嫿貴妃踟躕著,最終咬咬牙,對上了我的雙眼,毅然決然道:“妾妃親眼所見,當日,惇怡長貴妃所服用的軟脂糕乃皇後身邊的秋紫借著皇後的名義親手贈予。” 我登時睜大了雙眼,滿臉震驚,心道:如何此事與皇後身邊的秋紫有關?秋紫係皇後登臨鳳座之後特特提拔的長禦。想來皇後提拔她之前,一定打聽清楚了她的底細,這才選中她作為近身伺候的內禦。如今,秋紫特意贈送惇怡長貴妃軟脂糕,若非她的意思,便係皇後的意思。若此事與皇後無關,隻怕秋紫背後之人能耐不小,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皇後身邊安插細作,並借秋紫之手害死惇怡長貴妃,繼而借嫿貴妃之口將此事推卸到皇後身上。如此一來,為著惇怡長貴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隻怕皇後的下場絕不會較當日的瑯貴妃好過幾分。 眼見我愣愣出神,嫿貴妃不由得擔心起來,“娘娘可是不信妾妃所言?” 我回過神來,急忙否認道:“並非如此。姐姐多心了。” 嫿貴妃這才緩下心來,隨即疑惑起來,細細講述其當日的情狀,“當日,妾妃在角落裡頭瞧見秋紫將軟脂糕交托給紡霜,特地強調係皇後專門吩咐徽音殿的小廚房為惇怡長貴妃製作的軟脂糕,定要惇怡長貴妃好好嘗一嘗。妾妃彼時不過有幾分詫異而已:如何鳳華殿的小廚房做不出軟脂糕,非要徽音殿的小廚房做好了送去?難不成徽音殿的庖丁手藝格外精湛?此事放在現在,隻怕若非軟脂糕有問題,便係紡霜下了毒。若皇後暗中吩咐秋紫將下毒之後的糕點贈予惇怡長貴妃,隻怕依著皇後的品格與才智,絕不會做出如此授人把柄之事。想來唯有紡霜暗中在旁下毒,倒有幾分可能。然則她們四人皆係惇怡長貴妃自家中帶入宮,自然交情深厚而忠心耿耿。再者,當日惇怡長貴妃如此恩寵,她們四人水漲船高,自然獲得的金銀財寶數不勝數,旁人隻怕難以尋常寶物收買。思來想去,妾妃實在不敢多言。今日,若娘娘信得過妾妃,還請娘娘往後小心些——禦殿之內,隻怕除了紫氏,另有一人足智多謀,遠勝諸妃。” 此時,正殿外傳來一陣瓷器落地成碎片的聲音,嫿貴妃當即轉頭望去。 我一驚,急忙對外頭朗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鶯月歉疚著入內回稟,“霜序不當心砸碎了一個裝有蜜棠新醃漬的蜜餞瓷盤,還望娘娘恕罪。” 我一聽,心緒舒緩下來,隨即深思起來。 “娘娘若無事,妾妃這便先行告退了。”眼見我陷入深思之中,嫿貴妃覷著我的眼色,客套說著,行禮離去。 我收拾起自己的心思,溫和柔軟地笑著送她離去,直至身影消失在簾帳之後。 鶯月此時已然收拾了瓷盤碎片與掉落在地的蜜餞,霜序端著新鮮的另一盤蜜餞出現在我的眼前,口裡不住地求饒道:“此事皆怪奴婢不好,打攪了娘娘與嫿貴妃的談話,還請娘娘恕罪。” 我隨手拈起一顆,細細咀嚼了方咽下肚,漫不經心道:“你方才可是一直站在正殿外?” “回稟娘娘,奴婢正欲開口通稟,尚來不及掀開簾帳,便一時失手,砸了瓷盤。還望娘娘恕罪。”說著,麵容上露出誠惶誠恐的模樣。 “你無需如此恛恛,不過一個瓷盤而已,碎了就碎了,無需如此掛在心上。又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兒。”我無所謂地擺擺手,示意她傳淩合入內。 未過幾日,冰雪消融,春暖花開,大好的天氣隨著春日的第一縷春風降臨到禦殿之中,輕鬆刮來嫿長貴妃的好日子——是日正係嫿貴妃晉封長貴妃的冊禮。 我早早吩咐淩合送去賀禮,此刻與皇帝一同興高采烈地坐在觀禮臺上,準備看嫿長貴妃的風采。然則諸妃愣是等了良久,依舊不見嫿長貴妃的身影,無奈之下,皇後急忙吩咐秋紫前去查看一番。 結果換來秋紫一副滿麵慌張而驚慌失措的模樣,“回稟娘娘,嫿長貴妃死在了更衣所用的暖閣裡。” 突如其來如此一則消息,可謂駭人聽聞。在座的諸妃皆驚訝地站起身來,麵麵相覷,手足無措。皇帝聽罷,震驚之餘,當即吩咐秦斂立即安排人將此事通知永巷令與刑部,並吩咐閑雜人等不得接近暖閣。 因著冊禮尚未舉辦完畢,不得直接稱呼嫿長貴妃,故而禦殿諸妃此刻皆以嫿貴妃代之。 