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入口處。 　　趙瑞摘掉了護目鏡，取下頭盔上雙目夜視儀的保護套，將目鏡往下一扳，迅速調整好眼間距，啟動輪廓模式。 　　夜視儀在輪廓模式下，會將視界中熱源區域進行高亮勾勒，被描邊顯示的異蟲和人類將無所遁形。 　　隧道口兩側的石壁呈現出微妙的綠色調，看起來堅硬而冰冷。漆黑一片的隧道口仿佛被點亮，隧道裡的景象在夜視儀濾鏡下顯得格外清晰。 　　待士兵們佩戴好夜視儀，林振國先一步走進隧道中。 　　由於車輛和蟲屍幾乎塞滿了路麵，隊伍隻能以蛇形隊列緩慢前進。 　　林振國和韋漢東在前方開路，緊隨其後的新兵們將蟲屍推到一旁，以便手推車順利通過。遇到完全堵塞的路段，新兵們還要協助王大雷將手推車搬過去。 　　趙瑞就跟在王大雷身後，他要時不時地回頭觀察，謹防隊伍被跟蹤偷襲。他要提防的不僅是異蟲，還有狡猾陰險的人類。 　　夜視儀顯示的畫麵色彩十分單調，他看不清地麵上無數的碎塊究竟是什麼東西。一腳踩下去，感覺不太堅硬，不知道踩到的是石塊還是屍塊。 　　很多車輛的車門敞開著，車窗玻璃和天窗沒有完好的，幾乎每一輛車身上都能看到子彈穿透出的孔洞。 　　不少車內散落著零碎的人類遺骸，屬於被異蟲圍困在隧道中的逃難者。可憐的人們，躲在車裡瑟瑟發抖，被異蟲像開罐頭一樣生吞活食。 　　後備箱和儲物格均被打開搜刮過，中控顯示屏也拆走了，戰前鈔票像廁紙一樣隨意丟棄。一些翻倒的車輛底盤整塊拆開，都是被卸掉電池組的電動汽車。 　　重返城市的各股武裝勢力瘋狂地掠奪城市裡的資源，他們如同過境蝗蟲，掃蕩了膽敢踏足的每一寸土地。 　　與隧道外的狂風驟雨相比，隧道內幾乎感覺不到空氣流動。電力供應早已中斷，隧道頂部的風機停止了運轉。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這裡的空氣似乎更為沉重。 　　隨著士兵們深入隧道，他們很快被蟲屍散發出的惡臭氣味完全包裹。 　　趙瑞連吞了幾口唾液才將惡心不適的感覺壓製住。半封閉的隧道空間，混淆著屍臭的血腥氣味很難散開，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這氣味就像雞蛋嚴重腐爛、壞掉的臭味，又有點像很濃烈的排泄物氣味，很多大便攪在一起的惡臭味。 　　狙擊手吳晗正要推開腳邊的一具蟲屍，沒想到左手按進了甲殼背部的裂口中。他一使勁，大半截手臂直接插進了蟲體內。 　　咕嚕……咕嚕…… 　　蟲屍內臟被攪動後發出了響聲。 　　吳晗急忙把手抽出來，不料動作過猛，帶出了部分黏液飛濺到自己臉上。 　　惡臭加上觸摸內臟帶來的感官刺激，他的胃裡翻江倒海，一股惡心直沖咽喉。 　　“嘔……” 　　吳晗剛彎下腰，大量嘔吐物直接從嘴裡噴了出來。 　　“我靠！” 　　一旁的馬彪見狀立刻往後退，差點撞上身後的劉可可。 　　吳晗捂著口鼻，想要阻止濃烈的腥臭鉆入鼻腔，收效甚微。他屏住呼吸，嗅覺一時安逸了，可忍不住喘氣後，卻感受到更強烈的刺激。 　　於是他又吐了。 　　很快吳晗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雖然他還在乾嘔，但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狼狽。一連番的刺激下，他竟逐漸適應了惡臭的環境。 　　“長官，要不還是戴上過濾麵具吧？這裡麵也太臭了。” 　　劉可可在通訊頻道中小聲提議道。 　　“不行，現在還不是使用的時候，暫時忍著吧。” 　　林振國毫不猶豫拒絕了。 　　長時間吸入屍臭的確對人體有害，但林振國認為目前氣味的濃度不高，而且順利的話他們很快就能走出隧道。 　　他們沒有攜帶多餘的過濾盒，情報提示工業園可能存在汙染，過濾麵具必須留到關鍵時候使用。 　　