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客棧。 蘇宇伏在二樓靠窗的臺子上,看著人來人往微微出神。 二樓這間房本來是為貴客準備的包廂,可蘇宇卻是分外喜歡在這看窗外的人流,於是便把這個包廂給占了下來,不再對外開放。 “公子請喝茶。” 柔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身穿素雅旗袍的女子從一旁端過茶水。 “多謝大喬姑娘。” 蘇宇回過神來,輕笑著回復道。 接過茶杯,對著滾燙的茶水吹了口氣,蘇宇看著映照在水中的佳人,頗為自在。 “公子,你讓郭公子去樓下迎客是不是不太妥當?” 大喬容顏如水,清秀麗麗,送完茶水後便在蘇宇旁邊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那小子?整天想著酒色,讓他磨練磨練。” 一股淡雅清新的氣息從大喬身上傳來,蘇宇笑著抿了口茶,順著大喬的眼神看到了在門口迎客的郭嘉。 郭嘉悠悠的搖著羽扇坐在門口,看著對麵怡紅閣分閣往來的老少爺們,時不時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尤其是那明香媽媽搖曳著豐滿的身姿,搭配上繡花的粉色腰帶,雅致動人,她輕步在門口,穿過花木深處,麵上帶著淺笑,周圍的老饕們不斷被她迎上二樓。 郭嘉咽了咽口水,伸手摸了摸腰間空蕩蕩的酒葫蘆,一陣難受。 師傅前幾日說我縱情酒色,要戒酒戒色…… 難受啊! 咱這大小夥火力是無處釋放啊! 二樓的蘇宇看著郭嘉猴急撓腮的樣子,一陣無語。 “奉孝,你怎麼在此?” “咦?是誌才?” “奉孝,上次你不告而別,我猜你定是來尋酒了,果然如此!哈哈哈!” “誌才懂我!這酒家的酒稱天下第一酒!我怎能不來!” “來,誌才快來嘗嘗!”說罷,就將腰間的酒葫蘆遞了過去。 戲誌才也不客氣,接過酒葫蘆就準備仰天痛飲。 可當他抬起頭,將酒葫蘆舉過頭頂這才發現,裡麵竟是空的,不甘心的用手搖了搖,確認是沒有一滴酒。 “奉孝,這……” 郭嘉不好意思的訕笑了一聲。 “嘿嘿,近日師傅讓我戒酒……來,誌才兄快來裡麵坐著,讓我好好招待你!” “小二,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備酒菜!” 身旁的夥計聽了這話,立馬應道:“是,少東家。” 哦?奉孝還置辦了產業? 但奉孝何時有過師傅? 戲誌才微微有些驚訝,但還沒來得及細細思索,就被郭嘉興高采烈的迎了進去。 “快!快去取二兩茅臺酒來!哈哈哈!我要與誌才不醉不歸!”郭嘉坐在桌子上,拍著桌子,急匆匆的吼著。 師傅的囑托已經全然忘記,畢竟友人難得相聚,喝點酒,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戲誌才笑著點頭,許久不見,他也非常思念和奉孝在學堂的日子。 想當初,兩人遊船,捉魚,逛花街。 讀書,飲酒,論天下。 好不自在! 但戲誌才坐了一會兒,就發現了一些不對勁,郭嘉站起身來吼了酒之後就不曾坐下,伸長脖子往夥計的方向,可謂是望眼欲穿。 戲誌才看著這一幕,思索了一會。 最後微微扶額,無奈的笑了笑,奉孝是肯定是多日未曾飲酒,想酒了! 這才是他認識的郭奉孝! “茅臺酒來了!”夥計從後廚端出一壇酒。 郭嘉急忙端起一碗,飲了一大口,終於,心滿意足的坐了下來。 “誌才,你今日怎麼有空來酒家飲酒?” 戲誌才早就注意到了酒樓掛的招牌,千兩一斤,每日限量,好生張狂! 遂端起一碗茅臺酒,輕輕嗅了一下,酒香撲鼻,抿下一口,醇香無比,精神百倍。 “這酒……”戲誌才雙目一閃,神色炯炯。 連忙再飲上一口。 “嘖嘖!真是天下第一酒”三口下肚,終於是品嘗出茅臺酒的美味,戲誌才不由自主的贊嘆道。 “難怪奉孝兄願在此常駐……哈哈哈。” 至於之前郭嘉的問話,戲誌才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的倒酒飲酒,手上的動作越發輕快。 酒越飲越精神。 …… 見戲誌才喝高興了,郭嘉也樂成其見,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還偷偷往自己的酒葫蘆裡灌了點酒。 這樣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下去。 二兩酒下肚,戲誌才卻無半點醉意。 “今日特來尋奉孝,有此美酒,便是錦上添花!” “誌才?你是尋我作甚……嗝……” 吃飽喝足的郭嘉打了個飽嗝,半依在凳子上瞇著眼睛,衣裳微敞,麵色微紅,灑落的酒水順著脖子滴落在胸膛上。 “奉孝,你難道是忘了學堂最後一課,你在夫子麵前說的話嗎?” “什麼話?玩笑罷了。”郭嘉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又端起酒杯飲了一口。 戲誌才站起身來,搶過郭嘉手中的酒碗,滿臉鄭重,緊盯著郭嘉的雙眼。 郭嘉依舊懶洋洋的躺在凳子上。 半晌,戲誌才依舊死死盯著。 “哎,服了你了……”郭嘉不得不坐起身來。 “當初本就是一時興起……何必在意呢……” 戲誌才聞言後,滿意的笑了笑,從行囊中取出一塊棋盤。 “許久未與奉孝對弈了,不知奉孝是否生疏了?” 郭嘉看著那塊曾經在學堂中的棋盤,也是端坐起來。 一縱一橫。 共十九道。 這是…… 圍棋。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我便執黑了。”戲誌才笑嗬嗬的拿起那一盒黑子。 當郭嘉無奈接過戲誌才遞過來的白子後。 棋局便開始了。 一道黑白相間的鐵幕落在了兩人中間。 在二樓和大喬一起吃葡萄的蘇宇,神色驚訝。 隻見黑白兩氣開始廝殺,卻又互相交融。 “奕子之中,黑白相間,兩者交融,黑子站了白子的‘氣’又何嘗不是將自己的氣融了進去。” 下了一手的戲誌才微笑著說話。 郭嘉沉默。 戲誌才喝了酒,頗有興致,繼續說道: “若是要推動整盤棋局的勝利,需要縱觀棋盤,但在最後會發現許多棋子完全沒有必要存在,反而成了拖累。” 剛開始兩人下棋的速度還挺快。 你一手我一手。 這就形成了一個奇妙的畫麵—— 周圍盡是吃酒的酒客,中心兩位公子坐而對弈。 樓下的小喬也注意到了這個場麵,蹦蹦跳跳的來到二樓姐姐身旁。 郭嘉喜素,常穿白衣。 戲誌才偏愛深黑。 兩人一黑一白,頗為奇妙。 “蘇公子,這二人是在做何?”小喬有些疑惑,歪著腦袋,看向蘇宇。 蘇宇看著可愛的小喬,笑著搖頭,輕聲道: “紋秤論道。” 小喬沒有聽懂,隻是仔細的觀察起了兩人。 戲誌才五官分明,線條清晰,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鼻梁高挺,嘴角掛著微笑,頭發梳理得整齊有序,身著深黑色的絲綢衣物。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尋道者,不在晨夕,心誠則靈,弈者隻有得了道,棋藝才會日新月異。” “探討‘道’,是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的交互……” 在小喬看不到的世界之中,二人的黑白士卒已經開始廝殺。 戲誌才的黑子如一把墨色長刀,雖無名家大師,如乾將莫邪似的打造,卻是鋒利無比,城破墻摧,墨色之氣正緩緩從刀鞘侵染出來。 郭嘉的白子翩然若蛟龍,正麵對著黑子組成的龍門,隻要越過,蛟龍化為真龍,從此天空海洋再難阻礙。 “奉孝,你是不知,一把名刀,唯有擁有無堅不摧的刀刃才可立於天下……若是無刃,不可稱刀!” “啪!”一聲響,戲誌才將自身的全部精氣神形成黑子的狠狠落下去,仿佛那一顆黑子成了這柄黑刀的刀刃! 郭嘉留著汗水貼了一手。 “刀無刃,劍無鋒,虎無爪,時無英雄!”戲誌才精神百倍又下一子,攻勢越發生猛。 “若無英雄,可稱盛世乎?” 戲誌才兩指夾棋,對著棋眼,放了下去。 至此,一把散發著黑炎的利刃黑刀,立於了棋盤之中。 斷頭臺上的閘刀,即將斬首白龍。 但郭嘉像是沒有看見這一切似的,繼續貼了兩手。 刀落了下來! 戲誌才第一刀落下,龍鱗落,吃下三顆白子。 第二刀,龍須毀,吃下一顆白子。 第三刀,龍軀傷,吃下兩顆白子。 白龍遍體鱗傷。 可當他想在揮一刀時,卻發現怎麼也揮不動了,路被白子堵死了。 “誌才,片麵了,若無刀身之刃,不過廢鐵,若無龍身之軀,真龍也不過笑話。” “那便是,無士卒難成將軍,無百姓難成英雄……” 半響未說話的郭嘉開口道。 再下。 白龍甩尾,怒擊黑刀,白子吃下冒進的黑子。 之前貼的幾手,成了伏筆,仿若幾顆龍珠形成陣法熠熠生輝,又拿下兩顆黑子。 至此,在龍珠陣法加持的白龍與咄咄逼人的黑刀對峙起來。 棋局僵住了。 戲誌才麵露難色。 郭嘉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兩人的行棋越發斟酌。 是你一刀而我又一爪。 半響落下一手。 一杯茶時間跟上第二手。 