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黴,和我占卜沒有任何關係。” 安古斯搖搖頭,眸光明亮,幫上弦把盔甲卸下來,裡麵的內襯全部都被汗水和鮮血打濕透。 “隻是因為命運無從改變。” “所以,我隻能在你披荊斬棘穿過命運後,靜候你的到來。” 艾倫聽到了安古斯與上弦的對話,看著安古斯安排藥師抬走斷肢的拉維,“安古斯會占卜?” 聽著安古斯玄乎的話語,艾倫想起來了,之前救出娜娜後,老師伊利費茲隻是等在危險基本告一段落時。 就像此次一樣,占卜之後,隻是等待在危險結束之後,而從不試圖改變? 所以,占卜的結果無從改變? 很難理解,占卜出來,嘗試改變……或者說,占卜隻能得出必然的結果? 除非,占卜的結果,是確定你不會去改變,或者你無法去改變。 還是說,隻有當你保證不進行改變,才能夠得出必然的占卜結果? 艾倫之前耗盡了靈性,此時精神一陣疲憊,而且高強度的暗殺和戰鬥,最後長途奔襲,身體和精神都已經疲憊至極。 此時胡思亂想著關於占卜的事情。 旁邊侍從趕緊將艾倫身上的盔甲卸下來,旁邊還有清水和羊毛絨布,將他身上的血跡和汗汙基本地擦洗了一下。 “天吶!” 旁邊一個年輕女性侍從捂著嘴,看著艾倫脫下盔甲之後精瘦的身上,那渾身的青青紫紫的傷勢,不由地驚呼出聲。 最嚴重的,是艾倫脖子上的傷勢。 被狼人掐著脖子提起,按在樹上的時候,狼爪沒有破開盔甲,但是那力量之大,將鎖甲的鎖扣全都擠壓進了皮肉裡。 此時一片血肉模糊,從鎖甲的縫隙往外冒血。 艾倫伸手一抹,全是血,而且剛才逃離的時候,大口呼吸都感覺到十分疼痛,喉骨大概也骨裂了。 旁邊女性侍從不敢下手,剛準備呼喚藥師過來。 但是艾倫抬手,“唰——”將鎖甲從脖子上“撕”了下來,上邊還帶著他細碎的血肉。 但是艾倫瞪了瞪眼睛,疼得已經說不出話,顫顫巍巍從腰間拿出那瓶喝過的魔藥,灌進喉嚨。 喉結滾動,又是一陣疼痛。 旁邊女侍從死死拽著衣角,看著那片恐怖的傷口,和艾倫年輕的臉龐,又是心疼,又是欽佩少年的毅力。 處理過傷勢的四位傷員,被抬進了別墅一樓廚房旁邊的一個大房間,裡麵乾凈空曠,還配有各種草藥和醫療工具。 不過,有一個藥師一直嚷嚷著,斷掉雙腿是怎麼活下來的。 艾倫心疼,他的一瓶“獨角獸的青睞”啊,一滴都不剩了…… 幸好還有三十幾瓶。 …… 艾倫在病房休息了很久,上午那麼高強度的戰鬥,生死之間的劇烈情緒波動,讓他很疲憊,渾身的傷勢紊亂了身體機能。 但是在魔藥的作用下迅速恢復著。 但是,當意識微動,艾倫瞬間翻身爬起來,一雙眼睛警惕地掃視著房間。 看到銀匕首和魔藥都在床邊,第一時間握在手上,然後才朝高高的采光窗看去。 此時房間裡光線昏黃微弱,已經是傍晚了。 病房裡,一連排的病床上白色的床單,整個病房乾凈而空曠。 艾倫看到旁邊床位上躺著斷掉小腿的少年,旁邊守著他哥哥。 “你好,我叫拉塞爾,這是我弟弟拉維。”看到艾倫醒來,塞爾向他自我介紹著,然後推了推床上的拉維。 拉維身上蓋著白色的棉被,他轉頭向艾倫露出一個微笑,“你好。” “我是艾倫,你的傷勢……”艾倫記得那個年紀小一點的,叫做拉維,他的一雙小腿,永遠地留在了巨象的肚子裡。 那麼嚴重的出血量,灌了一口魔藥居然就恢復了…… 但是,斷掉的小腿應該是沒有辦法了。 畢竟,它隻是一瓶魔藥。 “嗯,還得謝謝你的藥劑,不然我恐怕都撿不回這條命了。”拉維臉上沒有看出任何傷心難過的表情。 艾倫點點頭,沒有多問,況且人家哥哥就在旁邊。 