劉可可嘟了嘟嘴，她覺得林振國有些不近人情，但她沒有反駁。可隧道裡裡的氣味實在太臭了，幾乎讓她窒息。 　　“你們實在受不了就用嘴巴來喘氣。” 　　趙瑞給出了建議，這些新兵還是太欠缺經驗了。 　　空氣不經過鼻腔就感覺不到惡臭，但用嘴巴喘氣容易導致呼吸道乾燥，也不像鼻腔裡有鼻毛和粘液可以對外來顆粒物或者灰塵進行吸附阻擋。 　　用嘴巴呼吸隻是權宜之計，不過趙瑞剛說完就聽到了新兵們的喘氣聲。 　　“吐完就快跟上。” 　　吳晗還在糾結自己出糗的事，林振國已經繼續往前走了。 　　會膽怯，出糗，矯情，喜怒於色，紙上談兵……林振國知道新兵都是什麼樣子。隻要沒有耽誤任務進行，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幾年黃巖基地損失了太多人手，很多事物逐漸脫離掌控，各種私人武裝勢力不斷試探軍方的底限。黃巖基地麵對的局勢越來越惡劣，林振國希望這些新兵們能盡快成長起來。 　　人類繁衍的速度相比異蟲實在過於漫長，一名嬰兒培育成合格的戰士所耗費的時間，異蟲不知繁殖了多少代，數量或以數十萬計。 　　人體克隆技術在蟲災爆發之前被所有的國家禁止，即便現在取消了限製，研究也遲遲得不到突破。人類內部還有很多反對克隆人的聲音，一些極端組織甚至策劃襲擊了科研所。 　　全世界每一天都有大量人類在抗擊異蟲的戰鬥中死去，此消彼長之下，還有希望走出異蟲帶來的陰霾嗎？ 　　“等等。” 　　韋漢東突然叫停隊伍，他耳肌鼓起，耳朵微微動了動。 　　“漢東，怎麼……” 　　“噓……你聽到了嗎？” 　　林振國剛開口詢問就被韋漢東打斷。 　　咣—— 　　前方隧道有東西碰到了廢棄車輛。 　　王大雷趕緊放下手推車，他掀開遮雨布，從架子上端起通用機槍。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抬起槍口，每一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隧道裡靜得隻能聽見他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太多廢棄車輛和蟲屍遮擋了視線，林振國一時間找不到響聲源頭，遠處景物在夜視儀的照射下呈現出模糊的綠色影子。 　　他拍了一下韋漢東的肩膀，單手朝他比劃手勢，韋漢東點頭會意，轉身向其他人以同樣的手語傳遞命令。 　　命令傳達完畢，林振國和韋漢東朝著發聲的方向前進，幾名新兵和趙瑞則原地警戒。 　　林振國小心地踹開一具擋路的蟲屍，堅硬的甲殼與路麵摩擦，不可避免發出輕微的響動。 　　咣當—— 　　碰撞的響聲再次傳來，林振國和韋漢東同時腳下一頓，隨即繼續向前移動。 　　很快，林振國的夜視儀視界中出現了一塊不規則的亮斑。越往前走，亮斑的麵積越大，目標就躲藏在前方二十米處的那輛廢棄轎車後，根據目前的輪廓判斷不出是什麼生物。 　　很可能發生近距離交火，林振國撥動扳機上方的旋鈕，將射擊模式由半自動切換至全自動。 　　哢嚓！ 　　韋漢東不小心踩碎了一小塊蟲屍的甲殼，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隧道中十分突兀。 　　“蠢貨。” 　　林振國暗罵一聲。 　　嘶……嘶…… 　　廢棄轎車後的不明生物發出嘶鳴，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後，直接跳上了轎車頂部。 　　林振國在聽到滲人的蟲鳴後立刻認出了那是什麼東西。鋸齒蟲躍起的一剎那，他下意識扣動扳機，身旁的韋漢東同一時間開火。 　　噠噠噠—— 　　噠噠噠—— 　　短暫而沉悶的槍聲，槍口加裝了抑製器，射擊時看不到一絲火光。 　　