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春看著身邊的王家秀,忽然覺得有點慶幸,這個沒有多少文化,渾身充滿小民意識,沒有大格局與大智慧的母親,因為無知卻能隨處尋覓到歡樂令她並不孤獨,也因長期與普通百姓交往所擁有的生活智慧令她遊刃有餘地活在自己伸手可及的一畝三分地裡,對孤獨並沒有深刻的理解與解讀,單從這一點來講,王家秀會比餘校長活得更長久,雖然這種長久對世界對人類都沒有任何意義,但對她本人及子女而言,在生命長度的探索上超過家族中所有人也算是一種強烈的安慰。 因王家秀知道人咽氣後家屬還要忙著擦洗身體,眼看著餘校長快不行了,王家秀便識趣地告辭帶著莫如春離開了醫院,隻等著餘校長家人打來電話再來參加喪儀。 莫如春跟著王家秀鬱鬱回到家裡,看著王家秀神情自然並無多少悲容,莫如春惱怒地想:人上了歲數怎麼可以這麼無情,剛才在醫院看到餘大媽也和王家秀一樣,餘校長都不行了,她還能和王家秀拉家常詢問剛出生的莫語和莫冬的情況,聽到兩個小家夥的窘事還能笑得出來。 莫如春實在理解不了,一個人的生命在朝夕相處的伴侶眼中竟然可以這樣無關疼癢,王家秀也還罷了,不過是個多年的鄰居,那餘大媽呢,她可不是別人,她是和餘校長同床共枕五十年的結發妻子,難道丈夫與她也是路人嗎? 莫如春從小就覺得身邊人的愛情親情故事和她認為的故事大相徑庭,書上和電視上看到的可能都是在扯淡,但人間關於情的真象究竟是什麼,有沒有過來人能說句真話?她忽然覺得這麼多年來好像都在找這個答案又好像不是為找到這樣的一個答案。 帶著滿腹的疑問回了家,莫如春推門進了莫如玉的屋子,看莫如玉正抱著本書在看,也顧不得勸她月子裡看書最傷眼睛的話,有氣無力地倒身躺在床的另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個半圓形上麵畫著三條小魚的吸頂燈發著呆。 莫如玉看莫如春一進屋子就倒在床上,不似往常都要趴在嬰兒車邊上逗半天莫語莫冬才會起身,起先以為她走路走累了,也沒太在意。 莫如玉看了兩頁書看莫如春還盯著頭頂的燈在看,便一邊盯著書一邊問道:“如春,今天怎麼像霜打的茄子,怎麼了?餘校長怎麼樣了,一個感冒都住了快一周了吧,哪天出院說了沒有?” 莫如春搖搖頭眼淚不由順著臉頰流了出來,莫如玉盯著書半晌見莫如春沒有說話,便把書放在書桌上回頭看莫如春正在流淚,倒慌了,忙問道:“如春,你怎麼哭了?到底怎麼了,誰惹你了?” 莫如春此時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坐起身撲在莫如玉的懷裡索性大哭了起來。 莫如玉不知所措地摟著莫如春問道:“這莫名其妙哭成個淚人兒,到底怎麼了?” 正在這時,王家秀端著一碗小米粥推門進了屋子,看到莫如春撲在莫如玉懷裡哭,忙將碗放在寫字臺上扳著莫如春的肩背問道:“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哭了?” 莫如玉搖搖頭道:進了門就發著呆,我剛問了兩句話,她坐起來撲到我懷裡就哭,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說完莫如玉指了指莫如春,小聲對王家秀說道:“媽,餘校長怎麼樣了,是不是他不好了,所以如春才哭了。” 王家秀一聽便嘆口氣順後坐在床尾說道:“你餘伯伯怕是熬不過今天了,我和如春剛去看時,他現在全靠液體和氧氣維持著,藥一停可能人就不行了,我聽你餘大媽說這醫院裡一天得一千多塊錢,今天藥吊完明天就不輸液了,能好就拉回來養著,不能好就準備辦後事了。” 莫如玉一聽急忙問道:“為什麼要停藥,再吊幾天液體人要是緩過來呢,這藥停了人就沒命了,媽,我這還有幾萬塊錢,要不你拿給餘大媽讓醫院別停藥,餘校長身體底子好,又沒什麼大毛病,就一個感冒能嚴重到哪裡去,實在不行換家醫院看看。說不上換個藥方人就救下了。” 王家秀搖搖頭道:“不中用了,大夫已經判了死刑了,現在肺基本壞死了,因這些日子沒法吃東西,營養流失嚴重,好像說是肝腎衰竭了,他們家有個親戚在BJ大醫院裡做護士,把餘校長的病理資料傳真過去讓那個親戚找BJ的大夫看了,和這邊醫生說的一模一樣,輸液體隻不過是延續生命,沒有任何意義了,人現在整天昏迷不醒,他們全家人已經商量過了。” 莫如玉聽到這裡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邊摟著如春一邊抽泣著說道:“如春,你別哭了,餘校長最喜歡爸爸的鋼筆寫了,咱們找一幅爸爸寫的東西送過去,讓餘校長帶著,這黃泉路遠又沒個認識的人,一路上帶著可以隨時拿出來看看爸的字。” 