他下床,然後出門,要去找幾位隊長。 留在病房裡的拉維攥緊了蓋在身上的白色棉被,勾勒出他的雙腿,但是短了一截。 “哥哥。” “嗯。” “我還能夠成為騎士嗎?” “實力不行,但是,意誌可以。所以,要頑強地活下去。” “嗯。” …… 艾倫出了病房,旁邊就是狗叔掌管的廚房,此時門口乖巧地坐著那隻棕黃色的小狗。 看見艾倫,“汪汪汪”地叫起來,狗叔出來,遞給艾倫一條軟麵包。 “先去會議室,安古斯他們在等你,晚餐會為你們準備好。” 艾倫點點頭,大口咬著麵包,腮幫子鼓起來。 丟一小塊給棕黃色小狗。 進到餐廳旁邊的會客室,聽安古斯介紹,騎士團人多的時候,也會作為會議室。 裡麵一張深紅色檀木圓桌,墻壁架子上擺著各種的書籍,還有收藏品擺件,靠後麵有一張書桌,上麵還有胡亂擺放的墨水瓶和羽毛筆。 但是三位隊長都坐在議事的圓桌前。 艾倫上前,拉出一張紅色軟墊的椅子,坐下。 “上弦隊長,你之前追殺的狼人有自我意識,能夠自由行動和說話嗎?” 艾倫首先朝上弦發問,關於上弦殺死的狼人,和艾倫殺死的狼人之間的關係,有必要問清楚。 上弦想了想,“基本確定,身體行動全部都由獸性本能掌控,隻會狼吼不能說話,但是關於意識,會流淚,但不確定是否有自我意識……有什麼發現嗎?” “是的。” 艾倫將遇到的紅手黨成員,異變為狼人,但是還能夠說話和戰鬥的情況,告知三位隊長。 下弦轉頭嘲笑上弦,“上弦,你一位稱號騎士,追殺狼人都受了傷,艾倫見習騎士就單殺狼人了!” “閉嘴!” 安古斯轉身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翻看了一陣,然後把翻開的書推到圓桌中間。 艾倫看到上麵會有類似狼人的肖像,旁邊有文字介紹。 安古斯的聲音溫和,“我們騎士團是有關於狼人的記錄的。” “在七年前,佛羅倫斯曾經出現大量狼人,沒有理智地殺死許多無辜的平民,然後團長揪出了背後創造出狼人的——巫師。” “後來,涅墨西斯魔法會,就再也沒有人敢踏進佛羅倫斯城了。”安古斯微笑著聳聳肩。 “是黑巫師?”艾倫仔細地閱讀著記載的文字,瀏覽後他抬頭,“可是記載中,狼人都是沒有意識的,就像上弦隊長追殺的那隻。” “但是,紅手黨的那位,是能夠主動變成狼人的,而且還能夠說話。” 安古斯在旁邊倒了杯水,遞給艾倫,“那畢竟是七年前,黑巫師的手段有所進步,也很正常……” 上弦本來抱著手臂,沉默地看著書上繪製的狼人肖像,此時忽然開口: “現在最重要的是,黑巫師進城了,而且主動和紅手黨那群渣滓走到一起,他們會給所有人帶來生命威脅。” “好,我會將這件事告知佛羅倫斯幾位執政官。”安古斯點頭。 下弦開口,“我會帶著那群傭兵開始巡邏。” “我和你一起,”上弦瞥了一眼弟弟,“真遇到艾倫所說的那種狼人,能隨時變身,那就危險了……” 頓了頓,他嘆息,“而且,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倒在血泊裡,而親人變成狼人,無奈又絕望……” 艾倫打量著頭頂的燈光照在紅色檀木圓桌上,盯著那光暈,大腦放空發著呆。 三位隊長在旁邊討論著狗叔幫忙收集的情報,關於紅手黨占據了哪片地區開始收錢,還在港口又開了幾家籮母院…… 他們沒有避開艾倫,因為從伊利費茲前去援助他們團長的時候,作為他學生的艾倫,已經可以算作騎士團的成員。 何況,這次上弦和艾倫一起出去,重傷回來,也可以算是患難與共。 “隊長。” 