鋸齒蟲身中數彈從轎車頂部滾落下來，整個四腳朝天，布滿倒刺的長腿抖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了。 　　“韋漢東，看看還有沒有。” 　　林振國保持著瞄準姿勢，目鏡中的景象隨著槍口移動不斷變化著。 　　韋漢東從地上撿起巴掌大的碎石塊，瞄準不遠處的卡車車廂用力投擲過去。 　　咣當！ 　　巨大的響聲在隧道中回蕩，新兵們把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十多秒鐘後，隧道恢復了平靜。 　　林振國繼續觀察了一會兒，最終放下槍，走到剛打死的鋸齒蟲旁。 　　“看來隻有這一隻。” 　　鋸齒蟲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兩隻眼睛都被射瞎了，貫穿腦殼的巨大創口是致命所在。 　　“六條腿隻剩下四條，這家夥之前就被研究隊打殘了。” 　　林振國很清楚他們剛才沒有擊中鋸齒蟲的四肢，子彈大部分都鉆進了腦袋。 　　“前麵說不定還有，都別走神。” 　　一隻受傷的鋸齒蟲不足以讓林振國放在心上，他擔憂的是會有更多的漏網之魚。 　　二十分鐘後。 　　隊伍已經接近隧道出口，周圍的蟲屍越來越多，有的地方屍體都堆疊了起來。 　　林振國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趙瑞慣例邊走邊觀察後方，等他再次回過頭時，差點撞上了王大雷。 　　“怎麼停下來了？” 　　趙瑞在頻道裡發問。 　　新兵們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路被堵住了。” 　　林振國說道。 　　路堵了翻過去不就行了嗎？為什麼停下來？ 　　趙瑞心裡疑惑，他踩著一具蟲屍，爬到旁邊一輛皮卡的車鬥上。 　　沒有看到預想中隧道出口的亮光，視界中一片暗色，大量泥土和碎石淹沒了廢棄車輛，完全封堵了隧道。 　　“估計鋸齒蟲的數量太多，研究隊的火力難以壓製，所以選擇炸塌隧道阻止蟲群。” 　　林振國說出自己的分析。 　　隧道裡信號極差，林振國使用單兵終端進行定位失敗，不過他之前有看到隧道壁上的指示牌，他們現在應該就在出口附近。 　　“那些被擋下來的異蟲呢？這裡隻有屍體。” 　　劉可可疑問道。 　　“鋸齒蟲失去目標後自然不會留在原地，它們要麼返回巢穴，要麼改道繼續追擊。” 　　“先過去看看吧。” 　　林振國說完繼續清理蟲屍，隊伍很快到達隧道封堵處。 　　林振國爬到土石堆積的斜坡上，試圖觀察到一絲縫隙。他很快失望了，隧道被堵得嚴嚴實實。 　　他滑下斜坡，無奈地打開單兵終端，找到存儲的隧道設計圖紙，發現逃生通道的出口和隧道入口居然在同一方向，他們沒有別的路可走。 　　他又考慮通過人力挖掘打通隧道，可他不清楚塌陷的土方量究竟有多少，費時費力不談，萬一挖掘途中塌方了怎麼辦？ 　　還有一個方法就是爆破。 　　“馬彪，你過來看看，有沒有辦法打通隧道。” 　　林振國呼叫隊伍裡的戰鬥工兵。 　　馬彪雖然是新兵，但林振國認為專業的事情還得交給專業的人處理。實在不行他們隻能繞遠路了。 　　“是！長官！” 　　一名合格的戰鬥工兵，不僅戰時要修建工事、地堡、戰壕等軍事設施，平時還要承擔修建橋梁、公路、隧道、機場等。 　　馬彪沒有多少實踐經驗，但相關理論他學得不錯，在士兵學院組織的測試中他總能拿到優秀的成績。 　　馬彪像趙瑞一樣爬到車頂上，仔細觀察隧道封堵的具體情況。 　　兩側土石堆積最多，形成兩個高斜坡，中間的土石量相對少一些，說明左右兩側破壞最嚴重。 　　研究隊遭到異蟲襲擊，匆忙間炸毀隧道口，他們不可能在幾米高的拱頂上安放炸藥。 　　馬彪斷定研究隊選擇的爆破位置就是隧道出口左右兩側的支撐部。 　　