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心思,我當初、如今皆意料不到,知曉的唯一便係君心難測。”我眉目之間浮上一縷憂慮,心頭甚是悲涼,“當日,我莫名失寵。論其緣由,至今不得要領,著實應了那句‘伴君如伴虎’。” “你到底是有心的,多備了一手。”慧妃點點頭,麵色贊賞,語帶誇贊道:“生產當夜安排人布置了一番天樞星降落於長樂宮庭院的奇觀,落下來之後亦有人負責收起並安排金粉、銀粉塗抹出北鬥七星的圖案,當真係一出妙計。如今,禦殿內外皆在傳言:你這一對龍鳳雙生係天上星宿轉世投胎下凡。隻怕此舉會叫陛下將你的這一對兒女盡數放在心上。來日,你縱使偶然之間失了陛下的歡心,到底還有一對龍鳳雙生護體。” 慧妃此刻所言,正係我生產當日吩咐淩合做的事。為著我這一對龍鳳雙生,我自然要好生籌謀,最好自她們出生起便將一切安排妥當。如此一來,縱使我日後有個萬一,到底有閑言碎語的傳說流傳在禦殿,叫皇帝時刻惦記著他們這一對兄妹的出身係天上星宿下凡,叫他不敢輕視。不管怎麼說,自古伴君如伴虎,我無能預料到這一對龍鳳雙生來日會遭遇何等困境,隻好早早為他們做準備罷了,也算得上是我這一位做母親的為他們這兩個孩子盡心了。 權德妃惴惴不安道:“說起此事,聽聞清歌你生產當夜難產,當真叫我擔憂壞了。” “是啊。若非俞禦醫妙手仁心,我當真以為你會如惇怡長貴妃那般——”似是意識到此話不祥,慧妃趕忙捂住了口,瞧我的麵容夾帶上了幾分歉意。 我對她們淡淡一笑,釋懷道:“當夜,我確實九死一生。若非有俞板等人竭盡全力,隻怕我定一屍三命。” “人都道孕婦產子如鬼門關走一趟,生死難料,九死一生。咱們都是經歷過的人,自然對孩童疼愛有加。到底,隻怕礙於清歌你這一對星宿龍鳳雙生,來日會成為太子的勁敵。便係巽妃,為著自己的孩子,亦終日擔憂,絲毫不曾鬆懈。”慧妃見我岔開了話題,亦將話題一轉,提及子嗣,目色凝重。 聽聞此話,我心下一沉,擔憂起婺藕的心思來。 “當日,縱使嘉慎與嘉和不過帝姬而已,為著她倆,我亦日日憂心不已,唯恐遭人迫害。平日一應用具,我皆親自安排,這才放心。”權德妃點點頭,應和道。 “我亦如此。”慧妃接了上去,趕忙道:“如今有了高明,雖非我親生,終究係我與他的緣分,我自然事事上心。” 此刻,殿內傳來一陣深沉的銅漏聲響——已經子夜時分,外頭的天色如同一塊漆黑色的幕布,上頭閃爍著無數的星光,璀璨明亮,仿佛一件華麗金銀絲鸞鳥祥雲紋朝服上鑲滿了水鉆,在燭光的照射下,愈加顯得亮麗奪目、晶瑩剔透,叫人不可直視。 權德妃站起身來,對我告辭道:“時辰也不早了。你才出月子,可別勞累了。” 慧妃見狀,亦站起身來,關切道:“德妃妹妹說的是。固然才出了月子,到底身子虛弱,你可得當心著點兒,注意好生休息,我倆先回去了。不管怎麼說,來日方長。” 我點點頭,安然躺在床上,目送她們二人離開。 慧妃所言不無道理,婺藕可能當真礙於‘人言可畏’四字,不敢繼續與我親密來往。如此看來,數年的禦殿歲月,當真將婺藕這般活潑的人物給磨煉出來了,實在是時過境遷、時移世易,叫人不得不感嘆。 權德妃、慧妃離去後,我兀自出神了半刻,伴隨著倚華點燃的一支甜夢香,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睡夢之中,我恍惚夢見了一位女子,外貌酷似婺藕,其活潑天真正如我初遇她之時。如此本性已然被禦殿這把鋒利的砍刀削去了棱角,不復當初。 夢中,她笑著對我說,“婉長貴妃娘娘,你看,咱們又在一塊兒了。”說著,指了指前方兩道人影。 我環顧四下,這才意識到我倆在菊園之中,秋色美景如畫,一如當日尚為懿貴人的蘭妃刁難朱侍巾之時所展現出的美景,美不勝收。 她對著不遠處的兩道人影飛奔而去,我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係裊舞與斂敏。 我喜極而泣,沖上去,緊緊抱住了斂敏與裊舞,哭出聲來,“姐姐!” 