皇後身為禦殿之主,眼見發生了這般離奇大案,她自然義不容辭,需得事事親力親為,直至查出謀害嫿貴妃的真兇。我與折淑妃、權德妃更要一同協助皇後。而放眼前朝,殷氏父子即將與稚奴一同凱旋而歸,皇帝素來仰重他們父子二人的領兵之力,故而勢必要給出一個滿意的答復,方不辜負殷氏父子的忠君之心,亦可叫他們繼續為國效勞。若換做我,一旦聽聞此事,聽聞自己的女兒、妹妹一時飛來橫禍,第一要緊之事自然係找出真兇,為嫿貴妃報仇。 喪儀從來都是做給活人看的,自然,皇帝特地追謚嫿貴妃為莊靜貴妃,大張其鼓,幾乎驚動了整個禦殿,乃至用上了半副皇後的儀仗,轟轟烈烈地將其入葬妃陵。 京都之內,一時白幡飛揚在十裡長街上,漫天的雪色紙錢一張張充盈著沿路跪拜的百姓的眼眸,遮天蔽日的哀傷與慘絕人寰的哭聲哀哀不絕,莊靜貴妃的棺槨便在雍和殿所有大師的祈福祝禱之後,浩浩蕩蕩在沿途百姓麵前緩緩移向妃陵,可謂萬人空巷。 待到莊靜貴妃入土為安,帝後親自上香祝禱。伴隨著僧人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陸道場祈福法事,一切盡數歸於塵土。莊靜貴妃在世之時,與禦殿諸妃皆交情甚好,故而此刻她的離去惹得禦殿之內不少嬪禦哀慟不已,紛紛在祈福上香之際悲痛落淚,心中期盼莊靜貴妃早生極樂,來日托生個尋常富貴人家。 史官更在史書之上記載了此事大小緣由:嫿貴妃殷氏,其父兄為國奮戰,功勞甚大,一朝暴斃身亡,肅帝特晉為莊靜貴妃,以半副國母儀仗入葬妃陵,彼時驚動京都內外,百官百姓無人不知。待其父正二品輔國大將軍、從三品鄂州刺史、正二品昌平郡公殷榮與其嫡兄從二品鎮軍大將軍、從三品鄆州刺史殷羽嗣凱旋歸來之日,帝後一同接風洗塵,特領二人前去妃陵拜謁,深感傷痛。殷榮、殷羽嗣加封從一品英國公、正二品上柱國,俸祿加倍。 眼見著殷氏父子戰功卓越,連帶著皇帝對此案亦萬分關注。為此,皇帝不禁下令永巷令與刑部暫且停下手中的大案小案,先行一步查出謀害莊靜貴妃的真兇。無論出自皇帝的逼迫,抑或是殷氏父子的滔天權勢,永巷令與刑部確確實實在短短幾日之內,輪番采用了無數刑具懲罰,自然早早得出了結果: 當日,莊靜貴妃更衣之時,唯有香清、水影在旁服侍。後來,秋紫特地送去皇後專門賜予莊靜貴妃的一支金簪,囑托莊靜貴妃一定要在冊禮前戴上。為著對皇後的敬重,莊靜貴妃特地獨自一人重新整理了一番妝容方預備出門。而後秋紫得令前去催促莊靜貴妃,結果發現香清、水影侍立在門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外頭問候了幾聲,三人一同入內,這才發現莊靜貴妃慘死暖閣。而那枚金簪恰好遺落在莊靜貴妃的屍體旁邊,被測出沾染了劇毒。如此一來,嫌疑便落到了秋紫身上。 皇後眼見如此,到底不曾狡辯,出麵坦言金簪係她贈予莊靜貴妃用以舉行冊禮之用。然則,她絕無謀奪莊靜貴妃性命之心。皇後為人如何,禦殿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皇帝自然偏向於皇後。然則,秋紫為人如何,卻無人為之做擔保。終究,秋紫入了大牢,聽候發落。 眼見莊靜貴妃喪儀如此隆而重之,殷氏父子心底裡頭對皇帝的恩典千恩萬謝,恪守臣子本分,竭力掩飾心中的哀痛。 秋紫係皇後貼身內禦,擔任長禦之職,位高權重,一朝落了嫌疑,自然叫那些好生是非之人紛紛將矛頭指向皇後。皇後為人端然正派,自然叫人不由得心生嫉恨之情。今日,眼見如此絕妙的機會,她們自然不會放過。然則,皇後上一次遭受的冤屈成為了今日她脫罪的理由,令這些惹是生非者找來皇帝一番嗬斥。再者,殷氏父子對皇後為人甚是了解,並頗為敬重。即便她嫌疑再大,終究不曾懷疑到她頭上。 我曾聽莊靜貴妃生前提及,她與皇後自深閨之中便有幾分交情,堪稱姐妹情深。自然,殷氏父子對皇後亦有幾分了解。然則秋紫卻並無如此好運。 永巷令與刑部攜手合作,用盡了無數的刑罰,每日輪番施行,逼迫死不認罪的秋紫講出真相。最終,不堪忍受刑罰的秋紫在第七日鬆口,親口道明此事係她聽從皇後之令所為。朱襄亦可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