一炷香時間續上第三手 最後兩人都陷入了長考…… …… “走吧,下去瞧瞧。”二樓的蘇宇拍了拍身子,伸了個懶腰,站起來。 “嗯?公子不等兩人下完?” “這道棋他們下不了了。” “二人見道影,卻未明道,自然是不能再下了。” 蘇宇慢慢悠悠走了下去,原本圍著酒樓看熱鬧的人群,也因為這長考失去耐心而散去了。 看著銹跡斑斑的黑刀和滿是傷痕的白龍。 蘇宇散開二人之間的黑白之幕,輕嘆了一聲,收走了棋盤。 原本全神貫注的二人,眼前一花,棋盤就消失了。 “誰?” “怎麼回事?” 郭嘉最先反應過來,怒氣沖沖的抬頭,誰竟敢破壞他的道棋! 映入眼簾的是蘇宇輕飄飄的麵容,郭嘉的氣勢一下子就軟了。 低聲說了句:“師傅。” 蘇宇抬手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 “你呀,明日來我房間,說說你飲酒之事。” 戲誌才也是回過神來,意識到這就是奉孝的師傅,低聲問好。 “你們二人,道不明,棋不滿,去吧,這棋局我給你們留著,若是某天你們明了自己的道,再來下就是了。” 蘇宇嘆了聲,就離開了。 道棋是將自身的全部精氣神融入這盤棋中,是對弈,也是明道,兩人都還沒到下完的地步,再下下去隻會傷身。 沉默片刻,反倒是戲誌才率先開口。 “奉孝,你的棋力進步不少啊!” 郭嘉在學堂時用‘奇’,用‘險’,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行棋詭異,和他對弈是防不勝防。 今日,卻是正大光明,穩紮穩打。 哪怕是如此巨大的棋風轉變,他卻是占不得上風。 並且,他的道,好像與郭嘉的道,頗有沖突。 但…… “誌才,你還是如此……” 隨後兩人相視一望,哈哈大笑。 笑聲中,戲誌才最後飲下一口酒,走出大門,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酒意上頭,郭嘉搖搖晃晃走上二樓他的房間,躺進去就睡了。 次日。 郭嘉頗有些心虛的走向蘇宇的房門。 躡手躡腳的敲了敲門,悄聲道:“師傅,您醒了嗎?” “沒醒我可就走了……” 郭嘉偷偷摸摸的準備溜出去。 門卻自己開了。 “進來。” “嘿嘿,師傅…” “說說吧,為什麼又喝酒…” “這…不是一時興起嗎?” 蘇宇走了過來,合攏扇子,在郭嘉頭上敲了一下。 “你呀,你呀。” 蘇宇笑著搖了搖頭,自顧自的說道: “精神和肉體,在這個時代,缺一不可。” “你二人皆柔弱,肉體不夠強壯,不然那棋局還能在下……” “罷了,值得欣慰的是,你好像從我那篇《周期律》中看出些東西?” 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的郭嘉,聞言立馬站起身來,神采飛揚的說道: “多謝師傅教導,我著實學到很多東西。” 蘇宇點點頭,肯定道:“《勢》書也與之有許多相通之處,要勤學勤問。” “《勢》書就講了一件事,何為勢?何為天下大勢!” 蘇宇擺擺手,讓他出去。 “記著,去把酒菜錢給結了。” 心中自語道,這酒又讓你小子喝了,老掌櫃還不好意思找你要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隨後是想到了什麼,蘇宇瞇著眼睛望著窗外的飛鳥。 英雄史觀和人民史觀。 在世界上到底是什麼在推動歷史的發展? 英雄還是人民? 郭嘉好像在他的影響下,有了新的答案。 可是本該出去的郭嘉,依舊站在背後,端來熱水,沏好一壺新茶,恭敬的端了過來。 “老師,請喝茶。” 蘇宇沒有回頭,隻是笑著說。 “你小子不會沒錢了吧。” “哈哈哈自然不會。” 隨後,郭嘉直接跪在地上,將茶水舉過頭頂。 震聲道:“多謝師傅傳道!” “當初在學堂時,夫子曾說,誌才和奉孝二人必有所爭。” “誌才正,奉孝奇!” “誌才可謀一國,奉孝不可成一洲。” “於是,我不服氣,對著夫子大吼,發誓每年與誌才論道,闡釋彼此道路,若是敗北,我不與他同堂,他在我必避讓。” “這幾年他的理念越發成熟……我敗下陣來……” …… “直到今日,我終於與他相當!” “哈哈哈!” 看著郭嘉眉飛色舞的樣子,蘇宇轉身拿起茶水,笑著喝了下去,欣慰的點點頭。 怪不得當初老酒鬼收他入門的時候,笑得這麼開心,他現在也是體會到了。 伸出雙手把郭嘉扶起來。 近段時間,讓他戒酒戒色,在加上後廚製備的一些補充蛋白質的餐食,郭嘉現在身體總算是不像最開始那樣病怏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