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堂屋上的神龕(1 / 1)

我們川東地區,每家每戶的堂屋正中的墻上大多都供奉有神龕。從我記事起我老家就有,神龕上正上方寫著天地君親師,龕中間是兩個祖祖的靈位,靈位兩邊各供有六尊神像,一共十二尊。我記得好像有如來佛祖,地藏菩薩,韋馱金剛,天後娘娘等,其他的由於時間太久記不清了,加之我那時也隻認得觀音菩薩如來佛祖。反正有的慈眉善目,有的莊嚴肅穆,有的又兇神惡煞,不怒自威的也有之。每尊都各有各的特點,形態各異。十二尊佛像最高不過一尺,最矮的半尺有餘。雕刻細膩,麵部生動形象,而佛像上塗有五顏六色的顏料,但時間過的太久已然有些陳舊褪色了。每逢過年過節,家裡殺雞宰鴨時,爺爺都會在神龕下去殺,先備一個接血的小碗,把雞抓過來,在神龕下用刀在勃子上一抹。倒提著放完血後,扯下雞勃子上一茁帶血的雞毛,沾在神龕下的墻上,然後雙手握著雞,雞頭向神龕再拜幾下。我問了爺爺這是個什麼說法,爺爺吱吱唔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說他上麵的大人都是這麼殺的,我隻是繼承了祖宗留下來的方法而已,而且每到逢年過節,家裡做好的大魚大肉,也要先用碗盛好,端到神龕下敬了神後,重新回鍋後才能端到餐桌上,說是先敬了神才能吃,我爺爺對家裡的神龕是非常看重和上心的。時常會搭個梯子爬上去清潔衛生,處理上麵的蜘蛛網。我記得有一次,爺爺按例爬上去清理神龕,不小心碰掉了一個菩薩。我爺爺“呀!”的叫了一聲,誰知第一反應就是想從梯子上跟著跳下去接,幸虧我在下麵扶梯子,眼急手快的一下就接住了,想象中手被砸的生疼的畫麵沒出現,本來想著有些份量的佛像,入手卻是輕得不得了。爺爺見佛像沒事,便也放下心來。我問到:“公,怎麼這麼輕啊,不是鐵做的嗎?”爺爺接過佛像,道了聲“罪過”,還拜了拜說道:“誰說是鐵做的!都是木頭雕的,每一尊裡麵都請了一枚麻錢(銅錢)呢。安了心臟呢”。便拉著我遠離了神龕,到了外麵的街蔭上,從煙盒裡抽出了一支煙,在院裡玩的二娃和霜妹看到爺爺這情形,知道又有故事聽了,便也都湊了過來。於是爺爺就給我們講了咱們家神龕的來歷。   原來啊,這十二尊菩薩是我爺爺的爺爺專門請了寫字巖有名的佛匠馮大師用櫻桃木雕刻的,佛匠在舊時就是專門給寺廟,庵堂塑佛像金身的匠人,那時候佛匠是很受人們的尊敬的,現在人們稱為佛像雕技師。然後帶著佛像去了更遠的三元鄉太蓬山頂的景福寺,請那時的方丈開了光,請了心臟,並在放佛堂受香客朝拜了七七四十九天後,才請回屋的。太蓬山我知道,我去年過回老家過年時去去過,現在已經成為國家森林公園,四A級景區了,山上的景福寺已擴建,翻新,很多香客上山燒香拜佛祈禱。佛像請回來後,就做了神龕,就一直供奉在老房子那邊,後來傳給了我祖祖,再後來就傳給了我爺爺。後麵爺爺這一支搬出了老房子,所以神龕也隨著移了過來。爺爺彈了彈手上的煙灰接著說到,由於這佛像時候久了,木頭的水份早就蒸發了,所以很輕。別看這菩薩的木頭不是很值錢,但是裡麵的麻錢還是值不少錢,大多都是宣統通寶,還有一個麻錢是光緒的呢。現在應該值老門子錢了吧,我現在就是怕有人來偷我們家的這些老物件兒,前年子你們還小的時候,晚上就有人來撬過我們大門,把我驚醒嚷了一聲給趕走了,不過第二天起來才發現掛在外麵大門框上的吞口給偷了,爺爺說到不由得好一陣罵罵咧咧。唉!那個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呀!狗日的雜種些,連吞口都偷,換來的錢就是拿去買藥吃的,他這樣說著還回頭看了看大門上空蕩蕩的門框。說到家裡的這個吞口,我還是有點印象的,小時候看到它就很是害怕,因為它是一個青麵獠牙的怪物形象,眼睛如銅鈴,高高的凸了出來,上下獠牙外露,牙中間還橫著一把劍。吞口我在這裡給大家普及一下:它是民間藝壇麵具的變異,起源於圖騰崇拜和原始巫教,是古代圖騰文化與巫文化相結合,經歷漫長的歲月後嬗變而成的一種民間文化的產物。它是繪有猙獰怪獸的器物。怪獸繪太極八卦圖,豹眼怒視,齜牙咧嘴,犬齒突出,血口洞開,好似能吞掉一切災禍和妖魔鬼怪,保佑風調雨順,避邪救災免疫。怪獸形象或燒製成瓦當用作屋簷口,或雕刻於石柱立在道旁,或彩繪於木瓢背麵懸掛於門楣之上。市內某些地方,也有請巫師(或稱道士)手繪於紙的吞口(口中橫含短劍),掛在門楣上邊的。言歸正傳,不管是吞口還是那神龕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都是充滿神秘而詭異的,在房子裡,我哪怕是再調皮搗蛋,但每次經過神龕下,看著上麵那一排五顏六色的菩薩,心裡還是會不知不覺的發涼,但又有一股子莫名的安全感。非常奇怪的那種感覺,長大了才知道那種感覺應該是敬畏吧。又敬又怕的感覺。   說說關於家裡神龕佛像發威的一件事兒吧。