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我獲賜的焦尾琴曾被先帝賞賜與她,如何不曉得?”我點點頭,不知她為何提及湘貴妃。 “那妹妹可知曉湘貴妃的下場?”依貴姬的眼底忽然劃過一絲陰霾,融入無盡黑暗的秀發之中,神態忽而變得有幾分深沉與鬼祟。 我心內微微吃驚,回憶片刻,方猶豫著試探道:“仿佛是,自縊而亡?”反問一句,語氣極不確定,縮在碧綠色五彩祥雲紋寶相花織金的錦緞絮衣宮裝寬袖中的雙手緊緊握拳,隻當依貴姬下一刻便會告知我一些禦殿秘事一般,心中怦然跳動的心跳之聲愈加轟隆作響,隻等著依貴姬解答我心中多年來的迷惑。 “正是。”依貴姬語態堅定,認真地點點頭道:“當日湘貴妃所居之處,雖則眾人皆知乃合璧宮,到底係湘貴妃晉封貴妃之後方入主之宮室。在此之前,湘貴妃身居太初宮玉宸殿。” 我登時在心底驚呼:依貴姬果真知曉有關湘貴妃的一些秘事! “太初宮玉宸殿?”初聞此名,我腦海中不斷思索著禦殿之內何等方位有如此一座宮室。然則思索了良久,亦無結果。 “太初宮玉宸殿正係如今的玉泉霽雪殿前身。”眼見我神色迷惑不解,依貴姬嘴角緩緩笑開。 “便係這春華殿東北方位的玉泉霽雪殿?”我微微瞪大了眼睛,吃驚道。 玉泉霽雪殿臨近溫浴殿,攬曠古爍今之絕倫美景,雕景琢物之造化盛世,乃宮中度寒冬之絕妙佳景。當真令人難以置信此宮室前身乃太初宮玉宸殿 “正是。”依貴姬點點頭,繼續說道:“當日,湘貴妃自縊後,先帝悲痛之下意欲令所有宮人殉葬。若非彼時的皇太後,即當今的太皇太後苦苦相勸,隻怕先帝會背上昏君的罵名。”言及於此,依貴姬的聲調忽而低下來,“礙於先帝的苦苦堅持,後來還是太皇太後想了一個主意,既成全了先帝對湘貴妃的寵愛之情,亦不至於令先帝背上昏聵的罵名。” “係何主意?”我湊近了腦袋,好奇問道。 “將合璧宮所有宮人的模樣畫下來,供奉在儀鸞殿的小佛堂,令她們來日得以永生永世服侍湘貴妃。” “還有此等方法?”我甚是驚奇:如此法子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依貴姬點點頭,口中繼續道:“我彼時年幼,侍奉在太皇太後身側,有幸目睹過一回。據那畫像,其中一幅便係你身邊的遲禮杷。”語氣忽而詭異起來。 我甚覺驚訝而巧合,腦海中浮現出遲禮杷的麵龐:昔日服侍湘貴妃之內侍此刻竟在我身邊服侍我。若依貴姬所言屬實,為何遲禮杷從未對旁人講起過他的過往?但凡他透露出一字半句,淩合定會知曉。然則淩合從未告知與我,承文亦不曾回稟上報。顯而易見遲禮杷將此事瞞得滴水不漏,故而無人得知。 然則到底係真正無人得知,抑或當年與他一同服侍湘貴妃、被畫了畫像之人皆不約而同將此事瞞得天衣無縫?若果真如此,他們為何要隱瞞此事?自我入禦殿以來,便深感湘貴妃之事於禦殿之中乃一禁忌。然則我從未料到原來連帶著湘貴妃身邊服侍之人的存在亦屬一大秘密。 於我看來,湘貴妃不過一介分外受寵之女罷了。如中秋宮宴後,煍王所言,湘貴妃乃花鳥使廣選入宮,後得平帝恩寵,歷遷禦女、承衣、侍櫛、貴人、姬、嬪、貴姬至昭儀,有孕晉妃,生下煍王二人後晉貴妃,那她便該頗受恩寵才是,偏偏美中不足,並無封號,宮中人隻以其出生之地稱之為湘貴妃。 若如煍王猜測,湘貴妃生前太過專注舞樂,乃至冷落平帝,以致無封號亦無謚號,那她自縊身亡後,平帝又為何意欲命日常服侍的宮人殉葬?殉葬一舉在始皇時期便已遭舍棄,平帝莫不是一時悲痛欲絕,糊塗了?抑或是遲禮杷不欲叫人知曉過去這番事宜,這才隱瞞此事?如此說來倒情有可原。 皇帝秉承先帝遺詔登基即位,自然視平帝遺願為先。一旦教世人知曉自己縱容曾服侍過湘貴妃的宮人再度服侍她人,惹來非議,隻怕平帝麵上不好過,皇帝自己麵上更不好過。遑論湘貴妃本人受寵之盛,惹來朝臣非議。隻怕晉封貴妃而無封號一舉,亦屬平帝為平息眾臣非議而特意為之。 腦海中思緒千變萬化,無意中瞥見依貴姬瞅著我的眼神微帶一縷笑意,甚是神秘叵測,頗含深意,忙收了神,對她一笑,以示客氣。 回宮後,我當即吩咐淩合徹查有關遲禮杷的一切消息。