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洲·玉凈山 漆黑的山道上,富明一跌一撞滑下土坡。一手臟血擦在地上,連帶著新磨破的手皮,可他卻毫無知覺般爬起,繼續拚命逃遁。 自從被做成屍奴後,他便對痛覺不那麼敏感了,正因如此才能忍受住剜肉之痛。 看了眼月相,大約是寅時時分,富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強烈地期盼太陽升起。 他慶幸自己在這四年裡沒有坐著等死,如果不是提前搞清了體內屍蟞的位置,說什麼他也不敢逃離的。 據富明所知,山陰大王對他的掌控有二,這屍蟞便是其一,別看平時潛藏在臟腑之間毫無知覺,可一旦發作起來卻立即令人痛不欲生,甚至斷他生死。 其二,則是一塊神奇的令牌。據老僵屍所說,他用這令牌在他身上下了三道敕令。不可擅自逃離,不可擾其修養,不可對他人談起此間的事情。 為此還曾設下考驗,果不其然,當富明趁他昏睡生出逃脫念頭的時候,顱內便開始炸裂般地疼痛起來,瞬間就有股神秘的力量製住了他的手腳,使他栽倒在地。 佯裝睡去的山陰大王握著令牌哈哈大笑,滿意之餘不忘對他狠狠懲戒了一番。 富明對此心有餘悸,同時卻暗自竊喜,這老僵屍似乎自己也不怎麼熟悉。在之前察覺到山陰大王對他下了另一道敕令——不可傷害龍千行後,他驚奇地發現即便自己生出了逃離的念頭,那股強橫的約束之力也不再出現了。 富明驚喜,好像同時生效的敕令還有一定上限。 懷揣著這一猜測的他本也不敢輕易嘗試,可在看到山陰大王對龍千行的另類態度後,他才不得不下定決心拚死一搏。 沒想到竟給他賭對了。 富明捂著嘴沒笑兩聲,一口鮮血就順著指縫噴了出來。被強行揪出的屍蟞在他胸腔裡的最後掙紮傷到了不少臟器,可以說全靠著這具半屍之軀才撐到了現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總比死在那個老怪物的手中要好。 終於富明走出了山林,一腳踏在了結實的官道上,心裡總算有了一絲著落。他家就在花陽鎮邊上,距此不過裡許。可家裡錢錢沒有,向來打著光棍又沒了父母,族譜上找來找去隻有一個從路邊撿來的野孩子,還整天不思進取隻知道在外麵鬼混。 為了後續的安生日子,他毅然決然的往反方向而去,打算徹底遠離這個要命的地方。 足足過了兩刻鐘,龍千行才從山裡出來。以他這身材哪怕拚了命,也還是連對方的影子都沒能見到。 山陰大王說的明明白白,要是不能把人帶回去,倒黴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無計可施之下,他隻有趕去富明的家中碰碰運氣。 咚咚咚。 “老東西,不看看什麼時辰嗎!” 青年揉著眼睛,攥著一股火氣打開了門。本還想嘴碎幾句,看清門外的人影後立馬憋了回去,換成一副陪笑臉色。 “龍少?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這麼早,來來,進屋先坐。” 龍千行微微點頭,他心情也沉重的很,不知道該怎麼和對方搭話。 “你爹還沒回來嗎?” “是啊,老東西一晚上沒回來了,難不成開竅了,想給老子整個小弟出來?” 龍千行啞然一笑。 “強子,不用點燈,為兄最近眼睛不好見不得光亮。”見對方摸出了火折子,他便立馬阻止。可不想等富明回來,看到屋裡有了光亮,起了戒備之心。 這時天色已經有些蒙蒙亮了,勉強能夠看清個輪廓,聽他這麼一說,想到還能省些燈油,強子自然把東西放了回去。 “什麼氣味,怎麼有股騷臭?”他扇了扇鼻子,不解地問。 龍千行這才想起自己在山上一個不小心尿了褲子,隻是聞久了一時沒有察覺。瞬間麵頰滾燙,胡謅了一個借口出來。 “別說了,馨月樓玩兒了一宿腦子還蒙著呢,回去路上不知道哪家不長眼的,他娘的往巷子裡倒夜壺,濺到了小爺身上,真是晦氣。” 聞言,強子立馬一拍桌板,憤然起身:“真是狗膽包天,龍少快告訴我哪條巷子,強子我現在就去把人給你揪來!” “揪什麼揪,人家是故意的嗎?我總和你說人要懂忍讓、講道德,凡事不要火急火燎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不明白嗎?我現在這樣也回不了府了,你快快先替我找一身行頭來。”龍千行伸手將他拉回,語重心長地講了一通大道理。聽的強子都愣了一愣,還當太陽是要打西邊出來了。 “行嘞,您先稍等片刻。” 既然對方都如此吩咐了,他自然是全權照做。對於他這種無業遊民,這位龍少的馬屁自然要拍正了,要是心情好了隨便打發點銀子,足夠他瀟灑上個把月了。 見強子沖進了裡屋,龍千行的臉色再次沉了下來。富明果然沒有回來,想想也是,都舍得把兒子交給那種老僵屍當徒兒了,怎麼會還在乎他的死活。隻是如今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就算等不到也隻能再等下去。 去裡屋拿衣服的強子很快便折返回來,摸了摸腦袋沒好意思地說:“瞧我這腦子,龍少身形魁梧,我那些衣服也穿不上啊,不過龍兄稍等,再稍等片刻,強子我去去就回。” 