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慣了民房,兩人總想著到別處看看。 出了街口隨意張望,看到有地方掛著西裡爾字母寫的超市招牌——招牌這東西還真是不論古今中外都得有,但凡是個正經行當,要想打出名頭,這份免費的廣告是死活繞不開的——兩人便向眼瞅著像是超市的店麵邁步。 還沒走幾步路呢,李儉就看明白了:“這都被搶乾凈了,還要去看嘛?” “難得嘛,反正今天我也沒有任務,都在等那幾位……哦,你不認識。今天閑著也是閑著,看看被洗劫一空的超市也不錯。”林瑞昂可能是徹底放下了學者架子,端著攝像機興致勃勃地往超市破爛的玻璃門走去。 “什麼東西?哪幾位?等什麼?”李儉覺得自己好像被隱瞞了什麼。 林瑞昂在超市門口停住,轉頭看向李儉。如果李儉沒有戴頭盔,那麼林瑞昂本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你的保密權限有多高?” 李儉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兩人交談中的事情竟可能涉及機密。準確地說,他沒想到林瑞昂竟然會在談話中帶出和機密有關的話頭。 這本身就是違規的,可為什麼林瑞昂會提到;光是提到就算了,為什麼還要點出,讓自己知道呢? 心中想法千頭萬緒,李儉下意識操控頭盔,將自己的保密代碼投射到目視鏡前方,給林瑞昂過目。 這些編碼的意思本該是他自己記下的,但考慮到李儉過去的工作經驗和工作範圍,錢安聚居區給了他這項便利。 在這方麵,林瑞昂明顯比李儉要老道一些。掃過李儉提供的代碼,林瑞昂想了想:“本來這件事在探險隊外很少有人知道,有知情權限的進了探險隊能知道。可你終究是插班進來的,不知道正常。” “啥事啊,真要保密就別說了,我還不至於為了好奇心違背保密條例。”李儉被他這幾句話說得都有點發毛。 “要是真會違背保密條例,我連提都不會提,隻是你剛才表現得全然不知,我還以為是你權限不夠,所以車隊沒人告訴你。”林瑞昂終於抬起步子,接著向超市門內走去。 “我們探險隊的任務是搜救和科研對吧。” 李儉在林瑞昂身後點頭:“對啊。”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一開始的目標不是救人呢?” 很喜歡李儉的一句話:“啊?” 林瑞昂打開攝像機前的燈光,已經被洗劫一空的超市內壓根沒有人工光照,要想拍攝隻能靠自帶光線。 “你別誤會,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林瑞昂不慌不忙地解釋,一邊踢開地上的玻璃碎片,一邊向裡走,“要想救人,總得確認要去的地方有人,才能救人吧?” “你的意思是?”李儉跟在後頭,他覺得有點糊塗了。 就算西伯利亞這邊和華夏失聯,也不至於因為難以確認這裡的人群分布就不打算救人吧? “所以我們探險隊的首要任務,就是科研。在其他科研工作同步進展的時候,確認華夏之外究竟有沒有人。”林瑞昂將超市內門推到一邊,燈光總算能直接通過空氣照射到有些破損的貨架上。 “大會的判斷有那麼悲觀嘛,這才兩年,不至於覺得外頭人都死完了吧。”李儉還沒從糊塗中緩過神,聽到林瑞昂所說,便覺得有一種恐怖的震撼兜頭罩下。更讓他驚慌失措的是,他隱隱覺得自己感受到的震撼並不是全部。 “不是‘人在兩年時光中死完了’,是‘華夏之外的人在靈氣復蘇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存在’。”林瑞昂點出了更恐怖的可能。 李儉愣住了。 在過去,曾經有一種陰謀論通行一時。 “世界上沒有外國”,一種地平說和地球無限說的延伸陰謀論,與楚門的世界相似。在此陰謀論中,人們認為這個世界上被他人稱道的無盡遠方都是不存在的,整個世界中,與地麵相連的位置都是平整地鋪展到遠方,或者在一段足夠長的距離後便是無盡的冰川,阻擋旅行者和冒險家通行。 更進一步的,所有關於外國的新聞都是假的,所有跟外國有關的事情都是假的,因為“我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國度存在”。即使通過一些手段讓他們看到,他們依舊可以用“楚門的世界”的邏輯為自己辯解。 總之,在這種陰謀論的擁躉心中,整個人類社會就那麼大,再沒有什麼值得他們人道主義關愛的“親朋好友”的“親朋好友”之外的人,那些在海角天涯的陌生人壓根不存在,也不用談論要為他們做什麼。 