那是二娃從宋家灣外婆家回來的第二年,一天奶奶帶著我和二娃,還有三歲多的霜妹去一個叫繞山丘的材山坡去砍柴,材山坡是指政府給每家每戶按人頭分的山林,就如土地一樣。所有村裡人都有自已的材山林,家家戶戶伐木用材,砍柴燒火都是在自家的材山林取材,不過也要負責自己材山區域的種樹造林,保持生態平衡。繞山丘的那片材山坡是在一塊梯田的下麵。我記得那天下午,奶奶在田坎下林坡裡砍灌木和低矮處的樹枝,而我和二娃就負責把砍好的柴拉到坡上麵的乾田裡,然後把樹枝綁成一梱一梱的,方便到時候奶奶背回去,而霜妹由於太小,便一個人在田裡自顧自的玩泥吧。像我們這種“中華田原娃”是從小到大都是很好帶的,往往玩個泥巴不哭不鬧的都能玩個大半天。田靠裡的地方有幾座古墳,由於時間太遙遠,墳門已經垮塌了,露出空空的墓室,我和二娃早就爬進去光顧過,除了一些老鼠屎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們也不怕,也就沒有管她。日落西山的時候,奶奶背著一大背夾(川東背的一種農具)柴,就先走了,然後讓我們倆兄弟拿上梯子帶著妹妹慢慢回來。誰知霜妹走的太慢了,我倆提著樓梯一點都不好走,一路都在催促她走快點,沒想到催急了她居然耍起了性子。賴在地上不走就算了,居然灑起了潑來,哭著說要給婆婆告我們欺負她,我和二娃頓感無語,看著她哭得像個叫花子的臉無可奈何起來,別看我倆兄弟們在溝裡麵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拿我這個妹妹沒辦法。我和二娃大眼瞪小眼,“咋搞?哥?”二娃問到。我思考了一陣,突然靈光一閃,“哎?有了!,妹妹我們來玩個好玩的遊戲,你坐到梯子上,我和你二哥把你抬回去吧!”我妹一聽瞬間就破涕為笑!“好,好,這個好玩。”呃……難道女人從小變臉就這麼快的嗎?於是我倆抬著霜妹就朝家裡走去,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我嘴居然“尼兒納,尼兒納…”學起了喪嗩吶,我弟看我學得那麼像,也跟著我一起叫了起了,就這樣隨著我們一聲聲“尼兒納,尼兒納”中,把我妹給抬回了家。   也就是那天晚上,吃夜飯的時候都好好的,準備上床睡覺時,我妹就開始哭了起來,還一直指著房間的一個角落,說有個人站在那裡,一直在看他,我們看過去什麼都沒有呀,但霜妹就是指著那裡一個勁的哭著說就在那裡,看樣子是嚇得不清,我和二娃看到這情況也被嚇到了,忙躲在趕過來的爺爺奶奶身後。爺爺在屋裡轉了半天也是沒什麼發現,但孩子的表現也不像作假。難道是家裡是進什麼臟東西了,於是拿出一疊火紙和香燭把霜妹帶到堂屋的神龕下,我們也跟到了堂屋看看是什麼情況。隻見爺爺在神龕下點上火紙和香燭,讓妹妹跪著一直給神龕磕頭,而爺爺也打開了堂屋中的大門,開始罵了起來,不時奶奶也加入進來一起罵,反正是很難聽,臟話連篇。大體的意思就是:“說哪裡來的臟東西,小孩和你有什麼仇什麼怨,你跟著她乾什麼,趕快離開,不然我關了門請神龕上的鐘馗大人吃了你!”就在這時神龕下燃燒的火紙打轉兒的飄了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見有些許火紙已飄出大門,爺爺奶奶二話不說就關上了大門,然後再帶著霜妹回到房間問道:“霜,看看還有沒有人?”,妹妹看了一圈,搖著頭說:“沒有了,公”,大人們這才放心。從那以後,我更加對堂屋中的神龕敬畏不已,有事沒事都去作揖,就連期末考試前都要去拜拜。   後來呀,家裡人陸陸續續搬到了營山縣城裡,老家就沒人住了,但爺爺一直惦記著老家那些老物件兒,剛走的那幾年,我爺爺還讓老房子裡的大姑們幫忙照看我們家的房子,後來她們也搬到了城裡,就沒人幫忙照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房子一旦沒人居住,往往爛得就很快,有一天爺爺接到窯溝村裡的電話,說我們家的房子後麵的墻不知啥時候垮了一大半,快回來看看有沒有丟東西。第二天一大早,爺爺就坐班車趕回了老家,看著破破爛爛倒塌的土墻,空空如也的神龕,爺爺站在滿是荒草的院壩裡,久久不肯離去。我理解我爺爺當時的心情,對於他來說,這個房子是他一輩子的心血,為他一大家子遮風擋雨了幾十年,真的是難以割舍,而那十二尊被人從神龕上偷走的菩薩則是家族傳承的丟失,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東西,在他的手上說沒就沒了,確實是難以釋懷。後來由於國家宅基地有補貼,推倒了將要全部垮塌的老房子,在靠近公路的趙家庵修了新的平房,按爺爺的說法,我們吳家的根永遠是在窯溝村,而也新做了一個神龕,擺上了先祖的靈位,貼上了天地君親師,唯一不見的就是那十二尊櫻桃木的神像…………   第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