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真是急死人了,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你們可還記得前段時日何人入了冷宮?” “可不就是申庶人麼?” “怎麼,聽你這意思,係申庶人暗中下藥毒害婉長貴妃?” “不會吧。申庶人已然入了冷宮,如何還能有本事毒害婉長貴妃?” “縱使婉長貴妃仙逝,隻怕她也難出冷宮啊。” “誰說的!婉長貴妃一死,屆時再算上陛下駕崩,隻怕太子一登基,這禦殿便係申庶人的天下了。你可別忘了——太子乃國之儲君。無論申庶人做了多少孽,到底係太子生母。隻要太子一日未廢,她便有機會重出生天。” “這話說得倒有幾分道理。” “即便如此,萬一陛下駕崩之前留下遺詔,再者皇後娘娘更是鐵板釘釘的皇太後,如何由得申庶人執掌這禦殿?” “你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你莫非忘了當日申庶人的手段了?當日,惇怡長貴妃、莊靜貴妃、皇後娘娘乃至於惇怡長貴妃腹中的皇子可全都被申庶人算計了!” “你不提我還真忘了。” “申庶人看著默不吭聲,看不出來心腸詭計這麼多!” “你既然看出了這一點,我且問你:依著申庶人的手段,難不成她不會預料到自己會有入冷宮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即便今日入冷宮,到底也在她的算計之內?” “此事說來有何不可?” “你這,你這話說得真是——” “總不至於連陛下的心思也被她猜中了吧!” “照此說來,萬一陛下因她的緣故,廢了太子,豈不是雞飛蛋打,無所善終麼?” “她既然能做出這些事來,自然是看清了前朝申氏一族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縱使陛下今日將他們一一貶謫,來日太子登基為新帝,自然有的是辦法與借口叫她們申氏一族再度崛起。屆時,禦殿之內,申庶人成為帝太後,更是叫名正言順皇太後更有權勢。” “你這麼一說倒真有幾分道理。” “如此說來,隻怕婉長貴妃此番感染熱病,當真係申庶人所為了。” “申庶人何時變得這般高明了。當日,她初入宮,尚且需得婉長貴妃與妍貴嬪等人提攜,這才沒幾年的功夫,倒叫人刮目相看了。” “你還別說,當日湘貴妃娘娘一夜之間得蒙聖寵,可不是所有宮人皆在流傳她係一介九尾狐轉世?” “聽你這話的意思,難不成,今日的申庶人與當日的湘貴妃娘娘一般手段?” “湘貴妃娘娘不是舞樂才情出眾麼?怎麼,她爭寵奪愛的手段也分外高明?” “那我就不知道了。若不高明,怎會如此順利,一路晉升至貴妃之位?若非為了彼時前朝大臣諫言,說她出身低微,隻怕夫人稱號亦會落在她的身上。” “你還別說,平帝當日還真有賜予湘貴妃夫人稱號的念頭。” “哦?你知道這事?” “當日,平帝曾意欲將鄰倩夫人這一稱號賜予湘貴妃。彼時,總管內侍早已聽聞前朝大臣對於湘貴妃的恩寵議論紛紛,死命勸誡,這才叫平帝收回成命。若非那位總管內侍係今日秦內侍的師傅,我又在秦內侍手底下當差,隻怕我亦不得這消息。” “怪不得。秦內侍當日還然則一介小內侍,更在總管內侍身邊,無人多看他一眼,如今倒爬得這般高了,可見能耐不小。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自然便有這麼一回事了。” ······ 四月初,聞得梁琦回稟,聽了這些流言蜚語,我隻覺又好氣又好笑。 好氣的是:原來不過一場小病而已,竟也能叫人編排出這些閑言碎語來。好笑的是:固然申氏一族來日可重返朝綱,到底不可同日而語。若當真有如此一日,他們今日的閑言碎語足夠她們死多少次? 我苦澀地笑了笑,隨即吩咐倚華離去,叫我一人睡一會兒。不知為何,近幾日總覺得身子疲乏,腦袋迷迷糊糊的,甚是疲倦,每日甘眠數個時辰亦不夠。 依稀睡夢之中,我恍惚夢見了婺藕,當初那個婺藕。 她親密無間地問道:“清歌,你可還記得咱們三姐妹——敏姐姐、你、我、悼貴嬪朱氏齊聚吹安齋一同用糕點那日的情狀?” 當日?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此番婺藕若不提,隻怕我早早忘卻了此等事宜。 略微想了想,我隨即應和道:“我自然記得。