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遲遲睡不著,一腦子都是冬洋叔,一晚上都沒睡好。半夜時候,就連爺爺奶奶開門回家我都知道。第二天起來吃過早飯,爺爺就催促我們去上學了,說這兩天要去老房子做事,你們中午放學就到老房子來吃飯。我“嗯”了一聲就帶著二娃,霜妹去學校了。上午上課的時候,我也是心不在焉的,一直無精打采的,等到了放學後我帶著他們就直接去了老房子,今天的老房子裡格外的人多,大家都在忙著一些事情,剛走到院壩裡,我就看到東洋叔那冷冰冰的屍體,就安靜的躺在了他經常坐著抽煙的街蔭上,原來他雖回得了家,但卻也沒進得了門。臉上蓋著火紙,這是我從昨天在普嶺街上告別後第一次見到他,沒想到是這樣的情形。浩弟紅著眼睛,坐在石階上發呆,也沒和我們打招呼,本想上去和他說點啥,但想了想又算了,對於他來說,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我沒看到胡幺嬸,我想應該是在廚房裡,奶奶還有一些女眷陪著她一起做飯。幫忙的人很多,所以還要張羅一大桌子的菜。這時人們聽到院壩外竹林坡的小路上有些吵鬧,爺爺說:“冬洋的棺材到了,大家快去幫忙!”。我跟著人群也跑了過去,隻見一共三組人抬著棺材不同的部件,在下麵竹林坡裡緩緩向我們走了,前麵兩人抬著棺蓋,中間四人抬著棺墻,後麵兩人抬著棺底,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棺材剛開始是分開的,當眾人七手八腳幫著抬著棺材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一股子清香的柏樹味撲麵而來,看來是加班加點剛訂做好就抬回來了。不一會兒棺材就組裝起來了,不由的贊到好一幅大料啊。由於沒有上漆,整體呈柏木原色,並沒有瘮人的感覺。不過多時,奶奶圍著圍裙從冬洋叔家的廚房出來,叫道:“吃飯嘍!”。人們圍著兩桌,上菜的時候看見了胡幺嬸,隻見她雙眼紅腫,勉強擠出絲微笑說到:“麻煩大家了,招待不周哈,多吃點”。然後抹著眼淚又回到廚房去了。我理解她現在的心情,年紀輕輕,丈夫就走了,孩子還這麼小,以後家裡的重擔都壓到她的瘦弱的身上了。看這離去的胡幺嬸,每個人心裡都不是滋味,都黙黙的吃著飯,飯菜樣式齊全豐富,但卻也毫無味口。飯後,由於我們下午還有課,就去上學了。 下午放學再回老房子時,見到中午抬回的大棺已經上了大紅油漆,擺在了院壩中,整個院子都充滿了了油漆味。我們這邊土葬棺材是那種高“典頭”的“四板墻”的造形,就是頭大腳較小,棺頭呈花瓣狀,並且都是大紅色的。和我在電影裡看的黑色正方棺有很大的不一樣,至於為什麼會有所不同。我以前也問過爺爺,據爺爺說我們其實不是這邊的原住民,祖上都是以前八大王剿四川後,湖廣填四川時,從湖北那邊遷移過來的,所以那邊很多風俗也傳了過來,而湖北以前是楚國的地界,傳的是大夫屈原於五月五日投汨羅江而死,神魚負屍返回故裡,鄉民們具棺槨盛葬。選擇什麼木料給屈原做一副上等棺木呢?歸鄉有“乾楸萬榔八百杉”之說,鄉民們似乎還不滿意,選擇木質堅固、細膩,散發著異香的夷陵楠給屈原做了一副三尺六寸高“典頭”的“四板墻”壽木。棺材做成,漆什麼顏色,頗費了一番心思,一耆老堅持漆紅色,說紅色為古代五種正色之首,屈原大夫應該享受這個待遇,所以後麵的逝人也用上了紅色棺,慢慢的流傳了下來。這幅大料是大姑買給冬洋叔的,聽說明天辦喪酒時還會請一支鑼鼓隊過來,可見她對於弟弟的死,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和內疚。棺材刷上油漆後,更加見得的沉穩大氣,但瘮氣逼人,不由的再一次贊到好一副大料啊! 夕陽西下,由於這段時間,氣溫還是有點高的,屍體在外不能長放,是該到了入棺的時候了。