沒等龍千行吱聲,他就一下沖出了門。 “還是這麼火急火燎的” 龍千行喃喃自語一句,便起身把門重新關了起來。他心裡也糾結的很,一邊期盼著富明回來,一邊又不知道倘若真的回來了,該怎麼做。 自己真的有辦法說服他回去嗎,還是說要用更加強硬的方法。從小到大他惡事是沒少乾,但卻沒有真正把人往絕路逼過。 這一晚上發生了太多怪事,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龍家大少爺,卻眼睜睜成了不知從哪兒來的老僵屍口中的“犬走”。 他鼻子一酸,幾近落淚。也不知道未來什麼樣的東西在等著他。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木門才又咚咚響了起來。 龍千行放下茶碗,正要出聲,卻憋了下來。 不對!不是強子! 他猛一回神,心臟砰砰直跳。 要真是強子回來,早就直呼其名了! 是富明! 他慢慢起身,小心挪到墻壁後麵,緩緩往門口靠近。 而門口的敲門聲,也隻響了一陣便停了下來。 龍千行順手拾起門邊一記墊磚,繼續潛伏。 天色近亮,砂紙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此時一個黑色的輪廓卻隱隱浮現而出。 “噗”地一聲。 紙窗上開了個小孔,一隻眼珠子往裡麵東看西看。 裡屋的門還關著,在確定了廳中無人之後,人影竟直接從窗口破窗而入了! “啊!” 躲在墻邊準備開門的龍千行見此情景大吃一驚,驚呼出聲! 而竄入屋內的富明聽聞此聲,也嚇了一跳,急忙回頭! 兩人大眼瞪著小眼,撞在了一起。 沒想到這位獨自離去的屍奴,一路糾結之下又折返了回來。 然還沒等富明開口說什麼討饒的話,對麵的龍千行卻立馬發瘋似的撲了過來,將他壓倒在地。 “等……” 話音剛起,高高舉起的墊門磚就“噗嗤”一下沖著腦門砸了下去。 一連補了好幾下,直到身下的富明完全沒有動靜了,他才罷手。 沒想到在強烈的求生欲下,之前的種種糾結,種種畏懼竟然瞬間就被他拋之於腦後。回過神來,盯著滿手的鮮血,他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做的。 咚咚咚。 “龍兄,開個門,我幫哥兒借了一整套行頭來,您先對付著穿著,保準合身。” 強子一手提著衣物,一手揣著鞋子,興高采烈地道。 他心中火熱,幫龍少解決了如此糗事,以這位的性子,不得賞他幾錠銀子! 正興奮間,眼神一撇看到了窗戶口的大洞,嘴都歪了。定是這龍少又乾了什麼昏事。窗戶壞了,這下好了,又能拿到一筆。 他從窗口往裡看去,昏暗的屋子裡,氣氛似乎有些不對。桌子底下像有什麼東西打翻在地,黑漆漆一灘,滿滿都是。好奇之下,他一下從窗口翻了進去。 “老登!” 他驚聲急呼,手中的衣物唰一下掉到地上。飛也似地撲向了桌子下的人影。 這副熟悉的乾瘦麵孔,不是富明還能是誰。徹夜未歸的父親竟這樣冷冰冰地躺在了自己的懷裡,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消化。 但片刻他又想起來什麼,環顧四周,龍少呢?那位勸他懂忍讓,講道德,不要火急火燎的龍少在哪? 然他剛一回頭,陰影裡,一記粘著血紅的青石板磚就沖著他的麵門糊了上來。 看著齊齊倒在身前的兩父子,龍千行喘著粗氣,一下癱軟在地。淡淡哀思湧上心頭,血淋淋的生命就這樣泯滅在了他的手中。 過度緊張的龍千行直挺挺倒在了冰涼的地麵上,鮮血的氣息貼著地飄進了他的鼻息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迷的他滿頭發昏,隻覺得房頂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窗口的光線越來越亮。 “少爺!少爺!” 兩聲呼喚將他叫醒。 睜開眼睛的他又躺在了自己那張鬆軟的床上。 “吵什麼吵。本少多休息會怎麼了。”他沒好氣地嚷道,似乎先前的一切又是一場夢境,他喘著粗氣,暗自慶幸。 “出大事了少爺,可了不得,您的那位跟班強子,還有他爹,竟在家裡讓人給殺了!” “啊!” 龍千行驚呼一聲,急促的心跳在耳邊反復盤旋。 “犯人據說當場就抓到了,還一個勁在那抵賴。要我說那趙胖子辦事也太不小心,衣服都讓人扯下半件,一路的腳印都沒有打掃,就匆匆離去了。還讓周圍的相鄰看到了身影,實在是蠢不自知。” “趙胖子?” “是啊,此人當真看不出來,平時挺老實一人,下手竟如此狠辣,那兩父子身子被砸的粉碎,連頭顱都還沒能找到呢,我順路去看了,多半是被扔進了河裡,哪裡還能找到哦。” 門外的小侍越說越起勁,正欲推門細細分享,卻被龍千行厲聲喝止。 “別進來!這種破事小爺我沒有興趣,再來叨擾小心我呼你!” 吃了閉門羹的小侍一腔熱血被潑了冷水,隻得委屈著臉,悻悻而歸。 夕陽斜下,歸燕還巢,天地一片蒼茫。 “啊——” 龍千行流著冷汗,還未來得及理清頭緒,掌心一濕,視線將住,兩隻血淋淋的麻袋竟從他被窩裡滾落下來。