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曉得個中緣由:婺藕為了練習螺鈿紫檀五弦琵琶,雙手患上鵝掌風,手掌上起了水皰不說,更脫屑變厚、乾燥破裂、自覺癢痛,難以見人。 鵝掌風乃肌膚之癥,代指手掌水皰、脫屑、粗糙變厚、乾燥破裂、自覺癢痛等。乍看之下並無不妥,然則時日一久,隻怕有損嬪禦婉轉承恩。故而我抓緊吩咐俞板仔細以狼毒外敷治之,以免來日婺藕失寵。 此番婺藕不期皇帝會親自拉她的手,一時之間又羞又臊,忙抽回了手,默默不語。 皇帝固然詫異,卻也不再多問,免得婺藕愈加羞澀,隻說了句,“良人近幾日修煉琵琶之道,可見甚是勤勉,擔得起貴姬之稱。” 為了孩子,勤於練琴以致患上鵝掌風,忍著痛癢,日日熬煮狼毒之氣彌漫不已。如今,婺藕晉為貴姬,可算是物有所值。 我一時驚喜,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對上皇帝的含笑眼眸,又聞得一句,“秦斂,傳旨禦殿,昭儀林氏侍朕年久,端惠柔麗,晉從二品貴嬪,申良人晉從三品貴姬,皆於二月十六行冊禮。” 我與婺藕心中大喜,眼中含淚,深深拜倒,“謝主隆恩。” 數年過去,婺藕終於受封貴姬,入主增成殿,成為名正言順的一宮主位。 翌日,皇帝的旨意傳遍禦殿:二南垂範,王風之所基;六宮分職,陰教之所是。故能清眺側於九霄,弘禮樂於八表。良人申氏器懷明淑,誌識詔令,地惟軒冕之華,德備言容之美。夙陪巾櫛,早侍宮闈。幽閑之譽,播蘭芳於彤管;婉嫕之風,流玉潤於紫殿。授以徽命,寔允茂典,可居貴姬位。 待到冊禮上,婺藕到底忍耐不住,淚水幾乎似雨滴一般不斷地落下來:熬了這許多年,一朝得寵,婺藕終於擔得起‘苦盡甘來’四字?或許對於當日初入宮的她來說,名位與否自然無關緊要,然則如今有了恭修,她自然要為孩子謀一個前程。子憑母貴,生母地位若卑微渺小,與孩子亦是一種拖累。如今晉為申貴姬,固然並無封號,顯見於皇帝心中,她不再是一介尋常妃嬪,可輕易拋之腦後。 當夜,皇帝下榻瑤光殿。 我趴在皇帝胸口,靜靜聽著他的心跳聲,穩定而鎮靜,叫人聞之心安,耳邊聞言,“玉婓,昨夜朕自戶外望入白綃帳中,隻覺你態媚容冶、玉質柔肌,如月下聚雪。來日,嘉敏定與你一般美貌傾城。” “陛下最會哄人了。”我嬌嗔一聲,含笑抬頭,盈盈望著他,“難不成侯賢妃這禦殿第一寵妃之名,竟是虛的?” “她的容貌自然擔得上‘灩姿’二字。恭敬長相貌豐秀,與她亦頗為相像,到底姿容俊美如雲中君,分外陰柔,不似尋常男兒般豐神俊朗。可你的容貌卻也有‘婉敬’之稱。若非如此,朕怎會賜號‘婉’?”皇帝微笑起來。 “那照陛下這般說來,不知柔貴姬容貌擔得起哪兩個字?”我嬉笑起來,嬌俏可愛,“可是‘柔綿’二字?” “玉婓與朕心意相通。”皇帝捏了捏我的鼻子,甚是寵溺地看著她。 “那敏姐姐、裊舞姐姐與申姐姐呢?”我繼續問道,甚是好奇,“不知陛下給了哪兩個字評價?” “錢美人嬌容過人,可謂小巧;妍貴姬自然擔得上妍靜二字;申貴姬墨眸漆亮動人,仿佛含著夜空星辰,乃朕生平所見星眸閃爍第一人。” 我繼續頗有興趣地問道:“那姝妃、嫿妃、琽妃三位娘娘呢,陛下心中如何思量?妾妃倒覺得姝妃娘娘沁神清秀,脾性甚是婉約大度,嫿妃娘娘溫蘊嫣麗,姿態清新怡人,琽妃娘娘更是端莊正成、巧倩溫清。” “你所言不假,朕亦認為她們三人擔得上清麗、和悅、溫良三詞。論容貌嬌艷,真貴嬪居首,姝妃、嫿妃、你等在次。琽妃容顏端莊大度,遜色不少,叫朕心中每每念及,到底唯有溫和待人四字。若非如此,朕亦不會早早下放禦殿之權給她。” 我喟然一嘆,回道:“琽妃娘娘協理禦殿堪稱盡職盡責,妾妃嘆服不已。” “隻可惜她至今無子,家室逐日頹廢。如若不然,朕亦早早立她為後,如何會考慮黃氏。”皇帝哀嘆一聲,吐出一口氣。 我一怔,腦中思緒萬千,隨即不得不承認琽妃家世顯赫、品德出眾、資歷深厚,自然是後位人選第一人。