莫如春聽了抽身起來,來到客廳的電視櫃前,她記得爸的字和照片都收藏在電視櫃的抽屜裡,王家秀幾次要燒了莫如玉和莫如春都不肯,說爸寫得這麼好的字不能隨便燒了,要留著當個念想。 莫如春抱著一摞子東西進了莫如玉臥室,娘兒三個一邊看著莫建國的照片和留下的手跡,一邊感慨歲月如梭,一邊找尋著最適合讓餘校長帶走的手跡。 莫建國留下的這些東西莫家姊妹看過無數遍,但此時看去,卻又是另一番心景。 莫如玉看著這些東西,一邊翻看著一邊說道:“媽,爸活著時對餘伯伯最最敬重了,他可是爸的伯樂,現在餘伯伯也要離世了,你說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相遇會是怎樣的心情,爸看到白發蒼蒼的餘校長能不能認出來,餘校長在這裡呆了那麼久到了那裡能不能適應?” 王家秀若有所思地說道:“也許人到了那個世界就都變成孩子了吧!孩子是沒有煩惱的,孩子也沒有過多的情緒,也許那裡的人都一樣,天生就是自來熟,也許大家都沒有形狀隻有飄來飄去的靈魄,誰知道呢!” 莫如春聽了忙補了一句道:那就是說前世認不認識,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到了那裡吃喝拉撒都一樣大家也沒什麼好攀比的,所以心情平衡情緒才能平和,所以才叫天堂,是不是?怪不得我們大學有個老師說過一句話,說人死了無論好壞都是上了天堂了,人間就是地獄。原來還真有這麼回事,民間也是一樣的說法和看法,那那些廟裡的地獄中剖肚挖腸又該怎麼解釋? 莫如玉想了想道:“你們教授總結的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你說人生了病住了院隻要是要命的病大多都要動手術,除了剖肚挖腸,還有開顱斷肢的,可不就和廟裡那些地獄景象一模一樣。” 王家秀聽了忙止住道:“別亂說,神佛可不是好得罪的,小心明天爛了嘴。” 當莫如春和莫如川把娘兒三個找出來的一份莫建國當年寫的市三中英語教研組下學期教學計劃交給醫院裡餘校長女兒餘小月時,餘校長的兩個兒子正在裡麵給餘校長擦洗著身體。 就在半個小時前,餘校長通過氧氣管呼吸了人間最後一口氣後,便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留沒留遺憾無人知曉,最後一口氣吐出的是怨是恨是喜是樂也都無從知曉了。 莫如春看著餘小月一家哭天搶地跪在醫院病床前時,她眼中的淚仿佛更多的是不安與彷徨,一個活生生的人幾天的工夫就離世了,這回不是出差也不是旅遊,是永遠地離開的人世,這次的離開對餘小月和她的家人意味著什麼,對這個世界又意味著什麼?莫如春不禁想起當年莫建國去世時自己隻知道跟著大姐哭,其實根本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的那個傻樣子。 莫如春懵懵懂懂地跟著莫如川回到家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次她是來報喪的,王家秀得趕緊去醫院幫著餘家人料理喪事,餘家的長輩除了餘大媽再沒有別人,離開醫院時餘家兩個兒子特意交代讓王家秀叫上王家樹,因為王家樹當年做家具時認識了做棺木的行家,混的時間久了對喪儀之事頗熟,時常的也被人請去主持喪儀。 餘校長去世後不久,莫如玉也出了月子。孩子生下一個月了,莫如玉和王家秀商量著是不是該給白梅去個電話說一下。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這個電話還是由王家秀打。 上回莫如玉剛確認懷孕時就將電話打過去,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柳誌高的弟媳孟欣,但消息傳過去後石沉大海,究竟是孟欣沒把電話的內容告訴白梅還是白梅不上心,但無論哪種情形,王家秀都認為有必要再次鄭重其事地告訴白梅,她的孫子莫語和莫冬已經滿月了。 王家秀從自己當媽的經驗判斷,白梅再怎麼狠心也不可能對大兒子留下的骨血不聞不問,大概率可能是小兒媳壓根沒告訴她莫如玉懷孕的消息。 究竟為什麼沒告訴,王家秀自己想的理由是弟媳婦不願意承擔莫如玉和孩子們今後的經濟負擔,大概率是莫如玉和白梅今後也許不會再碰麵,所以隱瞞了消息。 但王家秀怕莫如玉難過,當時向莫如玉分析的理由卻是孟欣肯定說了,白梅也許過一陣會親自來看看。但這一等就是快一年。 莫如玉再也沒提起過電話的事,今天還是王家秀主動提出的,她要驗證一下這個親家白梅對自己的兩個外孫究竟是什麼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