如果要打通隧道，最理想的位置是在拱頂中線的土石堆中安裝爆炸物，那裡的土石堆積量最少，爆破對隧道現有結構影響最小，隻需要炸出一個通往外界的洞口即可。 　　馬彪深思熟慮後，心中有了較穩妥的方案。 　　“報告長官！可以實施爆破！” 　　馬彪有些激動，畢竟作為一名士兵，誰不希望在戰場上體現自己的價值呢？ 　　“你確定嗎？” 　　林振國出於謹慎多問了一句。 　　“長官！我確定！” 　　馬彪肯定回答。 　　“很好！看你小子的了！” 　　林振國拍了拍馬彪的肩膀。 　　馬彪沒有動用裝在背包裡的爆炸物，他從手推車上的箱子裡拿了四根雷管。 　　他爬到中間斜坡的頂部，使用工兵鏟挖掘出埋點，然後將雷管並聯在一起，裝上無線起爆裝置。 　　埋設好雷管後，馬彪退到了幾十米外，像其他人一樣躲在廢棄車輛後。 　　“都準備好了嗎？我要引爆了！” 　　馬彪通過小隊通訊頻道詢問，引爆前他要確認所有人退到了安全距離外。 　　“都藏好了，開始吧。” 　　林振國直接下令。 　　馬彪低下頭，按下控製器按鈕。 　　轟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 　　炸開的碎石如同手榴彈破片四處飛濺，沖擊波裹挾揚塵迅速充斥隧道空間。 　　趙瑞聽到密集的石塊撞擊聲，他緊貼車輛，蹲在地上不敢妄動。 　　“咳……咳……” 　　直到塵埃落地，趙瑞捂著口鼻站起來，望向土石封堵的隧道出口。 　　夜視儀墨綠色的視界中出現了一小塊光斑，那是來自隧道外的亮光。盡管洞口不大，但馬彪無疑成功了。 　　“馬彪！乾得不錯啊！” 　　林振國由衷贊賞，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他們不需要浪費時間繞遠路了。 　　“還行吧，就是炸藥的用量不夠準確。” 　　馬彪謙虛了一句，他快速走向爆破缺口。 　　炸出的洞口直徑不足半米，難以讓全副武裝的士兵直接通過。暴風雨從洞口灌進了隧道裡，氣流過隙宛如鬼哭狼嚎。 　　馬彪拿著工兵鏟爬上斜坡，他要將洞口拓寬。其他新兵按照馬彪的指示，利用碎土石堆出通向洞口的緩坡。 　　林振國蹲在馬彪身旁，警惕注視著洞口外風雨交加的景象，他要保證馬彪施工作業時的人身安全。趙瑞和韋漢東則站在其他新兵附近，時刻盯著黝黑的隧道。 　　二十分鐘後，洞口直徑被拓寬超過了一米五，馬彪雙手沾滿了黏糊糊的泥土。找書苑 www.zhaｏshuyｕaｎ.com 　　確認不會有坍塌危險後，林振國第一個鉆出洞口。 　　“外麵安全，都出來吧。” 　　眾人耳機裡傳出了林振國的聲音。 　　新兵們協助王大雷搬運手推車上的物資，趙瑞是最後一個離開隧道的。 　　呼…… 　　趙瑞鉆出洞口立即深吸一口氣，他差點就憋壞了。 　　他環顧四周，視野中到處是成片的亮斑，天色較之前明亮了不少，於是關閉夜了視儀，戴上雨披兜帽。 　　洞口外同樣是土石坍塌堆積成的陡坡，經過磅礴大雨澆灌，表麵形成了一層黃褐色泥漿。 　　坡度稍緩的地方布滿淩亂鞋印，從洞口一直延伸至瀝青路麵。在雨水不斷地沖擊下，各種痕跡很快模糊不堪。 　　距離土石堆最近的一些廢棄車輛受損嚴重，積水中散落著十多具殘破的蟲屍，都是早前研究隊爆破的結果。 　　趙瑞順著鞋印走下陡坡，不自覺地將手伸進雨披裡想拿出卷煙，恰好一滴雨水濺到臉上。 　　“我他媽傻逼啊。” 　　趙瑞忍不住罵道。 　　新兵們已經將物資重新裝車，王大雷拿出遮雨布將箱子遮蓋，用繩索纏繞固定住四個邊角。 　　林振國觀察著隧道口周圍的環境，“當”的一聲，雨幕中突然鉆出一顆彈頭擊中他的頭盔。 　　砰！ 　　槍聲幾乎同時傳來。 　　子彈撕破了雨披兜帽，但沒能擊穿頭盔，沖擊讓林振國腦袋一晃。 　　“有人偷襲！快隱蔽！” 　　林振國急忙扶正頭盔，一邊尋找掩體一邊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