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如何及得上娘娘宮中的小廚房。”陸貴姬麵色虛弱,語氣謙卑,復問道:“霞兒,可是棗泥餡兒?” “是。”名喚霞兒的小內禦低頭低語,仿佛與陸貴姬一般虛弱,其聲調幾乎叫人難以聽見,放下初露糕後,小心翼翼將床頭木盒取出,往外走去。 “這是何物?”眼見霞兒如此小心翼翼地端著木盒,婺藕疑惑出聲,指著木盒問道。 霞兒登時一顫抖,麵容頗膽怯,低著頭隻不敢抬起來,吞吞吐吐道:“回申娙娥,不過,不過區區汙臟帕子。” 婺藕失笑。 “她素來如此。”見眾人為之一笑,禮貴姬微笑著解釋道:“主子膽大,奴才膽小,倒湊成個天懸地殊來。” 一時笑語連連,倒化解了窘困,霞兒連連行禮退出。不料才至門口,竟撞上琽貴嬪、懿嬪二人,裡頭布帕掉出,散落一地,滿屋皆彌漫出一股血腥味,令人皺眉掩鼻。 “請懿嬪主子恕罪。”霞兒驚慌萬分,連連伏地磕頭。 懿嬪一身淡紫色綴細粒米珠遍繡石榴開花吉祥如意雲紋撚金番緞宮裝,日光照射下,猶如一團淡紫色的薄霧包圍遍體,愈加顯得她身姿輕盈,恍如水霧仙子,駕馭清風,正欲怒罵,琽貴嬪微微咳嗽一聲,使個眼色,瞧見皇帝在內,她這才趕忙收了臉色上前來。 二人溫聲和氣,行禮道:“參見陛下。” “平身。” 眼見霞兒依舊恛恛萬分地跪在地上,陸貴姬亦恛恛直起上身,隨口吩咐綠植道:“霞兒行事不周,趕緊拉出去打幾棍子。”語氣極其自然,轉而向琽貴嬪請罪道:“但請琽貴嬪恕罪。” 皇帝聽罷,麵露不悅,到底礙於陸貴姬眼下身子虛弱,克製住了。 琽貴嬪微微一笑,發髻之上的一支白玉纏銀絲雕青鸞祥雲紋步搖垂下的紅寶石琢芍藥墜流蘇的紋絲不動,對陸貴姬溫和而毫無感情道:“無妨。”隨即入內落座,側首吩咐霞兒,“你且收拾了下去吧。” 在此期間,殿內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之氣,“這氣味當真怪異得很。”言論間,中宮、懿嬪皺起了眉頭,以帕掩鼻,頗嫌棄。 此言道明眾人心中疑惑,連皇帝亦困惑不解起來,似有幾分計較之意。 琽貴嬪覷著皇帝臉色,搶在中宮前發問,麵色頗為關切,對霞兒緊緊蹙眉,死盯著她道:“此物到底係何物?”語氣嚴肅,斷不可拒。 中宮微微蹙眉,隨即轉勢不見。 “這——”霞兒臉色頗為難,覷著陸貴姬,目光觳觫,眼眸遊離在池雩身上。 此舉愈加令人心生疑竇,覷著琽貴嬪的眼色,瑡玟嗬斥一聲,柳眉豎起,“陛下與眾位主子娘娘麵前,做什麼鬼鬼祟祟!” 霞兒登時嚇得手足無措,癱瘓在地,拚命磕頭,柔弱哭喊道:“陛下饒命,娘娘饒命。” 眾人皆詫異萬分。 眼見此事蹊蹺至極,顧不上其它,中宮忙示意池雩將霞兒扶起。孰料霞兒一把往旁側躲去,慌張忙亂的神情驚恐萬分,過於楚楚淒弱,令中宮二丈摸不著頭腦,與池雩麵麵相覷。 瞧著情態古怪,與斂敏對換一眼色,我悄悄撿起一塊布帕。仔細瞧了幾眼,摸了摸,盡顯粘稠之感、血腥之氣,皺著眉輕聲嘀咕一句,我心下了然:係沾血的帕子。 流光一轉,隻見其餘亦如此。 倒是琽貴嬪,示意眾人切勿輕舉妄動,使一眼色。 玎珞會意,和顏悅色上前,扶起霞兒,柔聲道:“你且先起身,凡事有陛下與我家娘娘給你做主。” 霞兒聽罷,方安心下來,緩了口氣。 皇帝瞥了一眼地上的那些古怪布帕,語氣平和問道:“你且從實道明,這沾血的帕子到底係何物?” “回稟陛下,此乃——”霞兒隻咬著下唇,說不出下麵的話來,神情頗具為難之態。 婺藕走近了,拿起一條來,瞧著手裡的帕子微微蹙眉思忖,隨即驚道:“莫非月事所用?”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紛紛皺眉道:“月事不吉,該早早清洗才是,如何堆積床頭?!”看向陸貴姬的眼眸帶上了嫌惡之色。 霞兒艱難點頭之後,眾人倒吸一口冷氣,甚是疑惑。 陶禦醫聞言,當即蹙眉,自中宮身後出列,回稟道:“啟稟陛下,微臣有一言不得不提。” “你且道來。”皇帝皺著眉,吩咐道。 “凡女子小產後,少則二十二日,方有月事。”陶禦醫沉聲道。 “照陶禦醫此言,陸貴姬倒有假孕之嫌了?!”懿嬪瞪大雙眼,麵容深為難以置信,嘴角卻閃過一絲幸災樂禍之下的欣喜若狂,仿佛依舊不曾忘卻那日的罰跪之事。 陸貴姬大驚失色,虛弱中急忙掀被下床,於皇帝麵前披頭散發下跪。