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六點，烏雲漫天。 　　一架滿載士兵的黑色塗裝通用直升機快速朝黃巖市區飛去。 　　機艙裡，趙瑞嘴角叼著手工卷煙，背靠艙壁坐在地板上，他看向對麵縮在角落的王大雷。 　　王大雷表情平靜，不時攥緊武器的雙手卻露出破綻，這是在新兵身上才能捕捉到的行為細節。 　　兩人目光接觸，王大雷立刻轉頭，試圖掩飾焦慮的不自然神色，與其魁梧身型鮮明反差。 　　趙瑞咬緊煙嘴猛吸了一口，他沒有戲弄新兵蛋子的興趣。夏季高溫加上全副武裝，他現在心情有些煩躁。 　　他望向窗外天空，右手摸到領口處的子彈吊墜，拇指輕輕劃過彈殼表麵雕刻的文字，逐漸出神。 　　除去兩名飛行員，直升機上還有八個人。一名軍官，包括趙瑞在內的兩名老兵，以及第一次執行任務的五名新兵。 　　機艙並不寬敞，為了給乘員騰出足夠空間，後排座椅全都卸掉了。軍官林振國挨著老兵韋漢東坐在保留的前排座椅上。 　　新兵們要麼蹲著，要麼坐在彈藥箱上，或者乾脆像趙瑞那樣靠著艙壁坐在冰涼的機艙地板上。 　　士兵們手持各類槍械，穿著統一的灰色調城市迷彩作戰服，外套防彈衣，戴著頭盔、護目鏡以及戰術皮手套，最外層的背心上塞滿了各種裝備和彈藥，算上身後的背包，人均負重超過了100斤。 　　即便幾人中最瘦小的女兵劉可可，在套上了這一層層裝備後也顯得臃腫、笨拙且令人生畏。 　　如果不是穿戴了無動力外骨骼，長時間保持高負重運動，人很容易累垮。 　　對新兵而言，這次行動不再是士兵學院組織的演習，而是他們第一次參與實戰，隨時可能流血斃命。 　　因此，從直升機起飛開始，機艙裡的氣氛就不輕鬆，甚至有些凝重。在林振國簡述任務內容時，幾名新兵均是一臉嚴肅。 　　“一小時前，科學院派往黃巖市的研究隊遭到異蟲圍攻，研究隊被逼入地鐵站，隨後失聯。” 　　“根據就近原則，黃巖基地第一時間作出響應。但由於人手不足，前往救援的暫時隻有我們一支隊伍。” 　　“研究隊進入的地鐵站位於高新工業園區附近，工業區內可能存在化學汙染，所有人務必攜帶好防護裝備！” 　　“任務目標很明確！找到研究隊的人！保護研究資料！將他們安全帶回基地！” 　　“聽明白了嗎？” 　　林振國說到最後，低沉的煙嗓驟然拔高語調，銳利的目光在幾名新兵臉上徘徊。 　　“明白！” 　　“明白！” 　　“明白！” 　　“知道了……” 　　新兵們回答得整齊劃一，幾乎完全掩蓋了趙瑞的敷衍。 　　林振國淡淡瞥了趙瑞一眼，倒也沒有說什麼。 　　搜救失蹤人員？聽起來並不復雜。 　　趙瑞沒有細想，他調低了頭盔內置耳機音量，“滋滋”響個不停的電流聲擾得他頭疼。匆忙登機從後勤領了個破爛貨，他現在真想罵娘。 　　趙瑞左衣袖外側的魔術貼上粘貼了一個醒目的狼頭臂章，是黃巖基地“利劍”特種部隊下轄的五個作戰小組之一——“灰狼”的標誌。 　　“灰狼”在上一次任務中傷亡慘重，八個人的隊伍隻有趙瑞和韋漢東僥幸存活。 　　基地高層已經考慮取消“灰狼”番號，沒想到突然收到了研究隊的求救訊息，他們必須馬上組織派遣救援隊。 　　黃巖基地現有的武裝支撐不起大規模軍事行動，為了避免驚動蟲群，救援力量隻能以特種小隊為主。 　　目前其他四個作戰小組執行任務未歸，普通士兵又缺乏專業性，不符合特種作戰的需求。 　　剛從士兵學院畢業、分配到黃巖基地的五名優秀畢業生成了最優人選。他們的專業性毋容置疑，更學習了最新的作戰理念。 　　這五人中，拿到特等射手稱號的吳晗將成為小隊的狙擊手，其餘幾人分別是通訊兵李準翼，戰鬥工兵馬彪，機槍手王大雷，以及醫務兵劉可可。 　　基地高層決定調派“利劍”大隊長林振國親自帶隊，趙瑞和韋漢東擔任突擊手，和五名新兵一起組建成新的“灰狼”。 　　