林瑞昂所說的事情,與這陰謀論一瞬間十分重合,讓李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畢竟,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那樣的變化。在你剛進入聚居區的時候應該聽過吧,大概是幸存者指導中心之類的地方。我們的地球在那樣的力量中被展開了,用大量填充地塊變成了墨卡托投影地圖的樣子。偏偏東西南北都有人類不能察覺的空間‘折疊’,讓地表成了在我們的感官中,以周長為周期,向東西兩邊按照周期不斷重復的東西。”林瑞昂說的內容,李儉之前也思考過,到這一步,李儉還沒覺得有什麼困難。 “但這是我們為了解釋墨卡托投影地表的簡單理論,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任何一支探險隊向東,或者向西,走過足夠一個地球周長的距離,證明這一點。”林瑞昂說到此處,重重地長嘆一聲,聲音在空蕩孤寂的超市大廳內回蕩,像是有十幾個林瑞昂在嘆氣一樣。 “這是靈氣復蘇時代的環球旅行,我們需要重新證明,在我們可以感知的空間上,地球是‘圓的’。但我們到現在也沒做到過,更不用說,能夠證明現在的地球對我們來說,是一段無論向東還是向西,滿足一整個地球周長的距離就可以完全相等的東西。”林瑞昂轉頭看向李儉,想要知道李儉是不是聽懂了,就像他在大學裡給本科生授課一樣。 在頭盔後麵,李儉的眼神想說沒完全懂。 “如果我們把地球現在的情況用一個固定周期的波來表示的話,在最簡單的理論中,這個波的最小單位波長是地球周長,在空間‘折疊’的作用下,這個波長會在一個又一個周期下完全相等,這就是現在最主流的想法,至於其他力,則可以靠數學方法推導。”林瑞昂轉了回去,用攝像機拍攝超市中空空蕩蕩的食物貨架。 “可是,到現在為止,我們都不知道,這個波的最小單位波長究竟是地球周長,還是整數倍個地球周長。或許在某一個‘周期’中,那裡的地球完全沒有華夏。那樣的話,這個波的波長究竟是多長,還要重新考究。” “平行世界?”李儉聽到此處,覺得耳熟。 “不是平行世界。”林瑞昂笑了,雖然他沒有轉身朝向李儉,但他的語氣顯然是憋不住笑了,“平行世界重在平行,但凡有交集能稱為平行嘛?別扯非歐幾何嗷,非歐幾何裡壓根沒有平行線這個概念,那不叫平行線。” “所以……為什麼會有人覺得,靈氣復蘇之外,在華夏之外就沒有人了呢?” “靈氣復蘇之後,我們沒有收到任何一條來自外界的消息。結合地球瞬間變形,你能說這種可能性不存在嗎?雖然我們搞研究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越是深入越覺得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格化的神力,但如果不是人格化的神力呢?我聽說過你的心理檢測報告,你應該知道,這也是唯物。因為我們隻有在認知到它實際存在才會相信它存在。” 李儉沒有想過,在自己把這個問題擱置後,再次被人提起,竟然會在這場北國探險隊的旅途中,由一位一個月前自己還不認識的學者挑起話頭。 是的,這些問題在他腦中徘徊了不止一次兩次,但他進了聚居區,後來進了戰隊,再後來擔任新星大學校長後,開口的次數就越來越少,直到這段時間,幾乎不再開口。 但這不代表他不再為此思考。這些問題隻是從口咽下了肚,進入心裡,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復。 “所以……這裡有一種可能,便是某種力量迫使人類按照國籍,或者文明,或者其他的區別,投放到互相獨立的地球嗎?” “曾經有這個可能,”林瑞昂點頭,“這就是我們要保密的事情,因為來自邊疆的靜默實在太奇怪了,就算受到衛星墜落、線纜崩潰等災害影響,我們也不應該連一條鄰國的消息都收不到。更不用說,這段時間持續了兩年。就算蒙古因為國力不濟難以做到,羅夏聯邦在遠東地廣人稀,西邊的通道因為沙漠阻隔難以通行,西南又有崇山峻嶺……就算這些地理條件全都因為靈氣復蘇艱險了一萬倍,可所有方向都靜默無聲,這是不是本身就很奇怪?” “所以我們在這是?” “確認在靈氣復蘇後,這裡到底有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