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藕一見,愣住了,與我麵麵相覷良久,繼而語氣不定地看向塗茍鵬,問道:“塗茍鵬,你今日怎麼做了這道糕點?”目光陰晦不明。 塗茍鵬頷首低眉道:“奴才今日不及往日那般有興致,這才做了這道素日最拿手的軟脂糕。何況,當日娘娘您不是說這軟脂糕係奴才拿手絕活裡頭最出色的?”說著,抬眼看了看婺藕。 我心下百感交集,不知如何麵對婺藕與塗茍鵬,隻低著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對婺藕笑道:“原來如此,姐姐,可算是巧了。”說著,麵上隻作無謂樣貌,強自取了一塊軟脂糕,隻覺鬆軟可口,甘甜細膩,細細咀嚼了才下肚,對婺藕贊不絕口道:“可了不得了。這做軟脂糕的手藝,隻怕禦殿之內無人能出其右。” 婺藕麵色微微慚愧,“說到底,還不是我技藝不精,叫清歌你笑話了。” 我安慰道:“姐姐說哪裡話。姐姐係主子,本就是享福的命。塗茍鵬身為庖丁,有如此手藝亦屬理所應當。二者豈有相提並論之理?”說著,看了看塗茍鵬,目光中掩不住探索。 塗茍鵬隻一味不做聲,低頭沉默著,並無隻言片語。 婺藕聽了我的安慰,微微一笑,“承你吉言了。”言畢,轉向塗茍鵬,笑起來,大方誇贊道:“你手藝如此出眾,連本宮亦望塵莫及,且得了婉長貴妃娘娘這般贊譽,本宮理該賞賜你點什麼。你且說說,有什麼係你要想的?金子銀子皆可。隻要是本宮給得起,本宮定不吝嗇。” 塗茍鵬徑直跪了下來,磕了一個頭道:“此乃奴才本分之事,如何敢要娘娘賞賜。倒是奴才有一心願想得娘娘允準。” 婺藕與我對視一眼,方好奇問道:“何事?” “奴才一生隻愛烹飪糕點,還望娘娘允準日後增成殿內一切新式糕點皆出自奴才手藝。如此,奴才死而無憾了。” 塗茍鵬果真是個癡心手藝人! 婺藕聽罷,與我對視一笑,當即答允下來。吩咐塗茍鵬退下之後,我與婺藕絮絮叨叨直到用過了晚膳,才回長樂宮。 然則今日這番話卻叫我起了一個疑心:若軟脂糕係塗茍鵬最擅長的一道糕點,那麼徽音殿小廚房的軟脂糕又算如何?難不成那兒的軟脂糕口味較塗茍鵬的愈加美味,這才致使秋紫每日送往鳳華殿?皇後為何不安排那名庖丁暫且往鳳華殿伺候惇怡長貴妃一段時日?當日的莊靜貴妃亦有此問。 今日與婺藕的一番談話,可見她心中依舊念著吾等四人的姐妹情,叫我心裡頭舒坦不少,亦有幾分懷舊之情。然則,到底塗茍鵬的手藝擺在那裡,叫我不心生懷疑亦不能夠。若惇怡長貴妃之死與婺藕有關,隻怕有幾分可能。 我心底裡不由得刮過一陣寒風,涼颼颼的:我實難相信婺藕這般純真浪漫的一個人,何時竟也變得如此心狠手辣。難不成,為了所謂君臨天下的心願與執念,當真能叫變得如此麵目可憎? 然則事實一一擺在麵前,叫我不得不信:惇怡長貴妃之死牽連了她腹中的胎兒,既奪去了她的君恩雨露,亦除掉了她腹中胎兒,更有利於恭修坐穩太子之位。二來,此事奪去了莊靜貴妃的性命,來日恭修登基之時,前朝殷氏一族的權勢會有所收斂,不至於難以掌控。莊靜貴妃之死牽涉進秋紫與朱襄的死無對證,繼而矛頭轉向皇後,既叫皇後失勢,亦叫恭謙無緣登臨太子之位。如此計謀,可謂一箭六雕。然則,再繼續往深裡頭想想,我卻覺得秋紫與朱襄二人的口供與咬舌自盡的行徑叫人十分懷疑:她們二人素來以忠肝義膽著稱。既然已經服侍了皇後,如何會將皇後置於萬劫不復之地?縱使此事係她們二人所為,婺藕何德何能叫她們為自己所驅使?隻怕其中另有隱情。 我萬般艱難地給婺藕找開脫的理由。可惜的是,始終找不出一條來。若非為著早年與她相識相知,我斷然不會相信她何時變得這般心狠手辣。太子之位,何時勝過數條無辜之人的性命了? 思緒越來越重,慢慢地,我的腹中傳來一陣陣虛弱無力的感覺,隨即吩咐倚華即刻傳召俞禦醫前來號脈。 俞禦醫這一次號了許久的脈,終於萬般艱辛道:“娘娘近幾日思慮過重,還請娘娘為了皇嗣,放寬心為好。不然的話,便係大羅金仙亦回天無力。” 聽罷,我深深思量起來,揣摩著婺藕與我腹中之子孰輕孰重,過了良久,終究對他答應道:“好。就依俞禦醫所言。” 俞禦醫眼見我親口答應,自然歡喜道:“微臣這就給娘娘開一方安胎藥。隻要娘娘依著藥方每日服用,自然能保皇嗣安康。湯藥中亦有一味上等阿膠,最是滋陰潤燥、血虛萎黃,於娘娘玉體有益,此乃陛下特地吩咐司藥房為娘娘準備的。” “陛下的心意本宮自然心底清楚。”