過大孫。” 馬皇後當然知道,最近朱元璋總在琢磨“上一世”的事情。 大孫說他上一世是喝酒喝死的,這下好了,以前馬皇後咋勸都沒用,都是“我錯了但我下次繼續喝”,可這事以後,朱元璋現在是一滴酒都不沾了,宴會上,湯和、徐達來勸酒都沒用。 馬皇後輕輕頷首,柔聲安慰道:“重八,來日方長,大孫之事,總有機會再問的。” 她的話語如同春風拂麵一般,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 朱元璋點了點頭,卻又似想起了什麼,有些贊嘆地說道:“大孫說他已在地府打下了一片領地,完全可以守護那頭的陰陽炁海,咱大孫果然非是池中之物。” 馬皇後聞言先是一驚,繼而喜色溢於言表:“此乃大幸之事也!大孫有這般能耐,真乃我家之福。” 驚喜之餘,她的眉間又輕輕蹙起,顯露出對大孫處境的幾分擔憂。 然而,她還未及嗔怪朱元璋幾句,讓朱元璋多送點這邊的好東西,朱元璋便已沉聲提及了另一樁事。 “空印之事,妹子可知道嗎?” 馬皇後搖了搖頭,帝後二人分工明確,朱元璋管宮外的事情,馬皇後管宮裡的事情,雖然遇到一些朝堂上的事情,馬皇後會勸諫朱元璋,但卻並不會總是關注外朝。 朱元璋把空印的事情,詳細地給馬皇後說了。 馬皇後聽到這種事情也非常震驚,她雖深居宮內,卻與尋常後妃不同,是相當有政治眼光的,空印這種事情性質到底有多惡劣,她如何不知? 朱元璋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官員們竟敢如此大膽,將蒙蔽咱的事情習以為常!哼,真當咱是昏君不成?” 馬皇後心中一緊,生怕朱元璋盛怒之下大開殺戒。 然而,朱元璋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稍稍鬆了口氣。 “咱不打算殺人,殺人隻會給大孫添亂。” 朱元璋隻說道:“大孫說他有辦法傳送過來解決通訊問題的物品。” “重八,大孫他......真的能夠解決這空印之事嗎?” 馬皇後忍不住輕聲問道,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對大孫的關切。 倒不是她懷疑,實際上,作為救命藥的直接受益人,馬皇後對這件事現在已經深信不疑了,隻是有點擔心。 畢竟,上次大孫給她找來的救命藥,就已經付出了相當的代價,這次要給朱元璋找能夠解決遠距離通訊的物品,還不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呢。 大孫在那頭,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說道:“大孫他天資聰穎,非比尋常,咱相信他一定能夠做到的。” 朱元璋的聲音裡充滿了對大孫的信任,還有那麼一絲絲的......驕傲。 馬皇後聞言,心中的擔憂稍稍減輕了幾分。 她知道大孫一直以來都是朱元璋的驕傲,最近發生的事情更是印證了大孫的神奇,如果大孫真的能夠解決這空印之事,那也將是大明的一大幸事,想來在過程中大孫也會注意危險的。 兩人沉默片刻,馬皇後又輕聲說道:“重八,大孫在那頭守護著陰陽炁海,或許也會被覬覦,咱們是否應該給大孫更多的支持呢?” 朱元璋輕嘆一聲:“妹子所言極是,咱也是這麼想的,隻是大孫他身處那頭,與咱這頭肯定不一樣,咱想要支持他,卻又不知從何下手,還是得下回好好問問大孫。” 馬皇後輕輕握住朱元璋的手:“不殺人也是好事,殺戮太重,難免會遭反噬,這次重病以後,我想給兒子們都選一位僧人隨侍左右,講經祈福。” 朱元璋聞言,也很贊同。 “咱這就讓禮部尚書劉仲質去辦。” 而在此之前,馬皇後病重的時候,朱元璋就已經下詔,讓已經分封到各地較為年長的兒子們都回京了。 —————— 宮墻之外,車馬聲緩緩響起,那是自北平遠道而來的燕王朱棣。 馬車裡太熱,朱棣實在氣悶,他揭開簾子抬頭望去,隻見宮墻高聳,飛簷如翼。 正欲入宮,馬車前行之時卻忽見一旁聚集著眾多僧人,他們或閉目養神,或低聲誦經,似乎在此靜候著什麼。 僧人們見到朱棣一行到來,紛紛雙手合十,恭敬行禮,他們雖然不認得朱棣,但卻認得燕王府的旌旗,自然不難猜度出馬車主人的身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因為馬上就要入宮參加宴會,這次宴會的規格很高,再加上聽聞的一些傳言,所以朱棣此刻難免心事重重,就對於這些僧人的出現並未太過在意,隻是隨意回了一禮,便欲繼續前行。 然而,就在他下車即將踏入宮門的那一刻,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燕王留步!” 年輕的朱棣回頭掃視著這些僧人,其中叫住他的僧人尤為引人注目,他身材微胖,麵容和煦,一對三角眼中透露出非凡的機敏。 朱棣轉過身來,隻見那位氣度非凡的僧人已快步走至他的跟前。 僧人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小僧法名道衍,若燕王不棄,願隨侍左右,為燕王祈福講經。” 朱棣眉頭微挑,對這突如其來的自薦感到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了道衍一番,卻見其不似尋常之輩,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好奇。 這時,道衍又低聲說道:“貧僧還有一份見麵禮,想要獻給燕王。” “哦?何物?”朱棣問道。 道衍神秘一笑,眨著三角眼小聲說道:“一頂白帽子。” 此言一出,朱棣頓時愣住了。 他深深地看了道衍一眼,似乎想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些什麼。 然而,道衍隻是微笑著站在那裡,宮門之外的風輕輕吹過,吹起了朱棣的衣角,也吹動了道衍的僧袍。 朱棣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在馬車這裡等著本王出來吧。” 而急匆匆地走入宮門的朱棣卻並不知道,他馬上要參加的宴會,將會掀起怎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