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八、太子薨(2 / 2)

太子雖然被廢除,但威望仍在,朝中官員有許多都是東宮一係,所以也無人敢去多說什麼。

東宮的守衛見到沈獨前來,紛紛讓開了道路。

今日的京中落下了一場春雪。

燕地本就嚴寒,如今已是早春季節,卻仍是時有大雪。

官靴踩在雪地中,發出陣陣輕響。

祈年殿外,呂誠恩躬身而立,望見沈獨前來,隻是伸手推開了宮殿大門,示意沈獨入內。

“沈大人,殿下早已等候您多時了。”

沈獨點了點頭,邁步走入殿內。

夏璟翊一襲黑龍袍服,雙手負於身後,長身而立。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這才轉頭望來,輕聲笑道:“本宮生於雪天,如今亡於雪天,時也,命也!”

沈獨目光微怔,拱手行了一禮:“殿下!”

如今的夏璟翊氣色看著雖然很好,實際上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氣血早已衰敗,回天乏術。

他這個狀態不過是以丹藥催生出的回光返照之狀。

正因服用丹藥過多,也透支了他的身體潛力,令原本剩下的壽命大幅度縮減。

夏璟翊擺了擺手,搖頭道:“我已不是太子,不必行禮了。”

夏璟翊伸手示意道:“坐吧。”

“我這一生陷於朝堂政事,過的其實並不開心。”

“從我六歲時,先生便告訴我,我是未來的太子,是未來大燕的主人,應當時刻以大燕百姓為重。”

“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短短幾個字,這世間又有幾個君王能夠坐到這一點。”

夏璟翊輕嘆一聲,微微搖頭,目露感慨。

“其實我小時候一直想成為一個畫師。”

夏璟翊走至桌案之後,伸手自暗格之中取出一副畫,在桌案之上緩緩展開。

夏璟翊看向沈獨,輕聲笑道:“這是我當初所畫,怎麼樣,很醜吧。”

沈獨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笑道:“是有點。”

甚至這都不能稱之為一副畫,說是一副隨手的塗鴉也不為過。

畫卷之上,有山有水,有山野百姓,更城池樓宇,更有……萬裡江山!

夏璟翊笑了笑,鄭重的收起畫卷,平靜道:“我死後,有它足矣。”

“不必奢靡浪費,一個死人,不值得耗費太多錢糧,這些錢糧,足以我大燕百姓萬戶百姓一年的生活。”

麵對生死,夏璟翊眼中並未有什麼畏懼,反而格外的坦然。

若說遺憾,終究還是有一些的,便是未能親眼看著大燕一統諸國,結束這戰亂。

夏璟翊看著沈獨,沉聲道:“我知道,這大燕束縛不住你。”

“父皇的謀劃,其實我也不知,曾經我以為他閉關是為了對付勛貴世家,不過此次事件之後,我發現自己猜錯了。”

“或許父皇的確有對付勛貴世家的想法,但這絕不是他閉關的真正目的。”

“此次對乾國用兵,他都不願現身,足見此事的重要。”

“不過父皇既然準了我的上奏,那便代表他已認可了伱。”

“五弟的性子這些年變了很多,我知他無心權力,但正因如此,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其實以如今大燕的情況,隻要燕帝還在,尋常事物皇帝是否出麵都不重要。

清剿了勛貴世家後,雖然大燕也有很大的損傷,可如今大燕的力量卻能匯合到一起,凝成一股繩。

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好的結果。

夏璟翊說了許多,良久,輕嘆了一聲,抬頭看向沈獨,輕笑道:“說了這麼多,倒還真有些不舍了。”

隨即擺了擺手,道:“去吧!”

事實上,沈獨非是第一個入這東宮的人。

隻是夏璟翊對每個人說的話都不盡相同。

東宮眾人,他早已做了妥善安排。

五皇子並不熱衷於權利,所以對於東宮眾人,並不會太過苛刻。

這些年來,夏璟翊一直在培養寒門子弟,選取優良之士,為的就是有一天填補勛貴世家留下的空白。

或許若乾年以後,這些人會形成新的勛貴世家,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能換幾十年天下安定,便已足矣。

至少要完成統一大業,不至於令整個天下陷入長久的動蕩之中。

大燕奮幾世之餘烈,終將功成!

沈獨拱手一禮,退了出去。

他與呂誠恩一同站在庭院之中,誰都沒有開口,隻是默默等待著。

雖然夏璟翊說他如今不再是太子,但他曾執掌帝國二十幾載,已與真正的君王無異。

他也有著自己的高傲。

他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最後的窘態,至少在自己還有意識之前。

二人就如此站立於庭院之內。

大雪落了二人一身,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積雪。

時間流逝,

雪越下越大,天色漸暗。

祈年殿內,

夏璟翊坐於一張龍椅之上,臉上掛著笑容。

他都要死了,坐一下這個位置,應該不過分吧?

他這一生,受縛於規矩,年輕時,他其實也很想如九弟那般,毫無顧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隻是東宮的老師們,都在告訴他——不能。

隻因為你是太子。

他也曾幻想過,自己坐上這個位置時,又該如何。

他想為大燕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然後指著父皇的鼻子說,看,我比你能乾吧?

你不能辦到的事,我辦到了。

在他小時候,便就有人告訴他,他的父皇是多麼出眾。

作為太子,他想比父皇做的更好。

恍惚間,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麵孔。

二弟!

三弟!

六弟!

七弟!

他依稀記得,幼時,二弟身體最為強壯,時常帶著一眾兄弟與那群勛貴子弟打架,打了架後每次都會找到自己。

三弟以前也不是那般模樣,那時候的三弟模樣俊俏,很是受京中的勛貴世家的小姐喜愛。

他們都是聽著父皇的事跡長大,所以常常隱藏身份偷溜出宮。

隻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他們兄弟之間,多了許多隔閡,也多了許多明爭暗鬥。

“大哥!”

“大哥!”

“大哥!”

一道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清晰的麵容逐漸變得模糊。

一道道身影在遠去……

鉆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夏璟翊額頭瞬間流下冷汗,牙關緊咬。

夏璟翊指節攥的發白,微微張大了嘴,強忍著劇痛,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還真是有點痛啊……”

無數畫麵,在他的眼前快速劃過。

他這一生做了太多的事,但同時,也有許多事未能去做。

現在,他終於要解脫了。

活著,太累!

父皇啊……

夏璟翊忽然側頭看向皇宮朝天殿的方向,目光綻放出一抹微弱的亮光。

你……在看嗎?

他身上的氣息漸漸低迷,幾乎微不可查。

……

某一刻,呂誠恩突然跪倒在地,堂堂法象強者,卻猶如遲暮老者一般,跪倒在雪地之內,淚水無聲流下。

沈獨靜靜望著那座寂靜的宮殿。

窗前的蠟燭靜靜燃燒著,然後緩緩熄滅,大殿內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噹!

噹!

噹!

……

懸掛於城墻之上的巨鐘輕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連響八聲。

九聲是天子之禮。

大燕的歷史上,這是唯一一個先一步於皇帝而故去的太子。

他這一生,都未能坐上那個位置。

鐘聲之下,燕京城內,無數行人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皇城方向。

上至權貴,下至販夫走卒,此刻紛紛停下了腳步,舉頭望天。

喧囂的都城,此刻忽然變得寂靜無比。

街道上,唯有呼嘯的風聲。

大燕,天順二十五年,春。

先太子夏璟翊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