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彤華宮(1 / 1)

照影曲 林遇澤 4325 字 2024-03-17

眼見中宮神色滿含溫情歡悅,皇帝無奈而淒然,垂臉悲嘆一聲,對中宮哀痛而溫情款款道:“梓童,你先前受黃貓驚擾,誕下一對死胎,朕已······朕已吩咐人將它送去雍和殿。別憂心,咱們······咱們以後一定還會有孩子的。”說著,安慰似地拍了拍中宮的柔荑,麵色頗為不忍。   聞得此言後,中宮那原如七彩琉璃般燦爛、日光下映出多彩幻光的麗眸頓時盡消光芒,整個人如同死寂一般,再無希冀與神采。   “此事當真?”中宮死一般靜默片刻,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與殷淑儀。   沉霽已克製不住,趴在床腳,拭淚哀求道:“還請娘娘保重鳳體。”   我將手中黑釉瓷碗遞給倚華,低眉含淚,艱難點頭,與殷淑儀一同取帕拭淚,哽咽道:“還請娘娘千萬保重鳳體。”   底下烏壓壓大片人皆低下了頭,隻瞧見青絲銀簪,如黑夜般令人驚恐,銀簪閃出光輝,似墳地鬼火、幽靈漫步,了無生氣,散發出沉悶壓抑的色彩,隻叫人悲從心起。   中宮如鬼魅般睜大雙眼,先怔怔垂下幾滴淚,無限淒涼,待皇帝溫柔拭去,方忍耐不住,伏於皇帝懷中哀哀哭泣,烏發長長鬆散於織金錦被上,似一片墨潑灑而出,似飽含極其苦澀之哀慟,散發出濃烈的悲苦。皇帝隻一把將中宮摟在懷中,似欲將中宮揉進自己的身軀。   思量著腹中所懷之子,我不禁感念:原來,中宮亦有如此情狀······幸虧我並未受牽連。如若不然,隻怕我更無復寵之機。中宮到底未產下皇嗣,叫我少了一絲對來日的憂慮。   約莫一炷香後,強自止住哭聲,中宮遽然抬頭,素顏脂粉未施,愈加顯得楚楚動人,帶著哭腔,哀戚問道:“陛下,皇兒呢,他在何處?我想去瞧瞧他。”中宮哀慟至極,連自稱亦失了分寸。   “梓童,那孩子落地後不久便······便無氣息。朕已命人將他裝入棺槨,早早送去雍和殿命法師祝禱。你別去看了——”皇帝說得斷續而婉轉,生怕觸及中宮哀痛,“朕已將他——”   “我的皇兒——”中宮麵上再次無聲流下兩行淚,如清晨露珠般純凈,滴於深紅錦被上,洇透後深如玄色,似無盡痛苦深淵,直要將人吞噬。   “朕已下旨命刑部與永巷徹查此案。”皇帝緊抱中宮撫背,輕聲安慰道:“無論係何人,定當株連九族。”眼中有些微愧疚,然語氣依舊迫力奪命,令在場的眾人冒出幾滴冷汗,冰冰綴於額上,帶來渾身冷意的觳觫之感。   我與殷淑儀忙行禮出聲道:“妾妃等亦會在旁協助查出真兇,給娘娘一個交代。”   被皇帝抱在懷中的中宮恍若未聞,依舊沉浸哀痛中,滿目悲苦,憂傷噬人。   是日後,中宮整日以淚洗麵,持續數日。禦殿亦持續了近數月的靜寂蕭瑟,笙歌絲竹絕跡,歡聲笑語滅亡。因著死一般的寂靜源自鳳儀宮,無人敢觸怒龍顏。   禦花園滿地落葉隨風飄起,嬌艷鮮花亦失了濃紅淡綠的色澤,仿佛提前進入蕭瑟的冬季,萬物枯敗,滿目悲涼。微風極寒涼,吹在身上如一絲絲刀削,有極尖銳之寒冰色,將冬日的肅殺凜冽盡數伸展開來,極為瘮人,令人不由得自心底發顫,顯得寒意遍體,自血管緩緩湧向四肢,凍結人的氣息,令人如秋日楓葉般燃燒自心底,然則火焰極其微小,縱然融化了些微寒冰,依舊無法溫暖周身,亦遮擋不住夏日雷陣雨,吹來陣陣寒風,吹得人腦仁亦極清醒,肅然起敬之餘盡是沉重哀痛之氣,似一鉛石,沉甸甸將人五臟拉下,幾近窒息,繼而於火焰之上微微融化成一團霧氣,卻悲傷至極、傷痛熾烈,將人直欲燒為灰燼,於風中飛揚。   然,除卻那隻黃貓,此案再無線索,自此成為楚朝偌大禦殿內繁多迷案之一,束之高閣。   十四日內,鳳體隨著每日服用定誌丸,逐漸好轉。然則,縱使禦醫翻遍集賢殿古籍,開出無數有助生子的藥方,不知為何,中宮依舊難再有孕。然而,她所受的禮遇依舊不減絲毫。   此中緣故無數:中宮身份尊貴,且不論國之嫡後,縱未出閣,亦為嫡長女。生父乃當朝太尉姚博偉,生母乃懷帝嫡長女——安和大長公主。血脈與身份已令皇帝無法薄待,遑論容顏絕色——尚處閨閣中便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況二人自幼一同長大,情分不淺,擔得上青梅竹馬四字。故而皇帝登基之時便下詔,冊封安和大長公主之女為後,入主中宮。