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儉不清楚這頭樹之巨人和周圍的柳樹林有什麼關係,比如主從之類,但熱輻射以光速無差別襲擊周遭的樹木,柳樹們紛紛抬起枝條抵擋時,樹之巨人的“腳步”便被絆住了。 它的單支根須行動還算靈便,在地上騰挪抽打,像揮鞭又像蛇尾,還保留著類似樹藤的動作習慣。但為了支撐自己的全部體重,樹之巨人的腳步便顯得穩重。 數支根須往往糾纏著提供力量,形成更有力、結實的“肌肉群”,拍打大地,或是遊走著前行。在柳樹們以枝條抵擋熱浪時,糾纏的根須僵住了。它們抖動著想要前行,但又沒能實現顯著的整體位移,就像是奔跑的巨人站住了,在火球的照耀下打擺子。 李儉將體內一成的法力盡數投入法術模型,其中大部分力量成功轉化為火屬法則侵徹力,在火球中堆積。這是未能精通法術時投入法術的最佳法力比例,李儉確信,由於自己高出常人的靈力水平,身前白紫色的火球已經足夠解除樹之巨人的戰鬥力量,繼而殺死它。 AR增強頭盔處於離線狀態,正以其簡薄的容量,忠實記錄李儉的所見所聞。為了自己在返回文明世界時能夠通過各種程序的“盤問”,李儉按照區大會為自己製訂的行動參考,在火球脫手前作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話:“我是人族李儉,如果你再有攻擊性傾向,包括但不限於在聽到我說話後靠近,我將履行金丹和平契約中,人族被襲擊後正當還擊的條款。” 通過軟件,這句話被翻譯成對應的妖語,經頭盔外音響播放。 這是區大會為了讓李儉便宜行事時,還能發揮其作為人族代表的外交功能,所作的補充。 但說話要放在情景中理解,在麵對樹之巨人來勢洶洶的時候,這句話哪怕換成小孩子來聽,也知道是句套話。什麼叫“再有攻擊性傾向”?這事不就是誰有實力誰說了算?這種事在歷史上見得還少了? 每一件血淋淋的事例都證明,當一個掌握著較高武力的集體對另一個顯然弱於他的集體宣布“你不要再有攻擊性傾向”的時候,是否開槍,並不掌握在那個被要求不要有攻擊傾向的集體手上。對發出宣告的組織來說,它今天的宣告可以是“你要和平”,明天的宣告就可以是“你左腳先進的大門”。 一管洗衣粉就足夠破滅一個國家,開端便是將之稱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金丹和平契約存在嗎?存在。人族被襲擊後,契約允許還擊嗎?當然允許,隻要非人族攻擊了人族,人族對其的攻擊都屬於正當防衛。但李儉對著一棵擺在明麵上的樹之巨人,明知這玩意很可能沒什麼腦子,實力也不如自己,按照金丹契約的套話說上一遍,難道會指望這棵樹真的停下行動,不作出任何“有攻擊傾向”的行為嘛? 事實上,李儉選擇說出這樣一番在當前情景中毫無任何意義的話語,並沒有期待樹之巨人為之回音,隻是要提前解決自己返回聚居區後的麻煩差事。 但意外總是充斥著生活的方方麵麵。 李儉準備將火球丟向樹之巨人前進的方向,當他嘗試用神識鎖定樹人的身形時,他驚訝地發現,樹人不動了。 李儉:? 李儉:我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都準備好了,你倒是動啊。 你不動,我怎麼當著增強頭盔錄像的麵,把手裡的火球丟向你呢? 火球在身前僵著不能動彈,樹之巨人也像是被冰封似得不再動作——明明火球的熱浪正席卷林間,有不少柳樹都已投入法力抵抗熱浪,但它當真像是變成了冰雕,甚至克製住自己用枝條根須抵擋熱浪的本能反應。 李儉不由得在幾秒內想到一件自己先前未曾想到的,或者說,完全相反的情況:這玩意不會有腦子,而且有智慧吧?還是說,這隻是某個“幕後黑手”放在臺麵上的提線木偶? 雖然這玩意作為金丹期戰力不會用空間權能追人,已經讓它的拉跨程度達到了金丹期同期水平的高位,但如果這玩意確實不會用空間權能,又或者隻是某個金丹期戰力的提線木偶,這不就說得通了嗎? 反正,這玩意能夠在自己說出一番套話後,立刻選擇站住不動,約束根須和枝條,這並非沒有智力的表現。 倒像是被馴熟的狗子。 