一支特種作戰小隊，成員超過半數是新兵，趙瑞感覺很荒謬。 　　沒有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他們能從容麵對惡劣的戰場環境嗎？ 　　趙瑞持懷疑的態度。 　　他再次檢查了一遍武器，確認身上的裝備和彈藥放置在了正確位置，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好準備。 　　黃巖市，安南省下屬邊陲城市，曾經西南地區最大的外星異蟲盤踞地。 　　二十年前的核打擊雖然讓該市的異蟲精銳損失殆盡，但使用幾枚戰術核彈就想扭轉戰局無異於癡人說夢，人類反而因為後續的異蟲暴動丟失了大量地麵陣地。 　　監測機構最近一個月報告顯示，黃巖市區如今的異蟲活躍度大約恢復到了峰值的30%，並且有快速上升的趨勢。 　　如此嚴峻的形勢下，研究隊成員現在是否還活著都是個問題。 　　登機前，趙瑞親眼看到一枚枚製導火箭彈被地勤塞入機翼下掛的火箭巢中，這很少見。 　　如果連兩側艙門裝載的機槍都不能擺平，意味著他們此行或許麻煩不小。 　　會有什麼麻煩呢？ 　　體型比科莫多巨蜥大上幾倍的鋸齒蟲，連普通5.8毫米步槍彈都無法抵擋，僅僅是數量眾多。 　　鉗甲巨獸皮糙肉厚，身上的鱗甲連重型狙擊步槍都射不穿，腦袋卻抗不住一發串聯破甲彈。 　　腐翅蟲神出鬼沒，噴射的汁液甚至能蝕穿戰車裝甲，可肉身如紙糊一般脆弱不堪…… 　　人類對於所有已知異蟲都有克製武器，然而異蟲令人恐懼的地方從來不是某一個體，而是它們的繁殖速度。 　　以鋸齒蟲為例。 　　成年雌性鋸齒蟲每十天產卵一次，一次可產卵15至25枚，繁殖速度直追蟑螂。而在幼蟲的成長速度上，鋸齒蟲超越了蟑螂，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就可達到成年期。 　　在食物養分充足的情況下，鋸齒蟲的數量將呈幾何式增長。假如沒有人類幾十年的抗爭，外星異蟲恐怕早就占領整顆星球。 　　“機上人員請注意！距離目的地還有五分鐘航程！” 　　頭盔內置耳機中傳來駕駛員的提醒，隨後林振國反復強調各種注意事項，恨不得刻在眾人的腦門上。 　　“進入城區街道嚴禁大聲交流！” 　　“發現異蟲及時報告！無威脅情況下不允許主動攻擊異蟲！以免驚擾到蟲群！” 　　“隊形不要過於密集！射擊前要注意隊友站位！防止誤傷！” 　　“……” 　　這些事項趙瑞早就倒背如流。 　　他看著新兵們認真聆聽的模樣，不禁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想到了那群生死與共的戰友。 　　一晃眼，很多人再也見不著了…… 　　轟隆—— 　　一道閃電在北方天空亮起，擾亂了趙瑞的思緒，直升機螺旋槳的嗡嗡聲也掩蓋不住雷鳴。 　　趙瑞靠近艙門，他觀察窗外天空，灰暗的天幕下隱約有幾個黑點在移動。 　　他頓時一怔，趕緊揉了揉雙眼。再仔細看去時，哪裡還有黑點的蹤影，天地間隻剩下狂風攪起一片灰蒙。 　　“奇怪，難道剛才眼花了？” 　　趙瑞心想。 　　他們搭乘的這架通用直升機，原本專門用於轉運傷員，武器和火控係統都是後來加裝的，沒有搭載預警雷達，無法搜索附近的目標。 　　因而趙瑞不放心，他繼續觀察了一會兒，直至確認沒有異常情況。 　　“老趙，你小子看什麼呢？” 　　韋漢東看到趙瑞一直盯著窗外，忍不住問道。 　　趙瑞沒想到引起了韋漢東注意，他兩指夾緊卷煙，搖了搖頭。 　　“沒什麼，外麵快下雨了，感覺悶得慌。” 　　趙瑞說完彈掉煙灰，把卷煙塞回到嘴角。 　　韋漢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出於老兵的謹慎，他還是瞄了一眼觀察窗。 　　