艾倫扭頭,看著會議室墻上掛著的,一副佛羅倫斯城與周邊區域的大型地圖,上麵條條街道清晰無誤,標注著許多圓圈。 “騎士團到底是在做什麼事情?追殺狼人,遏止幫會,還是爭取平民權益?或是保護佛羅倫斯城?” 三位正在討論的隊長停下來,麵對著艾倫鄭重的眼神,會議室頓時安靜下來。 外麵天色已經很黑了,隱約聽得見昆蟲的叫聲。 安古斯轉身把墻上地圖稍卷的邊角,一一捋平整,背對著艾倫,聲音溫和但是清晰無誤: “自由月光騎士團,並無職責…… 隻是行正義之事。” 這一瞬間,艾倫看著這個明亮的會議室,這個圓桌周圍還有許多把椅子。 好像看到,這裡曾經許多人,爭吵著如何施展著他們堅信的正義,他們一定充滿活力和朝氣,也付出了慘烈的犧牲。 可是現在冷冷清清。 艾倫第一次,對於騎士團的團長,久聞大名的圓月大騎士,對他產生了好奇。 和一點點向往。 艾倫看著地圖上,騎士團駐地霍爾頓莊園,在城市的最東南角,像是一麵重盾,堅實地抵禦住外麵的危險。 但是。 他們所說,隻是在貫徹他們的正義罷了。 可是,哪裡有什麼正義? 艾倫幼年時受盡欺辱的莊園裡沒有,紅手黨橫行無忌的佛羅倫斯沒有,黑巫師將人變成狼人的時候,也沒有…… 艾倫從來不認為這個世界應該更好,或者更壞。 他曾經認為,人最大的平等,是危險和死亡,無論如何避免,終將到來。 哪裡有什麼安全? 在幼時的疫病,歉收時的饑寒交迫……啟蒙時靈性的撐起,對戰正式騎士,費盡心思殺死狼人。 每一件每一件,都會懷疑這是否是自己終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是走過來,又發現過去了的不痛不癢,不能再有過多的感觸。 所以,他認為每個人都是悲哀的。 “而我……” 艾倫忽然忍不住,放聲笑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地很誇張,他很開心地想起來自己曾經遇到的壓迫、絕境和危險,笑到雙頰漲紅,彎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因為他始終感覺自己還活著,從來不曾放棄生存的勇氣和尊嚴。 安古斯和弦月雙胞胎看著他自己笑得眼淚都流出來,“哥,他瘋了嗎?” “別亂說,”上弦看著笑得歇斯底裡的艾倫,告訴弟弟,“巫師都是這樣的。” 艾倫每次麵對生死時,都有那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感受,他以為自己一直以來,那麼謹小慎微、心狠手辣……是因為怕死。 但是,他現在終於明白。 他從來不怕死。 他隻是想活著,因為活著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成為騎士,不是成為巫師,甚至不是需要力量…… 而是,為了他心中的信念,他曾經熱愛的另外一個世界。 他對壓迫和命運的反抗,都是因為他曾經見過的美好;他對現在的厭惡,也是因為他見過那麼美好的一個盛世。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當曾經習以為常的東西,不再存在,艾倫看不到任何任何一點蹤影,他多失望啊。 現在,他多麼高興啊! 因為第一次。 有人跟他說。 “正義。”
第四十五章 占卜與正義(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