戰士也想到了這點,並且比李儉想得更進一步:“好像可以交流,你要不要撤去法術,保持警戒,試它一試?” “可以,我把火球藏起來,如果它隻是騙我撤去法術,那就快刀斬亂麻。”李儉點頭,在通訊頻道中答應,又讓戰友做好再次動手的準備,將自己身前的火球挪開,緩緩卸出其中蘊藏的法則侵徹力。 已經搓了一個特大號的火球,又要營造可以交流的氛圍,李儉總不能將其中的法則侵徹力憑空抹了——這玩意倒是不會反過頭來把施術者殺了,但積攢的量太大,突然釋放到空間中,和就地引爆炸藥沒什麼區別。 微量炸藥的就地引爆叫逗你玩,少量炸藥的就地引爆叫爆竹。整個上百噸當量的濃縮炸藥就地引爆,別說爆炸威力了,光是排開空氣後形成的短暫真空都夠路過的生物喝一壺的。 李儉火球中積攢的法則侵徹力,如果朝著生物群體釋放,運用得當的話,能弄死十來萬剛剛進入靈氣復蘇時代的人類。 就這玩意,要是朝著地上長著的柳樹林緩緩釋放…… 接下來也不用考慮什麼以人族代表的身份和樹之巨人進行外交方麵活動了,直接宣戰宿敵就行,這可比遊戲裡的宣戰還快。 火屬法則侵徹力向天空噴撒,被推流吹向天空,剛好撞上一片三四百米高的積雨雲。積雨雲像是被啃食的棉花糖似的,流露出金光萬條,消融不見。 推流仍在飛行,但李儉並不關注自己向天空傾瀉的法則侵徹力還會做下什麼事。他看著眼前依舊僵立不動的樹之巨人:“說話。” 樹之巨人僵立著。 李儉等了一會,見它確實不回話,但也不進攻:“不會說話?不會說,能聽懂的話,你把你的樹枝舉一下,我看看。” 樹人抬起了枝條。它確實是一棵柳樹,那些枝條非要糾纏在一起才能模仿動物的肌肉,在李儉要求它舉起樹枝的時候,它不得不將自己好不容易捆好的枝條又抽出來,輕飄飄地將一枝柳條抬高,又像是害怕李儉誤會它的意思,嗖地收了回去。 李儉:壞事了,這玩意確實聽得懂妖語,而且有交流欲望,這下增強頭盔錄像了,自己得按照對外交流的方式來做事了。 戰士也放鬆下來,他又回到李儉的側後方,示意自己僅僅是李儉的副官。大抵是他曾經受過“如果和李儉一通出行,需要對非人類表現出李儉的地位”之類的教育,在他回到李儉側後方懸空站立時,為了讓柳樹更好地理解兩人之間的關係,他入鄉隨俗地模仿了其它柳樹麵對樹之巨人時畢恭畢敬的姿態,將自己抱住,並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通過神識觀察到這一切的李儉:? 這下木已成舟了,看這架勢,這場架多半是打不起來,自己要被迫轉換成外交模式了。 “那你既然不會說妖語,但能聽得懂,你打算怎麼解釋剛才狂沖過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好像要襲擊我們的動作?難道要靠我一點一點的提問,你一點一點地舉起柳條嗎?”李儉將妖語翻譯軟件的話鋒調整成嚴厲模式,質問樹妖。 樹妖僵直著,僵得久了,便抖動起來。 這玩意本就是冬天的樹妖,也沒有為了特立獨行,讓自己強行長出滿樹的葉子。一棵沒有葉子的枯柳樹拔起根須,在地麵上瑟瑟發抖,可不是什麼好看的光景。 “別抖了,你就算按照二進製抖動,我也看不明白你要發什麼癲。”話雖如此,但李儉心中琢磨,如果柳妖確實在利用二進製語言發報,這是否意味著它擁有的智能還蠻高的? 如果這玩意真的在用二進製語言發報,很遺憾,自己的頭盔沒有連接數據中心,不會有人分析它的語言特點,繼而破譯密碼。妖語軟件現在是死的,也不會自動翻譯從沒接觸過的類型的語料,它的發報隻能淪為噪音。 但有交流欲望是好事,起碼說明這玩意不僅願意聽,還願意說。 李儉正等著看柳妖認識到自己的抖動沒有作用,放棄這種無謂的舉動,卻發現柳妖的抖動速度越來越快,抖動區域越來越細分,從整棵樹都在抖,漸漸地變成幾支柳條甩在外麵,靠枝條拉伸撐起數個弧形,保持脫離本體的高頻抖動。 “啊……啊……嘛……”柳條的振動聲音,突然變得可以識別。 如果這不是朗朗晴天,自己還操控著足以毀滅柳妖的法則侵徹力,並且親眼看著柳妖是怎麼把柳條抽成這個模樣的,李儉都有一瞬恍惚,以為自己進了什麼靈異片的拍攝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