窗外烏雲瘋狂湧動，雷聲滾滾，一場暴雨不可避免。 　　“這裡是獵鷹！機上人員請注意！倒計時一分鐘！” 　　直升機駕駛員再次提醒。 　　“灰狼收到！” 　　林振國應答。 　　“把艙門打開！” 　　林振國揮手下令，趙瑞和韋漢東兩人一左一右，推拉開兩側機艙門。狂亂的氣流撲麵而來，機艙內的沉悶一掃而空。 　　趙瑞吐掉半截煙頭，視線在下方破敗的城區建築上一掃而過，轉身從軍官手裡接過特製的空降繩索。 　　他將繩索穿過機艙頂部吊環，與固定扣相連接，待直升機到達預定位置後，將繩索拋出機艙即可執行索降。 　　城區環境復雜，適合直升機降落的地方並不多。而且直升機起降耗時較長，若途中遭遇襲擊，很可能機毀人亡，索降無疑是最佳選擇。 　　咣當！ 　　趙瑞蹲在艙門旁，努力嗅著機艙外新鮮的空氣，機艙裡傳出巨大的金屬碰撞聲，機身隨即小幅晃動。 　　什麼聲音？ 　　趙瑞正要尋找響聲源頭。 　　嘭！ 　　直升機副駕位置的防彈玻璃突然爆裂，一根手腕粗細的深色尖刺牢牢卡在豁口處，差點紮到了武器操縱員的飛行頭盔。 　　“是鐵刺飛龍！十點鐘方向！” 　　駕駛員發現了遠處移動的朦朧黑影。 　　“都係好安全繩！準備戰鬥！” 　　林振國的吼叫聲充斥了整個機艙。 　　鐵刺飛龍，外星異蟲最主要的空中力量。 　　長相與醜陋猙獰的豬臉蝠有幾分相似，粗長的尾巴外形類似蠍尾，體型龐大，翼展最大能達20米，能夠在大氣和外層空間飛行。 　　其尾巴末端有一圈增生尖刺，平時隱藏在體內，發現獵物後會迅速伸出，蓄力發射遠距離攻擊目標。 　　鐵刺飛龍通常會選擇區域內的製高點築巢，城市裡摩天大樓集中的地段亦是鐵刺飛龍常出沒的地方。 　　直升機目前還未深入市區，在此遭遇鐵刺飛龍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趙瑞扯出纏在腰帶上的安全繩鎖扣，他找到位置剛準備扣上，直升機突然向左傾斜，緊接著快速攀升。 　　眾人猝不及防，一時間東倒西歪。 　　趙瑞直接雙膝跪地，右手趕緊按住駕駛室擋板，左手緊抓安全繩。他隱約聽到了機艙下方一聲飛過的呼嘯。 　　該死！ 　　剛才的黑點根本不是錯覺！ 　　趙瑞很懊惱，可眼下容不得他多想。直升機稍稍平穩後，他連接好安全繩，蹲到艙門旁操控機載武器——7.62毫米口徑轉管機槍。 　　“漢東！那邊交給你了！” 　　趙瑞頭也不回地喊道。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韋漢東一把推開摔倒在他身上的劉可可，他打開轉管機槍尾部電源，切換至高射頻模式，此模式下的子彈射速達到了每分鐘最高6000發。 　　“獵鷹！能否使用火箭彈攻擊？” 　　林振國深知鐵刺飛龍有多棘手，小口徑機槍不一定應付得過來，直升機攜帶的70毫米製導火箭彈能輕易將其撕碎。 　　“難度很大！不過可以試一下！” 　　武器操縱員回話後，直升機迅速調整飛行方向。 　　唰！ 　　唰！ 　　唰！ 　　幾秒的時間，趙瑞看到火箭巢連續發射出三枚火箭彈。 　　“灰狼！火箭彈根本打不中！隻能靠你們了！” 　　武器操縱員很快傳來了反饋。 　　“可惡！” 　　林振國聞言一拳砸在擋板上，他其實預料到了這一結果，火箭彈在短程內很難擊中快速移動的目標。 　　林振國正考慮是否使用便攜式單兵防空導彈時，一道黑影從直升機前方飛快掠過。 　　“注意！目標往直升機右側移動！距離大約三百米！” 　　“看到了！它在我這邊！乾！” 　　滴——噠噠噠噠…… 　　韋漢東的叫喊與啟動發響的電機驅動被狂暴的槍聲所淹沒。 　　槍口迸發出一團團起伏的怒焰，密集出膛的子彈在空中劃出一道抖動的弧線，直奔鐵刺飛龍而去。 　　彈倉快速拋出大量彈殼和供彈鏈零件，如同流水聚集，盡數落入機槍外掛的收納袋裡。 　　