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手心的石子忽然朝窗外飛去,石子飛過擊落了一片樹葉,墻根處多了一處陰影,拱手離去。 小姑娘氣鼓鼓地,拿起筆在書上畫了一隻豬,旁邊標明“三皇兄”。 蕭明瑄忍著笑,眼眸中帶著微不可查的寵溺,掃過那盤糕點,眼神微微一暗,“剛剛為什麼打他?” 又試探地問道:“是……因為我嗎?” 羲和小聲“嗯”了一下,“我不喜歡他們這麼說你,你明明那麼好。” 蕭明瑄救過她好幾次,他們還是有共同秘密的好友。 那麼好的一個人卻被說,羲和氣不過就動手了。 羲和咬住了下唇,悄悄打量對方的神色,“小哥哥,你不喜歡嗎?” 她好像確實有點太兇了。 蕭明瑄盯著小姑娘的眼睛看,沒有回答,“小羲兒,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就是他們口中的那一種人?” 卑賤,陰鬱,低下。 他是被故國拋棄的棋子,是人人躲避的瘟疫。 仿佛一切貶低的詞都出於那群人口中,被用在蕭明瑄身上。 小姑娘努起了嘴,一手捂住了蕭明瑄的嘴,眼角泛紅,氣呼呼地說道:“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蕭明瑄把羲和的手拿下來,放在手心裡把玩,半晌沒有說話。 “小哥哥,我以前聽過一句話。”羲和的記憶飄回從前,她想起了國師了,“那人告訴我說,同一個東西不同的人會看不到不同的一麵。身份、性格、環境、親友組成了不同的人。我們是有思想的獨體,而不是其他人看法的附庸。” 她登上神主之位的前一天,國師於高樓之上告訴她的話。 一記就是這麼多年。 “小哥哥,我不是三皇兄,也不是四皇姐,更不是那些人,我是羲和,趙羲和,我有眼睛,我隻在乎我眼中的你。如果我隻聽別人說,那才是大笨蛋。” 小姑娘難得跟個大人一樣說幾句大道理,結果最後一句驟然破功。 蕭明瑄不禁失笑,“好,小羲兒是最聰明的。” 羲和眼神驟然放亮,麵上滿是笑意。 “所以你是喜歡的嗎?”小姑娘不依不饒地問道。 蕭明瑄點了點頭,“隻要是你。” 似乎有某種情緒正不斷催生,隱藏在土地下蠢蠢欲動,頗有幾分要沖破桎梏的樣子,絞著心臟,引起陣陣酸麻。 直至上課,趙知南也沒有回來,而羲和前麵那個位置也一直空著。 李太傅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學究,一流水的之乎者也聽得羲和昏昏欲睡。 為了避免自己睡死過去,羲和從懷裡摸出一本話本來,蓋在書上翻看。 果然,課堂上的話本最好看。 蕭明瑄聽了兩耳朵,便也低頭看書,偶爾瞟見小姑娘偷笑的模樣,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 觸及到冊子的內容,蕭明瑄怔住了,眼眸微微一縮。 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小羲兒,你平時看這個?” 蕭明瑄看了兩行,再配上那頗有些曖昧的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市麵上最流行的癡男怨女愛恨情仇的話本子。 但這本多少有些露骨了。 “對啊。”羲和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我偷偷找來的,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蕭明瑄欲言又止,頂了頂後槽牙,心想:“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給她的,教壞了怎麼辦?” 羲和正津津有味地看著,眼前忽然出現一隻手,把書拿了過去。 “我收了!不準再看了!”蕭明瑄簡單翻了幾頁,忽然就明白羲和平素那幾句驚為天人的話是哪兒學來的了,“也不準讓宮女給你買,再讓我發現一次,砍了你的手!” 羲和本想去搶,聞言愣住了,努著嘴,細細聽去還有幾分磨牙的聲音。 真想咬他一口啊。 “怎麼?不服?”蕭明瑄興致上來了就喜歡逗小姑娘。 “那書說的也沒錯啊,男子長大了就娶了喜歡的姑娘成親啊。”小姑娘絞盡腦汁編出了合適的理由,“上次表兄也這麼說的,他說長大了要娶我當媳婦兒的。” 蕭明瑄唇角的笑意凝固,眼神微微瞇起,一時之間多了一層看不見的冰霜,隔在兩人中間。 許久之後,陰測測地問道:“哦?徐承遠要娶你?” “對啊,就是這樣。”羲和一抬頭就對上了蕭明瑄陰沉的目光,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頗有幾分底氣不足。 蕭明瑄忽然冷笑一聲,摩挲著手裡的話本,眼神晦暗不明,“那小羲兒想嫁給他嗎?” 羲和乾笑兩聲,悄咪咪往後退了一點距離,還沒等歇口氣就被蕭明瑄一手拉住,隻聽他冷聲道:“你再退一下試試?” 兩人間奇怪的氣氛被臺上的李太傅注意到了。 但一個是景元帝最寵愛的公主,惹不起。一個是北厲的質子,不想管。 李太傅全當看不見。 羲和頓時不動了,她忽然覺得蕭明瑄背後可能藏了一把刀,如果她回答錯了,可能磨刀霍霍向著她了。 “不……不嫁,我還小。” 羲和試探地看去,果然蕭明瑄的神色漸漸緩和,她悄悄鬆了一口氣。 看來答對了,她可憐的爪子保住了。 蕭明瑄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舒緩,他摸了摸小姑娘蓬鬆的發頂,聲線愈發飄忽,仿佛蒙上了一層霧一般,“小羲兒還小,不著急,有看得上眼的就告訴哥哥。” “小哥哥要替我看嗎?” 蕭明瑄把書收到了身後,微不可查地嗯了一聲。 替你弄死他們。 話本被收了,蕭明瑄態度強硬,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李太傅的課又實在聽不進去,羲和很快就昏昏欲睡,陷入香甜的夢境。 雖是晚夏初秋,太陽依舊刺眼,小姑娘似乎不適應這強烈的光芒,用手擋了好幾次。 蕭明瑄身體微微前傾,落下一片陰影,小姑娘才安然睡去。 國學院提供午膳,羲和一覺起來剛好趕上,拉著蕭明瑄就往食堂沖。 剛走兩步,被雲薈緊急叫住了。 “小公主,出事了!”雲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通紅,“陛下讓奴婢帶您去一趟靜鴛宮!” 靜鴛宮,賢妃的住所。 羲和頓時就要走,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拉著蕭明瑄的手,擔心問道:“小哥哥,下午……” 蕭明瑄摸了摸她的頭,“不妨事,我回宮就是,放心去吧,有事叫我。” 心知小姑娘擔心他下午在演武場被欺負,蕭明瑄乾脆就不去了,畢竟太傅和武師們也不是真的想教他,他更懶得去做表麵工作。 羲和心裡湧上些許愧疚,“小哥哥,我下次給你帶你喜歡的梨子糖!” 蕭明瑄點了頭算是應下了。 羲和剛一進靜鴛宮的門就敏銳地感覺到了血腥味,而且還在不斷加重。宮女們端著一盆又一盆地血水往出走,那濃重的血液深深刺痛了羲和的雙眼。 那是死亡的象征,是彌留的號角。 宸貴妃見小女兒一進門就呆楞得站在原地,以為她被眼前的陣仗嚇著了,連忙把女兒摟緊懷裡,“不怕不怕,羲和,娘親在這兒,誰都不能動娘親的寶貝。” “娘親,發生什麼了?” 羲和有點懵,隨著宸貴妃進了內殿,血腥味更重。 室內傳來一陣嘔吐聲,宮女的驚叫聲混作一團。 “不好了!娘娘又吐血了!” 羲和抬腿就想沖進去,卻被一雙大手堵住了雙眼,耳邊傳來景元帝的聲音,“羲和,別看,乖!” “爹爹。”羲和的聲音有一絲顫動。 她雖然死過一次,卻依舊難以麵對死亡的恐懼。耳邊賢母妃痛苦的喊聲經久不絕,仿佛還有二皇兄哽咽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讓人心驚。 景元帝轉身把羲和摟進懷裡,用衣袖堵住了她的耳朵,“別怕,爹爹在。” 景元帝渾厚的聲音仿佛一劑定心,緩和羲和心上的恐懼。 她忽然想起來原書中賢妃的結局,咬住了下唇,緩緩退出景元帝的懷抱,抬頭道:“爹爹,我要進去!” 景元帝皺起了眉頭,眉宇間皆是不情願,“羲和乖,太醫會盡力的。” 私心裡,景元帝不想讓羲和接觸這些。 羲和搖了搖頭,堅持己見,撒嬌道:“爹爹我就進去一會兒,不會有事的。” 