彼時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皆謂皇帝、中宮二人如膠似漆、恩愛無比,係難得的佳話。   此番中宮誕下一對死胎事跡傳遍朝野,眾大臣紛紛上奏,要求皇帝嚴懲真兇。自然,除掖庭外,左大臣亦命刑部嚴格查找真兇。一時間,朝野上下皆因國母為歹人所害而動蕩不安。   未幾,國舅擅自將刑部尚書革職查辦。論其緣由,僅因七日內未能找出真兇。待新尚書任職,方先斬後奏,上報帝命。此舉引來右派叱責。然皇帝以身虛體弱為由,對國丈輕微懲處。   寒冬烈風吹在憂傷時,十六日來,為著皇帝夜夜留宿椒房殿,諸妃日日前來安慰中宮。   椒房殿內,“娘娘日日如此憂心,遑論鳳體堪憂,陛下見了亦擔憂。”姝貴嬪勸慰道。   “本宮自然明白,然則要本宮此刻強顏歡笑,著實艱難。”中宮紅著眼,一臉落寞,時不時以帕拭淚。   珩貴嬪與殷淑儀一同苦口婆心道:“娘娘隻看龍顏,便知陛下有多少日不曾安心歇息了。如此下去,龍體亦抱恙,隻怕娘娘愈加愧疚了。”眼風瞥了一眼中宮身旁的皇帝。   “妾妃還請中宮以大局為重。”眾嬪禦下跪肅穆,異口同聲道。   “中宮身為國母,縱不為自身,亦該為天下萬民著想。”中宮微一側頭,皇帝緊握她柔荑,關懷道。   數日後,煍王、炾王隨皇伯考恭安貴太妃一同來探望中宮,適逢晨昏定省,諸妃得見貴太妃。   皇伯考恭安貴太妃身著一襲家常銅綠色卍字紋滿福圖案的錦緞寬袖常服,滿麵皺紋,麵容年邁而滿臉慈愛,一望便知和藹可親,氣度高華清淡,落座上首,嘆息道:“予瞧著中宮福分不淺,三清殿主事德清法師亦曾為中宮扶乩,道中宮此生會有一雙子嗣。真想不到那隻黃貓竟如此——”   早已解禁卻從未往椒房殿勸慰中宮的墨美人此刻身著一襲墨紫色純金線繡菊花卍字福紋鮫綃輕紗宮裝,臂間挽著一條深藍色遍繡碧葉綴綠玉米珠鮫綃輕紗披帛,長長一條拖曳在地,仿若黃昏時分的夕陽籠罩上黑夜的深沉,昏暗不明,嘴角帶著一抹暗潮洶湧的微笑,當著貴太妃的麵,嘴角含著一抹不懷好心的笑意,瞥了我一眼,隨即對皇帝直言道:“陛下,貴太妃娘娘,隻怕此事絕非如此簡單。”   一語驚破黑夜一般,墨美人此言令所有人騷動不安:敢對中宮出手者,若非寵妃,便係權妃。嬛姬雖然得寵,到底身份低微。在這禦殿中,論權勢,無人敵得過琽妃;論恩寵,眼下無人敵得過我與素中才人。墨美人此話不言而喻。   果然,諸妃紛紛道:   “依墨美人所言,此言倒不虛。”   “林麗人日日侍奉中宮在側,焉知未有所圖——何況機遇頗多。”   “黃貓出現時恰巧林麗人正在中宮身邊。她欲謀害皇嗣亦無不可。”   ······   煍王與炾王聞言,二人頓時雙雙蹙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琽妃眼見皇帝沉下的神色,嗬斥道:“墨美人休得胡言亂語。林麗人自己尚且身懷六甲,若真行此舉,牽連自身,那可如何是好?!”   眼見此情此景,墨美人嘴角隱藏的張狂愈加明顯,亦顯得墨紫色的輕紗披帛宛如夜色朦朧之下、群星璀璨之中最諱莫如深的一抹玄色,對琽妃得意洋洋道:“妾妃是否胡言,娘娘一聽便知。”言畢,轉而對皇帝神色凝重,娓娓道來,“陛下,蓮花宴當日,林麗人攜身香料可令貓狂躁。正因如此,那原本潛伏暗處的黃貓才受了刺|激,直撲向中宮。”她忽地轉向貴太妃,“素聞貴太妃於香料之道素來高於常人,不知此刻能否檢驗一番?素聞林麗人隨身所攜香囊從無更改。”   眾人目光匯聚我腰際——我今日所用香料與那日毫無差別,既受嫌疑,縱使惴惴不安,除卻交出身上所戴的香囊,我別無它法。而皇伯考恭安貴太妃隨著墨美人的視線一轉頭,乍一瞧見我的麵容,微微一怔,眉頭微不可見地一蹙,似出神半刻,隨即安然自若起來。我心底隻起疑,卻是不動聲色地按壓下來。   此乃皇帝家事,因皇帝素來不喜親王乾涉,故而煍王、炾王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在旁焦急地看著我,不出一字半句。   在他們擔憂的目光中,皇伯考恭安貴太妃接過我攜身佩戴的香囊,輕輕湊近了頭,略略一嗅,微微蹙眉,對墨美人平和道:“此香料屬它國上貢,如今早無效力,林麗人所攜不過氣味相似而已。”   冷眼旁觀的煍王、炾王瞬間不動聲色地緩下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