那日,悼貴嬪曾提及但凡嬪禦懷有身孕,至八個月大時,若得陛下或中宮垂憐,生母可日日入宮陪伴至月子結束。”如今,細細回味當日的話語,心頭不禁起了一股追憶舊夢的情懷。 “彼時咱們何等融洽。你、我、斂敏三人,何等和睦。孰料最後咱們這等真摯的姐妹情竟會淪落至此。”婺藕純真的眼中彌漫出一股冰涼的寒意,叫人不得不微微蜷縮起來,如同冬夜圍著火爐取暖一般,有幾分瑟瑟哆嗦的意味。 思來想去,我到底問出了口,“說來說去,我至今想不明白。如何你的心機謀略竟到了如此地步?我已然貴為長貴妃,若無意外,自可護得你一生周全。且恭修已然入主東宮,但凡無意外,你來日自可被尊為帝太後,又何必如此貪心不足呢?惇怡長貴妃固然誕下一位皇子,陛下難不成會為了這個孩子,擅自施行廢立太子之舉?前朝縱無申氏一族大權在握,其他大臣到底會為你們母子倆說話。你又何必如此心急、看不破、放不下?”我細細看著她,語帶哽咽,眼中滿是痛心疾首的意味,連淚珠兒亦忍不住,徑直劃過我的臉頰。 婺藕聽罷,麵色波瀾不驚,隻一味細細瞧著我,繼而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想的。然則人在禦殿,不得不為之事多了去了。如何能教每一樁事皆順我的意?縱使你這位大楚朝第一位名正言順的長貴妃,還不是歷經了千難萬險才有今日這般輝煌豪貴?我申氏一族到底無能之輩甚多。若我不抓緊謀算,隻怕來日定會族破人亡,再無復起之時。” “難道申氏一族的榮華比你的性命還重要?”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一時之間仿佛看不清楚麵前的婺藕到底係何人。 “若非你林氏一族人丁飄零,隻怕你亦會如此。”婺藕神色凝重,細細看著天際上漂浮著的一朵白雲,仔細地瞅著,仿佛在看它如何變換形態,一如禦殿之內嬪禦的心境,隨著時日的變化,慢慢變得烏黑起來。 “即便我意欲振興林氏一族,我絕不會將此事建立在犧牲無辜之人的性命上。姐姐,以我所見,你已然害了惇怡長貴妃及其子、莊靜貴妃兩條人命並皇後的清白。她們從未與你交惡,你如何下得去手?”我萬般痛心疾首地質問道,眼中滿是難以置信,語氣沉痛至極。 “我當日早早慮到了此事。然則本著當日目連尊者所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句話,我到底是要做出一些違背本心的事情來。”婺藕臉上終於顯露出幾分失落懊悔,卻不過剎那的繁華,隨即消失不見。 婺藕臉上因著懊悔而生出的緋紅色叫我一時想起了秋紫與朱襄後背上的刺青,隨即問道:“既如此,姐姐,妹妹這廂有一大事要問你,你可否以咱們的姐妹之情發誓,如實相告?” 見我神態如此肅穆,婺藕收了神,麵色平淡地看著我,問道:“你且說來聽聽。” 我猶豫片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咬咬牙,徑直問道:“你可還記得當日秋紫與朱襄後背上的楓葉刺青?” 聽了此話,婺藕的眼眸登時睜大了,充斥在我的眼前,徹底的眼白與烏黑的瞳仁一下子在我麵前放大,猶如鬼魅一般,將我嚇醒了,出了一額頭的冷汗。‘啊’的一聲,我尖叫著從夢中醒來。 巨大的叫喊聲吸引了戍守在殿外的倚華與鶯月入內,點上兩盞河陽蜜燭。在兩盞橘黃色的柔軟而溫暖的光照下,她們簇擁過來,紛紛安慰道:“娘娘,您無礙吧?”說著,一壁為我擦汗,一壁捧上安神湯。 用過一口安神湯後,微微苦澀的湯藥滑滑地淌過我的舌頭,叫我的心緒平和下來,擺了擺手,對她們安慰道:“無需慌張,本宮無礙。” “娘娘方才可是做噩夢了?”倚華擔憂地看著我。 我低著眉毛,一動也不動,良久之後才悶悶道:“我方才夢見婺藕了。” 眼角的餘光中,我瞥見倚華與鶯月無奈地對視了一眼,柔聲勸慰道:“娘娘顧及當日的姐妹情,自然係娘娘好心。可惜,申庶人已然並非當日的好姐妹。娘娘若一味執著過去,隻怕來日處境會愈加艱難。申庶人已然被打入冷宮,娘娘大可不必如此耿耿於懷。” 聽了倚華、鶯月的話,我依舊忍不住內心的憤懣與失落,我哀哀嘆出一口氣,搖了搖頭,仿佛有千斤墜,“你不懂。我夢見的不僅僅係此事,還有當日秋紫與朱襄背後的刺青。” 倚華一驚,瞧了鶯月一眼。 鶯月大驚道:“難不成娘娘心裡頭以為那刺青與申庶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