撒開景元帝的手就要往裡麵沖,卻不料與迎麵之人相撞,那人更是用力推了羲和一把,直接把人掀翻在地。 “放肆!”景元帝大喝一聲,抬腿就把那人踢倒在地,連忙把羲和抱了起來,輕聲哄著。 宸貴妃臉色難看,上前一步,“蘇嬪如此瘋魔,押住她!” 慕遠連忙招手讓人控製住麵色猙獰的蘇嬪。 “押什麼押?拉下去,直接處死!”景元帝麵色不善,恨不得千刀萬剮了這個賤人。 宸貴妃不做聲,擺了擺手,認同了景元帝的做法。 蘇嬪太過狂悖,死就死了,算是殺雞儆猴吧。 蘇嬪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硬生生掙開了宮女的鉗製,撲倒景元帝的腳下,死死地拉著龍袍,身上沾染的血跡弄臟了龍袍的下擺。 景元帝皺眉,一腳踢開蘇嬪,抱著女兒又遠了幾步。 蘇嬪哭天喊地,“陛下,賢妃姐姐被人戕害,您怎能護著殺人兇手呢!” “閉嘴!”景元帝隻恨沒讓人堵了這女人的嘴,“你再多說一個字,你蘇家多死一個人,從你爹開始殺,你蘇家有多少人,你自己掂量!” 景元帝怒火沖天,卻還要顧及著小女兒,遞給三平一個眼神。 趕緊把人弄走! 三平抬手招呼侍衛,要將蘇嬪壓下去。 豈料蘇嬪大有一番不管不顧地架勢,“陛下真的如此心狠嗎?賢妃姐姐陪伴您十幾年,如今她被這個小賤人害了,您就一點都不顧及情分嗎?不怕眾人寒心嗎?” 旁邊的宮女太監們左看右看,皆低下頭去不敢看,心思卻是百轉千回。 景元帝的喘息聲更加粗重,臉色陰沉得厲害,如果不是因為羲和在,他現在就能拿劍殺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 宸貴妃緊緊握著拳頭,素白的指尖嵌入掌心,雙唇緊緊地抿著,顯然也是盛怒,“本宮看蘇嬪果真是被魘住了,竟開始說胡說攀扯他人了。” “臣妾是不是說胡說,娘娘清楚得很。”蘇嬪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仿佛身正不怕影子斜。 蘇嬪的言下之意便是小公主為了宸貴妃和大皇子,才對賢妃動手。 眾人見此,心底皆起了些許疑慮。難道真的是小公主? 夏天穿得單薄,羲和實打實地撞在了椅子上,揉了揉有些痛的胳膊才問道:“蘇嬪娘娘既然如此說,那證據呢?” 蘇嬪恨恨地看了一眼,拿出一個香囊扔到地上,“你就說這是不是你送的!” 羲和看向地上熟悉的香囊,點了點頭,“是我前幾日送給娘娘的啊,沒問題。” 蘇嬪冷笑一聲,麵上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得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賢妃姐姐本來好好的,自從帶了這個香囊,身體愈發差了,今日晨起就忽然開始吐血,一聞到這個香囊,吐的更厲害了,還說不是你!” 羲和跳下景元帝的懷抱,撿起香囊拆開看。 沒有被添加其他東西,不該如此才對。 蘇嬪見羲和不說話,臉上得意之色更甚,“陛下!就是她做的!小小年紀心思卻如此狠毒!陛下要為賢妃姐姐做主啊!” 景元帝臉色愈發差,不發一言。 此時,內室傳來一道聲音。 “不可能。”趙謹淵挑開簾子走了出來,臉色奇差,滿是擔憂,“羲和不可能害母妃!” 蘇嬪大驚失色,聲嘶力竭道:“二皇子!裡麵躺著的是你母親,你怎能幫著殺人兇手說話!” 趙謹淵不為所動,“正因為裡麵躺著的是我的母親,我才更想找出真正的罪魁禍首,而不是去冤枉一個孩子。” 趙謹淵雖然擔心賢妃,但也遠不到是非不分的階段。 羲和是什麼樣的人,他清楚得很,用不著別人說三道四。 今日之事,估計是被利用了,順手推舟成了替罪羔羊。 “二皇兄。” 趙謹淵遞給羲和一個安撫的眼神,便朝著景元帝走去,“兒臣懇請父皇徹查。” 言語間頗有幾分哽咽,哪怕表麵上再堅強,他依舊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景元帝的眼眸沒有絲毫波動,算是應下了。 蘇嬪不依不饒,“那又如何解釋賢妃姐姐一聞到香囊就吐血,這難道也是誣陷嗎?”
第23章 這難道是誣陷嗎?(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