斂敏一襲暗彩縷金百花柿蒂紋山茶錦緞宮裝,外罩一層輕薄鵝黃繡草綠色山茶羽紗,愈加輕盈的羽紗如水霧一般籠罩在她的錦緞宮裝之上,極為朦朧虛幻,似仙子一般自雲端紛飛而下,輕盈曼妙不自持,似鳳蝶一般飛舞,追逐一陣虛無縹緲的清風,極為逍遙自在,樂趣無窮,歡喜欣然,家常發髻之上唯以白玉珍珠花點綴,愈加顯得人如姿柳,貌似柔棉,極為靈活,一如往昔那般溫柔地安撫著我的後背,輕聲耳語地勸慰著我,如同冬日的炭盆,散發著溫暖人心的柔和。 裊舞依舊帶著當日的莊重之名,不似今日那般消極避世,神采奕奕如同一朵美麗的梨花開在春日裡,散發著一股甜香,叫人聞之心醉,言行舉止合乎大家閨秀的風範,端莊大方。 我細細瞧著天真爛漫的婺藕,身著一條暗紅縷金提花緞麵萬字海棠百褶留仙裙,極為喜慶,愈加襯得她人如紅焰,勝似石榴花,嬌俏可人,笑容可掬。臂間的大紅絲綢薄紗明緙絲金線繡海棠綴碧玉葉披帛係我當日親手贈與她的,此時穿戴在身,顯得她氣度極為尊貴,愈加襯得膚白如脂,亦是我與她之間的姐妹情誼。婉約的朝雲近香髻之上插著一支白玉雕點翠孔雀垂扇孔雀步搖,並兩對花蕙纏枝赤金釵,極為金燦爍目,顯得她輕巧活潑如孔雀一般色彩絢麗,動人翩翩。 我當真慶幸又回到了當日四姐妹和睦共處的歲月。 如此美好的剎那係我心中的樂土。當日,吾等四人何等和睦共處,交情之好堪稱禦殿數年來一絕。可惜,今日斂敏仙逝、裊舞避世、婺藕心思逐日渾濁,當真叫我心底哀慟不能自己。 我好不容易緩下心緒,與她們訴說近些年來的委屈與苦悶、艱難與不幸,她們然則安靜地看著我,目光柔和,帶著一種安慰的神采。 “清歌,我如何不知禦殿之內,每日尋常之事中夾雜著多少心機謀算?我當日正因此事而不願入宮,孰料最終還是進來了。若非遇見你們三人,隻怕我這一生再無歡趣可言。今日,咱們好歹夢中相聚一回,何必非要提及這些不高興的事了。咱們且來好生聊聊你這一對龍鳳雙生的孩子吧。你當真福氣深厚,一舉誕下龍鳳雙生,這可是折淑妃、權德妃亦不曾有過的福分。可見上天垂憐你。” 在一旁自顧自微笑的裊舞亦隨聲附和道:“到底係你的福氣。我的女兒已然回不來了。如今,你多了一個女兒,想來便係安定轉世投胎成煙曙亦未可知。” 婺藕在旁笑嘻嘻道:“我固然隻有一個青雀,到底係儲君,來日自可登基,統帥天下。如此一來,算得上尊貴無雙了,與你這位婉長貴妃倒不無差別。屆時,我身為帝太後,可算是給我爹娘爭氣了。屆時,我成為帝太後之後,自然是要安享晚年。除了這個,我今日哪怕受多少委屈亦值得。” 斂敏與裊舞看著婺藕,對她柔聲道:“終究這算是你的福分,也不枉費你多年來忍氣吞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們二人此話一出,我當即起了心思,猶豫不決道:“婺藕姐姐,依著咱們數十年的情分,妹妹今日問你一句話,你能否坦誠相告?” “你且說。”眼見我麵色凝重而躊躇不已,婺藕麵色微微詫異道。 “當日,惇怡長貴妃之死可是你暗中出手所為?”我咬咬牙,終於問出了這一句。 婺藕一點兒都不意外,坦然承認道:“正是。” 斂敏與裊舞當即詫異道:“婺藕,你何時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敏姐姐,不是我變了性子,而是這禦殿的形勢逼得我不得不改。若非我如此作為,隻怕青雀的太子之位定然保不住。惇怡長貴妃生前何等受寵,你們不是不知道。若任由她誕下皇子,固然前朝大臣諫言廢立太子不可兒戲,隻怕陛下礙於對惇怡長貴妃的寵愛,會義無反顧。屆時,我的美夢又如何得以實現?我安排了人收買了太醫院的禦醫,早知她腹中所懷係一皇子。” “婺藕,你何時變得如此愛慕虛榮了?當日的你,何等天真。如今,竟也會為了一己之私害人性命。你當曉得,來日青雀縱然無緣龍椅,到底可封個閑散親王,安度餘生。你何必非要將自己與孩子置身水火之中?”斂敏難以置信道。 我亦驚訝不已——原來我所猜測的當真係事實,語氣難以置信道:“姐姐,敏姐姐當日曾親口提及恭禮封王之後,她便隨之一同出宮入主王府,安享天倫。此話你亦贊同,怎的今日會這般計較儲君之位、登基一事?難不成,你已然失卻了初心,變得愛慕虛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