鐵刺飛龍遭到反擊，立刻扇動翅膀提升高度，忽左忽右靈活機動，韋漢東隻能不斷地調整槍口朝向。 　　盡管有紅點瞄準器鎖定方位，但直升機不穩定的射擊環境使得子彈嚴重偏移，竟沒有一發擊中目標。 　　眼看著目標快要鉆進雲層中，轉管機槍射出的子彈全部落空。為了節省彈藥，韋漢東暫時鬆開扳機。 　　不料這時候鐵刺飛龍突然180度翻轉，收攏雙翼後朝著直升機俯沖過來，韋漢東想要重新瞄準已經來不及了。 　　鐵刺飛龍粗壯的尾巴猛地一甩，是發射尖刺的標誌動作。 　　“飛龍來襲！” 　　韋漢東立即大聲提醒，同時盡量低下頭，利用轉管機槍作為掩護。 　　林振國緊挨著駕駛室擋板，突出的艙門邊緣擋住了他的身形。趙瑞也低下頭，和韋漢東保持在一條線上。隻有幾名新兵還沒有反應過來。 　　嗖！ 　　一枚尖刺從機艙中飛快地穿過，新兵們聽到呼嘯聲，嚇得趕緊趴在地板上。 　　“操！” 　　韋漢東大罵一聲，抬起頭來操縱機槍直接開火。 　　曳光彈輔助韋漢東快速調整彈道，密集的彈幕勢如潮湧，瞬間覆蓋了飛速接近的鐵刺飛龍。 　　鐵刺飛龍連續被子彈擊中，立即扇動翅膀調整飛行姿勢，並卷起粗壯的尾巴保護頭部。 　　強悍的肉身硬抗住彈頭沖擊，但輕薄的翼膜卻被撕開十多個碗口大的窟窿，扇動翅膀進一步加速了傷口撕裂。 　　鐵刺飛龍奮力在空中撲棱了幾下，最終擋不住轉管機槍的連續火力，在發出一聲哀鳴後，晃晃悠悠栽向地麵。 　　“乾得漂亮！” 　　林振國看著墜落的鐵刺飛龍揮拳大叫。 　　咣當！ 　　咣當！ 　　話音剛落，又有幾枚尖刺撞擊在機身上。 　　趙瑞的視線中出現了幾個模糊的黑影。他操縱機槍剛要瞄準，受損的直升機開始上下顛簸，這一過程持續不到十秒，隨即猛地下降，機艙裡亮起了紅色警示燈並傳出機械運行受阻“哢哢”的響聲。 　　直升機劇烈抖動，以至於趙瑞眼前景象出現了重影，他不得不鬆開機槍，轉而抓住艙門旁的扶手。機艙內飄過的一股油煙焦臭味讓他內心一沉。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ｃom 　　“獵鷹！發生了什麼事？” 　　林振國急忙問道。 　　林振國保持著站姿，左手抓著扶手，右手握緊突擊步槍抵住機艙地板，輕微搖晃卻勉強保持住平衡。 　　“尾翼被擊中了！我們必須迫降！必須迫降！” 　　駕駛員幾乎在嘶吼。 　　趙瑞死死盯著機艙外不斷搖晃的景象，直升機正在快速下降，地麵的建築距離他越來越近。 　　他能感覺到機況很糟糕。與墜機的危險性相比，鐵刺飛龍的威脅反倒不值一提了。 　　趙瑞回頭看向幾名新兵，有的抱著武器縮成一團不知所措，有的大喊大叫陷入崩潰絕望，心裡不禁又添幾分陰影。 　　“都抓穩了！準備迎接撞擊！” 　　駕駛員語氣發顫。 　　林振國和韋漢東已經擺出抵禦沖擊的姿勢，直升機晃得厲害，此刻沒人顧得上新兵蛋子了。 　　趙瑞雙唇緊閉，腦子裡試圖想象出父母的模樣，可他從小是個孤兒，根本沒有任何印像。 　　趙瑞又努力想別的事情，但直升機顛簸得實在厲害，他一點也靜不下心來。 　　不知從哪冒出的濃煙幾乎籠罩了整個機艙，趙瑞視線嚴重受阻。他的腦袋開始發暈，耳邊的呼嘯提醒他馬上要墜機了！ 　　“艸他媽的……” 　　趙瑞隻來得及罵了一句。 　　砰！ 　　趙瑞感覺身體猛地砸落又被拋起，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咣當！ 　　乒哩乓啷！ 　　隨著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響，在一陣零件摔砸的零散響聲後，一切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