我眼睜睜看著俞禦醫開出一張藥方,上頭滋補的藥材補品多得很,可見皇帝何等看重我這一胎。 然則該吩咐的還是要吩咐,故而目送俞禦醫離去之後,我隨即傳淩合與梁琦入內,細細吩咐他們二人在我安心養胎期間需要打聽的一應大小事宜。末了,我更特地叮囑:無論事務大小,皆需一一明了,切不可有一絲差漏之處。 梁琦與淩合打聽消息的本事自服侍我數年來,精進了不少。想必來日我生產之後,一應事宜皆會明了。目前,我隻需好生養胎即可。 不過半載的工夫,我已然順利入了產期。長樂宮上下宮人時刻預備著我臨盆一事。 待到那一日,四月初六,子醜交接時,我察覺腹部一時顯得沉重而如千斤墜,一滴滴水珠如同斷了線的珠鏈一般,接連不斷地墜下,熟悉的感覺,明白自己即將生產,趕忙吩咐倚華去找產婆與俞禦醫,一壁由著鶯月扶我入寢殿預備生產,一壁暗中吩咐淩合照著我早先的安排,將一應事宜準備妥當。 生產的過程分外艱難而疼痛,令人給予窒息。所有人都在焦急忙慌地勸我,語帶急促,“娘娘,您使點勁兒,很快就好了。” “奴婢已然看見小皇子的頭了。您再使點勁兒。” “倚華姑姑,你快去看看這熱水怎麼還不更換?!” “娘娘,參湯來了,你喝一口。再不然,嘴裡含一片參片也行。這可是上好的參片,係陛下特意吩咐留給您生產時用的。” “產婆,你看可需要熬製一份催產藥?我看娘娘使不上力氣了。” ······ 長樂宮內,一群人忙作一團,隻為迎接我腹中之子的降生。而我,卻在經歷著無人能及的疼痛與悲苦:到底何時何地,我才能順利誕下皇嗣?萬一我如惇怡長貴妃那般一屍三命,裊舞該當如何? 萬千思緒飛入我的腦海之中,叫我痛不欲生的同時,心底裡升起一股堅定不移的毅力:我一定要誕下這對雙生子。唯有如此,我方可保得自己與裊舞的安穩歲月。待到最後,我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最終誕下一對龍鳳胎。可惜彼時我精疲力竭,無力顧暇其它,隻一味昏睡過去。 依著倚華的回稟:禦殿之內,從未有龍鳳雙生子降臨人世的前例,故而此番可謂震驚了整個禦殿。皇帝自然不必說,連帝太後亦親自吩咐人將我的孩子抱去探視一番,嘖嘖稱贊我的確有福,怪乎當日我腹大異於常人。折淑妃子女雙全的福分固然難能可貴,終究不及我的龍鳳雙生。 自從昏迷中醒來之後,我看著繈褓中的一對幼兒,喜極而泣。 皇帝聽聞我已然蘇醒,當即來我未央殿探視。 “啟稟娘娘,陛下駕到。”為著我的龍鳳雙生,淩合素來冷靜自如的臉上亦多少帶了幾分歡喜,語氣自在。 “是麼。這麼早?”我直起身,微微詫異道,抬頭看向窗外,不過泛起魚肚白的色澤——可見是淩晨。 “方才娘娘醒來之後,奴婢便吩咐鶯月前往臨光殿回稟陛下。想是鶯月腿腳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陛下這才來了。”倚華一壁解釋,一壁小心扶我起身道,整理妝容,以免禦前失儀。 待到倚華將我的姿容整理得幾近無恙,我方吩咐淩合請皇帝入內。 皇帝一入內,便歡喜地握著我的手,感激涕零道:“玉婓,這次真是辛苦你了,誕下了龍鳳呈祥的征兆,更有天樞星的吉祥征兆,可見咱們的孩子係天命所歸,無人能及。”眼眸閃著淚花,感動之餘,幾欲流下淚來。 我微笑起來,“陛下這話可嚴重了。淑妃妹妹先於妾妃誕下一子一女,德妃姐姐亦有兩位帝姬,嘉慎公主已然為陛下誕下了一位外孫,妾妃如何擔得起——” 皇帝懷中抱著孩子,萬般欣喜地對我道:“話雖如此說,到底不如你的龍鳳呈祥之福分。如今,禦殿之內,孰人不知你婉長貴妃誕下龍鳳胎,紛傳乃星宿托生,個個艷羨不已呢!” 我瞧著皇帝懷中的兩個繈褓,微微遺憾道:“可惜不能為陛下誕育二位皇子,到底——” 皇帝一把打斷,眉眼間依舊留有淚光,“縱使不是皇子,亦算得上是皇嗣。玉婓此話可妄自菲薄了。” “不知陛下可想好了皇子與帝姬的封號?”我眼見皇帝一味地抱著懷裡的兩個繈褓,止不住地看,麵色美滿和悅,隨即問了一句。 “朕早就想好了。不論你誕下的是一對帝姬、一對皇子抑或龍鳳胎,朕早已想好了封號與名字。”皇帝笑著對我說道:“皇六子取名衍洛,表字汷,封號恭容;皇八女表字蔦澤,封號嘉昭。至於恭容、嘉昭的小名,便由玉婓你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