村裡的駱跛子早已來到了現場,隻見他在棺內頭部位置放了幾匹從冬洋叔房頂上弄下的瓦片當屍體的枕頭,用幾枝點燃活柏丫(新鮮的柏樹葉,點燃能產很大的煙,有殺蟲殺菌的作用)在棺類熏過幾遍後,端來施了法後裝滿水的小瓷碗,跛著個腳圍著棺材打起了圈來。嘴上是念念有詞,不停的用手指沾了水,彈入了棺內,法畢。高喊了句:“入棺!,孝子上前。”,浩弟頭帶白孝布哭哭啼啼的走到了棺頭前。隨著駱跛子一聲“跪!”便跪到了棺頭。隨後幾位叔伯們就去街蔭上把冬洋叔的屍身抬過來準備入棺,我這才發現,冬洋叔身上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套壽衣,腳穿黑布白底布鞋。但隨著他們拿開他臉上的火紙(黃紙),我第一次看到了它的遺容,雖不難看出已經是清洗處理過了,但還是能看到他那青白色的臉上,那雙現在已經變黑發腫的眼睛,而還有些血汙的頭上,傷口處的頭發已被剪掉了,應該是在醫院搶救時被醫生剪掉的。傷口的大洞也被處理了一下。我站在老房子左麵的耳房街蔭上,遠遠的看著。眾人七手八腳抬著早已僵硬的屍體抬到棺材處。在駱跛子的指揮下,先把屍體的雙腳放入棺內,再入上半身,可是就當在放入上半身的時候,卻出現了詭異恐怖的一幕!!也不知道是前麵的人沒放正還是咋的,屍體一邊僵硬的手臂露出棺外,卡住了身體,本來能放入的屍體,就這樣坐在了棺材裡,而人們擺弄了一下後,這邊手臂取出了,但另一手臂又掛住在了棺沿上,還是處於坐著狀態。而在我的遠視角中,是把那一幕看的更加清楚。至今還清晰的保留在我的腦海裡。我那時有一種錯覺,見日落西山,金色陽光不隻不覺已爬上了房簷上,而那房簷就如一條陰陽的分割線,陽光中的房頂如陽間一樣溫暖,而房簷下陰影裡的院壩如陰間一樣寒冷。而我那時的自己,仿佛置身於另外一個空間,而在那個維度裡,院壩裡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一切都安靜的可怕,隻有陰影處院壩上那一口大紅棺材靜靜的擺在那裡,而棺材上坐著上半身露出來的冬洋叔,毫無血色的臉,血腫的雙曈,猙獰的傷口,直直的對著我……。不知過了多久,我隻記得當時嚇得一激靈,打了個顫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突然就發現院裡的人們又出現了,各種聲音也傳入了耳朵。就像失聰後又忽然復聽了一樣,周圍的溫度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感知。“看來他還是舍不得你們孤兒寡母啊!胡家幺娘速速上來說些讓他放心的話,讓他安心的走!!”,我緩過神來後,就聽駱跛子在那裡大叫。隻見得胡幺嬸走到棺材旁,一個勁的哭著說著話。而駱跛子雙手用邊把冬洋叔的雙臂往中間掰了掰後,成功把他的上半身放倒在了棺中。隨後在幺嬸和浩弟的嚎哭聲中蓋了棺。打了七顆“子孫釘”後,蓋棺完成。第二天,就正式辦起了喪事,早上去上學前老房子裡就來了三潑鑼鼓。也來了很多的花圈,白帳。吳家本家一潑,胡幺嬸娘家一潑,還有他姐姐請的一潑。在學校上課時我都能聽到三支鑼隊混在一起吵雜的鑼鼓聲,偶爾還會響起悲哀的鎖吶聲,以及不間斷的鞭炮聲。當我中午回去的時候,冬洋叔已入土為安了,就埋在了他生前勤勤懇懇勞作的自留地裡。 這世上有很多意難平的事,雖說世人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冬洋叔以這樣的方式年紀輕輕就離開我們,是我們都很難接受的,而對於我來說,小時候和他走的近,那種心情更是無以言表的。而我在他入棺時看到的那些詭異景象,回頭想想,我還能自原其說應該是我那時還小,孩子心智尚未成熟,而在一些恐怖的畫麵刺激下,產生了幻覺。但他出事當天,那一隻一直跟隨我們到吳家老房子的野狗,誰又能來解釋的清楚呢?? 此篇為記念東洋叔而作,小侄將永遠懷念你--冬洋叔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