在淩合吞吞吐吐的回稟之中,我這才曉得原來依貴姬所言確乃屬實,遲禮杷確實曾服侍過湘貴妃——彼時與倚華一同共事。 如此一言,我方回想起當日初次參拜琽妃之時,自己曾親口詢問過倚華。而倚華她確回答她曾服侍玶太妃、往合璧宮守宮。 我招來倚華,當著淩合的麵問道:“倚華,你可還記得咱們初次相見之時,你曾親口對我所說過的話?” “不知主子問的是哪一句?”倚華尚不知情,不卑不亢行一福身禮。 “你曾往合璧宮守宮一句。”我仔細盯著她的麵孔,果然,隻見她聞得‘合璧宮’三字,麵色微微蒼白,瞅了侍立一旁的淩合。 靜默醞釀了許久,就在我欲啟唇發問之時,倚華深吸一口氣,下跪,緩緩回道:“啟稟娘娘,奴婢當日曾服侍玶妃——便係當今的玶太妃。然則礙於一些緣故,奴婢不曾將實情盡數告知娘娘,還望娘娘恕罪。如今娘娘既然如此問詢,奴婢定當知無不言。多年前,湘貴妃自縊合璧宮後,先帝意欲命所有合璧宮人殉葬。多虧了當今的太皇太後極力阻止,這才換得如今合璧宮一眾宮人性命。話雖如此說,太皇太後卻也因此愈加視湘貴妃乃一介不祥之人,非但將煍王、炾王交由璷太妃、璹太妃撫養,更吩咐奴婢等前往合璧宮張貼符紙,戍守殿宇。此舉名為守宮,實則防止湘貴妃陰魂不散,繼續禍害朝綱。” 張貼符紙,戍守殿宇?太皇太後此舉倒叫人深覺湘貴妃如妲己、褒姒一般,乃一代妖妃。 思來想去,我繼續問道:“既如此,我且問你:你戍守合璧宮之時,合璧宮人你可曾盡數見過?” “回娘娘的話,奴婢約莫見過十之八九,倒不曾十分留意。”倚華越發不解其意。 “你覺得遲禮杷此人如何?”我轉而問道。 “回娘娘的話,奴婢瞧著他為人老實,辦事勤懇,就是平日裡話少了些。”倚華越發不解其意。 “那你可曾覺得他與當日你守宮之時見過的合璧宮人有何相似之處?”我徑直問道,大開山門。 倚華狐疑地瞧我一眼,埋頭沉思,這才費力思索出些微皮毛似的,目瞪口呆地瞧著我,口中道:“奴婢想起來了。當日,有一名喚遲楇棚的內侍,長得與他分外相像,想來便係他的同胞兄弟亦不為過。” “遲楇棚?”我詫異起來,細細思量著此名字倒與遲禮杷分外相似。 “當日,奴婢等一乾人等被遣往合璧宮守宮,名雖如此,不過日日張貼符紙,四處撒符水,聽憑太皇太後之令,對先帝行此舉乃祝湘貴妃早登極樂。亦在此間,奴婢與遲楇棚有數麵之緣。” “太皇太後竟如此不待見湘貴妃?”我愈發詫異。 “回娘娘的話,先帝身為柏王之時,對太皇太後甚是孝順,一度令太皇太後對懷帝諫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立先帝為嗣。到底不及湣帝為庶長子,本性純善,這才就此作罷。然則湣帝駕崩之後,懷帝早早離世,朝臣皆聽憑太皇太後之令,亦有湣帝遺詔為證,先帝這才順利登基。登基後,平帝依舊孝敬太皇太後,然則一切轉變皆發生在湘貴妃出現之後。” “湘貴妃出現之後發生了何事?”我細細追問下去。 “回娘娘的話,湘貴妃出現之後,平帝日日寵幸,打破了數重慣例,尚未誕下皇嗣便晉其為妃。幸而後來有兩位皇子作保,才令其順利晉封貴妃之位。然則此刻,平帝與太皇太後之間早已勢如水火。太皇太後日日怨恨湘貴妃狐媚惑主,平帝亦不再如先頭那般孝敬太皇太後,二人因湘貴妃險些反目成仇。後來還是僧稠法師接著佛祖的名號兩廂調和,才和緩了二人之間的關係。到底為時已晚,太皇太後已然暗暗恨上了湘貴妃,對其諸多挑剔。宮人傳言,湘貴妃自縊興許便係被太皇太後暗中逼死之故。太皇太後聽多了,深以為信,便吩咐奴婢們借守宮為由,行消災解厄之道。” “原來如此。”我低頭喃喃,思索片刻,揮了揮手,吩咐他們二人下去。 離去之前,眼見我將他當做心腹,毫無避嫌之行,淩合微微猶豫了一番,到底勸誡了一聲,“不知娘娘何時留意到遲禮杷此人,還請娘娘莫嫌奴才多嘴:遲禮杷此人深不可測,奴才冷眼瞧了這幾年,深覺此人不可盡數信賴,還請娘娘多多保重。”言畢,彎腰行禮。 倚華亦頷首應和道:“奴婢亦是此意。” 我對他倆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