我含蓄笑著,把玩著皇帝光滑的明黃色蘇繡九龍嘯天雪錦單衣領口處的一縷墨黑青絲,一壁看著他,“琽妃娘娘才德出眾、人品稀罕、家世淵源,樣樣皆在諸妃之上,若非家世背景,亦著實擔得起繼後之位。” “可惜她膝下無子,亦無養子。身為中宮,豈能無子。”皇帝徐徐嘆一口氣,翻過身,疲乏地嘟囔一句,睡了。 未過幾日,皇帝下詔,命我與婺藕、柔貴姬合力補全《霓裳羽衣舞曲》。許是我那夜所言,牽動皇帝愁腸,令皇帝念及婺藕琵琶聲響,我歌聲壟斷,柔貴姬舞姿翩然,這才下了此令。為此,琽妃特地賜贈一方菂晶芍藥麵紗與我,說是戴上這層麵紗,會令我的舞姿愈加幽然嫵媚。 此麵紗以雪蠶絲、冰線編製而成,上綴菂晶,雕琢成蓮子模樣,渾然天成,碧綠可愛,甚是光彩奪目,日光下閃耀其輝,不可名狀。戴上之後,縱使見多識廣的斂敏亦不禁嘖嘖稱贊。 諸妃不知我的舞藝並不遜於柔貴姬,故而琽妃此番下賜麵紗亦有祝我奪得風頭之故,顯見琽妃已然見識到我的恩寵絕非柔貴姬可相提並論。 時光眨眼便到了二月十六,正係我晉封貴嬪之日,亦是婺藕晉封貴姬之時。諸妃皆來喝彩,觀晉封之禮。 是日,我頭上所戴發簪極為繁重,共有十樹。發髻兩旁一對鎏金掐絲鏤刻東珠珊瑚珍珠點翠掩鬢,一對五色鑲硨磲掐絲翡翠鎏金步搖微微垂下白玉碎米珠流蘇打在耳畔,傳來一陣冰冰的涼意,一對玳瑁合和吉祥簪、一對翡翠流彩飛鳳簪、一對碧璽掛珠青鸞步搖、一對瑪瑙嵌羊脂玉葫蘆石榴步搖插在赤金鳳釵兩旁,於腦後似鳳尾延伸,拖弋四漫,仿佛赤金鳳凰欲振翅高飛,尾羽掃落在地,掀起一陣輕絲旋風。 正中央一支赤金鑲碎米珠嵌赤真珠鏤空琥珀六尾鳳釵,鳳眼以小巧的夜明珠嵌入,日光下可透千裡之遠,鳳釵口中銜白玉碎珠,打在額頭,似霜如雪,與我的肌膚一般無二,鳳身以硨磲雕刻而成,雪白透徹,清澈明目,銜接的六條鳳尾以片金為底,以月光石、青金石、綠鬆石、紫螢石、芙蓉晶、孔雀石為點綴,七彩五顏,紅光金色,流霞雲繞,光華彩奪,耀眼不可方物。 發髻之間以一對金崐點珠芙蓉簪、一對紫玉鑲明珠天保磬宜簪、兩對紅寶石碎米朱砂花鈿點綴,金火璀璨,紫砂漫燃,極為慶喜歡欣。 沐浴梳洗畢,我隨即換上深紅色明緙絲祥雲紋青鸞廣袖雙色錦衣。衣裙拖擺在地,織金刺繡的華麗綬帶上垂下華麗的珍珠流蘇以壓裙。外裳上繡一隻七彩鸞鳥,自後脖頸一直逶迤至裙尾。袖口亦有繁復的撚金穿珠刺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做成一寸來闊的細碎米真珠穿花織繡花邊。臂間纏上銀朱色鏡花綾披帛方罷。 冊禮上所穿戴的衣物和首飾依舊是皇帝身邊的宋峰親自送了來。 前來為其梳頭的內禦依舊是季姑姑,依舊按規製將萬千絲縷梳成參鸞髻。 此番依舊是琽妃代行中宮職責。唯一不同的是,於莊嚴肅穆的端扆殿祭告時,我跪於上首,婺藕跪於下首,一如當初的我側視著姝妃的背影一般,她眼角的餘光注視著我的背影。 端扆殿前,冊禮上,我跪在婺藕前頭,聽琽妃口中朗聲著重復了無數次的話,“婉貴嬪林氏、貴姬申氏,得天所授,承兆內闈,望今後修德自持,和睦宮闈,勤謹奉上,綿延後嗣。” 我倆低頭三拜,恭謹答允:“承教上典,言念隆恩。” 一切進行得那麼順利,一如當初澤媛殿擇選那般順利。隻一個恍惚,我仿佛回到了初入宮的那一天,內心充滿了對前途與榮華的渴望,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 當我以婉貴嬪的身份重新入主瑤光殿之時,眾人的賀禮彩緞紛飛如楓葉林的紅葉,數不清多少,盡數飛入彤華宮的庫房。當我與皇帝前後依次步入之後,滿麵笑容的嬪禦在曲水殿下首畢恭畢敬地向我問安,麵容之上無數的笑靨如飛花點翠,極盡俏麗之色。 如今我的地位,僅次於侯賢妃、琽妃、姝妃、嫿妃,與瑛貴嬪齊平,自然稱得上尊榮無限。漸漸地,我忽而想起雲容那夜所言,遐想著自己與湘貴妃如何相似,竟叫雲容如此篤定會登上長貴妃之位,成為大楚開國以來第一任長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