她原是誕下死胎之後,虛弱至極之人,如此這般舉止,自然耗費了她許多精力,一時顯得格外狼狽,泣道:“陛下,懿嬪此乃虛妄之言,妾妃絕無欺君之意,絕無——”後頭的話愣是說不出來,隻一味地翻白眼,幾近昏厥。 聞得此言,蹙眉一番,眼中升起一股濃鬱的懷疑之意,皇帝負手,深深看了鬆軟地跪坐在地上的陸貴姬一眼,淡淡道:“是否虛言,請太醫院其他禦醫前來號脈即可明辨。”言罷,喚來秦斂,命他即刻前往太醫院,請所有禦醫前來仙居殿。 秦斂出門後,殿內悄無人聲,唯中宮安聲勸道:“陛下且靜|坐片刻。陸貴姬雖脾性焦躁,亦實心無瞞。若當真來了月事,依妾妃看來,亦屬體質緣故。當日小產後,妾妃多次遣池雩來探視,倒見陸貴姬身子康復得較常人快些。” 然則據我看來,中宮此刻的麵色顯得蒼白無力,像是被陸貴姬假孕一事震驚到了,心知事關重大、非同兒戲,這才一時不知所措。 “既如此,為何適才霞兒不早提及此乃月事?”琽貴嬪故作疑惑一番,反問中宮道:“眾人目睹,霞兒適才可是仔細瞧了池雩幾眼!” “霞兒雖時常進出仙居殿,亦非時刻清楚陸貴姬體質,遑論陸貴姬月事。若論霞兒瞧池雩幾眼,許是池雩為人和善,她們二人熟稔之故,是而霞兒手足無措下不自覺瞧了她幾眼,這有何妨?”我在旁故作無謂,意圖借懿嬪之口揭穿中宮。 “若如婉嬪所言,她們二人頗熟,池雩隨中宮一同入內時,怎不見霞兒瞧上一眼半眼?何況血帕藏於木盒內,霞兒端起木盒時,可謂小心翼翼,焉知非明了盒內所藏物之故。”果然,懿嬪絲絲入扣,中計了,不肯輕易放過與我作對的任何機會。 “霞兒乃陸貴姬內禦,行為處事小心翼翼理所應當,如此有何不可?”我恍若怐愗,反問懿嬪道,麵上立意維護陸貴姬。 “若僅止於此,霞兒為何非得看池雩一眼?”懿嬪瞥一眼池雩,眼色深沉,一力與我辯駁道:“池雩貼身服侍中宮,而霞兒與池雩縱使再熟稔,此舉亦顯異常。” 我正欲啟唇,琽貴嬪插口,息事寧人道:“既如此,不若由霞兒來親自說明,好過咱們各持己見,爭辯不休。”言畢,安撫著瞧了我一眼。 眼見眾人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霞兒哆哆嗦嗦道,聲調微弱,麵容膽怯,亦清新怡人,“啟稟娘娘,奴婢方才並無目的,不過隨意之舉而已。”幾句話說出來,盡顯虛弱之色,亦顯出幾分嬌柔之態。 礙於皇帝金口玉言,不多時太醫院眾位禦醫已然奔赴上陽宮。諸位禦醫一入內,當即受令給陸貴姬把脈,而後麵麵相覷,萬分為難,思量不定。 待眾口一致,俞板受舉薦而出列,麵色極難啟齒,萬分艱難道:“啟稟陛下,陸貴姬素無身孕,何來小產後月事一說?” “怎會!?”陸貴姬原本有孕在身,此刻卻聞得自己素無身孕,嚇得不知所措,唯恐皇帝遷怒於她,降下欺君之罪,麵色慘淡如冬雪,怔怔片刻,驚愕叫道,當即滾下床,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哀哀求情道:“陛下,當日李禦醫曾為妾妃安胎,妾妃有孕與否他再明白不過。” “你們可有萬分把握?”對著窗外傾瀉而下的日光靜默瞧了半晌,皇帝終於轉過頭,對著眾禦醫沉著臉問道。 “回稟陛下,微臣與眾位禦醫皆有此把握。”陶劄上前,與俞板並列,口氣肯定,眉目嚴肅道。 “啟稟陛下,微臣彼時實則,實則——”李禦醫見狀,明知自己躲不過去,隻得無奈下跪叩首,慘白著臉,視死如歸般恛恛認罪道:“實則受陸貴姬威脅,以小女性命要挾,迫於無奈這才趁慕禦醫離宮之際為陸貴姬作假證。請陛下恕罪。” 中宮當即痛心疾首,若非池雩在旁攙扶,隻怕會身形不穩;琽貴嬪則驚愕萬分,不知所措;其餘人等異色。皇帝眼眸含山雨之勢,幾欲噬人。陸貴姬一時驚悚之下,無敢言論,隻一味揪襟在胸口,眼中含淚欲墜。 “朕平日看你雖跋扈,倒是個誠心人,孰料竟出如此卑劣手段,以皇嗣做戲謀奪榮華尊位,當真不知廉恥。”眼見外頭的日色幾近變了位置,皇帝終於開口,眼中卻滿是厭惡。 “陛下,這,這——”眼見如此,陸貴姬額頭之上冷汗直冒,口中結結巴巴,慌不成言。 “陛下,您請看。”我趁勢與裊舞親自扶起呆呆侍立殿門口的綠植,淚流滿麵之間、我見猶憐之下,掀開她青色衣袖,隻見手臂上條條傷痕青紫朱紅,與一卷繃帶滲透出血珠。 “解下繃帶!”眼見陸貴姬麵色蒼白毫無血色,皇帝瞟一眼傷口,沉下一口氣,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